听赵安这么喊,徐霖等人毫不犹豫也跟着喊了起来:“官军来了,白莲败了!”
瞬间,“官军来了,白莲败了”的喊叫声便响彻宿州城外。
离赵安最近的灾民们原本如同死尸般躺在地上,结果官军来了的恐惧令得这些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纷纷爬起,哭着喊着向着四下奔逃,这一跑如同往平静的水潭中丢下一枚石子,溅起的水波飞速向着四方扩去,继而恐慌席卷整个白莲大营。
“快跑啊,官军来了!”
急于逃命的灾民跌跌撞撞的撞倒一堆又一堆篝火,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跑就那么胡乱的奔着,你推我搡的,黑暗中最可怕的一幕发生,无数灾民由于分不清方向互相撞在一起,人潮一波一波的袭来,被夹在其中的灾民好似“夹心饼干”窒息,践踏的悲剧也不可避免发生。
体力稍微不支的当场便被挤倒在地。
一个被人群撞倒的妇人弓着腰死死护着怀中婴儿,尽管她哭泣、她喊叫,可无情的脚还是不断踩在她身体上,直到将她的背脊彻底踩断,哭泣的婴儿也在母亲身体压下的那刻再也发不出声。
一些饿的实在是没有力气起身的灾民们更是眼睁睁看着无数人潮向他们涌来,长期饥饿导致他们被踩死的那刻,干涩的喉咙甚至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喊爹的、叫娘的、呼娃的 宿州城外到处都是尖叫和哭喊声,十几万灾民就这么崩溃。
突然的大乱令得白莲教正在组织的悄悄撤离被当场打断,上百辆装满粮食的独轮车和马车还没来得及出发,密密麻麻的灾民惊叫着就涌了过来。
手持武器的白莲“神兵”试图将灾民驱逐,带队的传头们更是不断鞭打马匹,试图冲出一条路来。
可黑夜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灾民如同一具具失去意识的僵尸,根本不再惧怕有武器的“神兵”,眨眼间就将“神兵”们吞没。
哪有什么路,有的只是人,被恐惧完全吞噬内心的人。
撞倒在地的灾民发现满地的粮食后,竟然不顾一切的抓起就往嘴里塞,哪怕身子被踩得断了肋骨、咳出鲜血,他们依旧疯狂的往嘴里塞米,不断咀嚼,有的被践踏当场丧命,有的是活活被生米生面呛死。
翻倒的独轮车不知压倒了多少灾民,却挡不住更多灾民涌来,旋即一个个红着眼睛不管不顾的争抢粮食。
一个将脑袋埋在面袋里的灾民天亮后被人抬出时,脸上竟是诡异的满足,肚子则是生生被胀出一个大圆球。
曾经被抬到宿州城下给予无数信众力量的无生老母像此时也散了架,老母手中那朵莲花孤零零的嵌在泥土之中。
“撤,快撤!”
宿州白莲领袖龚胜祖还没来得及上马,坐骑就被受惊的人群惊的到处奔跑,如果不是龚胜祖动作快,一条腿就要被马缰带走,马背上教主刘之协赐的真经也是撒了一地,被一双又一双赤脚踩在脚下。
顾不得坐骑更顾不得去捡教主真经的龚胜祖带着身边几十名神兵在人群的推搡下,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其原先身处的大帐中,两名有些姿色的少女不着寸缕的蜷缩在那,惊恐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两名少女的额头赫然各自点了一枚绽放的莲花。
身后,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光着腚拿着一把戒刀撒腿追赶香主。
受惊的灾民如同一座忽然崩塌的大山,滚落的巨大山石除非神仙来了,否则没有人能够阻止它的滚落。
“完了!”
同族人被安排为第二批撤离的捻子首领李杰望着眼前这一幕,面对清军都不曾胆怯的他心底没来由涌出寒意。
骡子、马都被冲散了,黑夜中谁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清兵,只知道到处都是逃跑的人群。
远处,有喊杀声传来,但谁还管得了呢。
“走!”
知大势已去的李杰恨的猛一跺脚,带着不多的族人向人潮反方向奔去,途中也尽是惊恐的灾民,为了不被清军追上,李杰只得带头将长刀挥向那些灾民。
灾民为了活命只得反击,不管是神兵还是捻子,不出任何意外的在夜色中自相残杀起来。
更多的神兵和捻子于这一刻都绝望了,因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被潮水般的人群裹挟着时而向东、时而向西。
这一刻,再强大的人都是那么的渺小。
宿州城头上的清军也被城外这突然一幕惊呆,游击周库意识到这是来了援军,手下一把总见白莲教匪已经大乱,血气一涌竟想带人出城与援军夹击教匪。
结果被周库以天色太黑敌我难辩为由压了下来。
周库的做法是对的,城外的灾民实在是太多,清军冒然出城很容易被溃乱的灾民冲垮,唯今之计就是紧闭城门等待天亮再出去收拾残局。
仗着前身主人练就的武术底子,赵安一刀将当面那个白莲教徒砍翻在地,不等另外教徒砍来就又挥刀砍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教徒。
教赵安武艺的那个老兵早年打过回部,因此教给赵安的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而是实实在在的杀人技,是多少人在战场上用生命总结出的经验。
眼看赵安挥刀劈来,那教徒下意识用手中腰刀去挡,不想双刀相击之下,手中的腰刀却“嘣”的一声断成两截,突然变故让那教徒为之一滞,还没顾得上往后闪去,就被赵安一个滚堂刀砍在腿上,当场失去重心倒在地上抱着不断出血的大腿哀嚎起来。
“杀!”
叶志贵、徐霖等人早已冲上前去与想要撤退的白莲教徒厮杀在一起。
“保护大人!”
几名漕帮弟子充任的贴身护卫持刀横在赵安前面,生怕少君有什么闪失。
绿营兵和漕帮弟子组成的“敢死队”紧随叶志贵、徐霖他们不断往前冲杀,将眼前这帮收拾东西想要跑的白莲教徒冲了个稀巴烂。
后面的教徒见前面不敌被冲垮,又见灾民们都跟炸了窝似的,哪还敢留在那里,号叫着往后方跑去。
兵败如山倒,此时就是几个清兵恐怕都能让这场大乱持续到天亮。
“追!”
赵安将遏必隆刀一扬,指挥部下痛打落水狗,无论如何也要打掉这次起事的白莲教指挥层,因为他不可能拿灾民的脑袋冒功。
回过神来四下扫了一眼,心中不禁一凛,因为四下里已经有很多灾民死于践踏,一个饿的只剩皮包骨的年轻人甚至被踩的胸膛都凹了下去。
仅仅迟疑了两个呼吸,赵安便再次投身于追击白莲教徒的战斗中,眼下唯有尽快解决战斗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宿州城上,得知城外来了援军,教匪大溃,知州李文赶紧带着一众小吏奔上城头,定睛一看,果然无数教匪于夜色中溃不成军,大喜过望,激动的不断拍打城垛,咒骂那些白莲教匪死有余辜。
又见有灾民慌不择路跑到城墙下,竟下令绿营射杀这些灾民。
“大人,下面都是被教匪裹挟的灾民,手中并无任何武器,既然教匪已溃”
同知崔秀劝说李文不要再滥杀无辜,等天亮之后只要派人出去安抚,这些灾民还是大清的良民,以后还能给大清提供钱粮的。
“一日从贼便是贼!不把这帮贼人杀了,岂不要日日防贼!”
饱读圣贤书的李文不顾同知崔秀的苦苦劝说,坚持下令射杀下面的灾民,游击周库作为守城绿营的最高指挥官却没有同意李文的做法,而是让士兵对城下喊叫让灾民不要太接近城墙,只要灾民在“安全线”外老实呆着就不会攻击他们。
见绿营不肯按自己说的办,李文只能微哼一声,打算等巡抚大人到了后告这游击一状。
李大人自信认为援军就是巡抚大人派来的,且多半是本省绿营精锐抚标人马,否则不会如此胆大夜袭教匪。
胳膊上皆系有白毛巾的赵安一行此时已经打穿了白莲大营,途中掀倒点燃的帐篷有三四十座,从这些帐篷遗留的物资来看,显然就是白莲教的指挥部。
除两股人数不多的捻子稍稍抵抗了下,没有再遇到其它抵抗。但因情况混乱,也无法得知白莲教指挥中枢那帮头脑们跑到哪里去了。
思索片刻,赵安命叶志贵带人继续追击,让徐霖带人放声高呼,要慌乱的灾民就地坐下,天亮之后官兵不仅不会屠戮他们,还会给他们赈灾粮。
“赵大人有令,灾民勿慌,就地坐下,官兵不杀!”
“白莲教徒听着,放下兵器,原地坐下,同样不杀!”
为让更多人听到,徐霖等人又叫那些听话坐下的灾民也跟着一起喊,随着越来越多灾民老实于原地坐下并加入呐喊队伍,整个宿州城上空响彻的便尽是:“赵大人有令”
等到黎明时分东方终是天亮后,宿州城上守军看到的便是几万呆坐于原地不敢动弹的百姓。
一队清军在游击周库带领下小心翼翼打开城门,于人群中寻找藩台大人身影,找来找去却是找不到赵大人。
因为赵大人正带着部下于城西数里处与一股捻子激战。
这股捻子便是夜里逃出的李杰部,原本只有数十人,途中又汇聚了些增加到了二百多人。
因为骡马都走散了,这帮捻子没法以骡马代步,加之迷了方向,结果到天亮才发现尚未离开宿州,精疲力竭之时被赵安派出的叶志贵等人追上。
得知叶志贵他们追上一股捻子,赵安担心有失,不顾庆遥等人劝说又带数百人赶来助战。
被团团围住的这股捻子倒也凶悍,自知没有活路的他们在李杰指挥下困兽犹斗,给叶志贵他们造成不小损失。
赵安赶到后直接挥动刀刃满是血迹的遏必隆刀向前方冲了过去。
见赵大人带人上来,围攻捻子的营兵们士气大增,与漕帮的人一波接一波的向前攻去。
赵安加入战团,带着几个贴身护卫接连砍倒四个捻子,直接突到捻子首领李杰面前,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便挥刀劈下。
李杰身手不弱于赵安,奈何连番逃命厮杀之下早已没有多少力气,挥刀竟是没有格住赵安这一刀,等反应过来,赵安手中长刀已然狠狠砍在他脖子上,动作之快,力道之大,精度之准,让李杰这个不知劫杀了多少无辜商旅的捻匪大盗躲无可躲。
只听“嗞”的一声,李杰脖间软肉瞬时被长刀切开大半,红肉翻起,一股鲜血喷溅而出。
赵安这一刀用力太猛,导致遏必隆刀竟卡在对方脖骨,发一声喊猛一用力将那刀再次提起,不待对方惨叫响起,刀刃便再次入脖。
这一回,遏必隆刀可是着实将李杰的脖子砍了个“对穿”,但听“咕噜”一声,这捻匪大盗的脑袋已然滚落在地。
其余捻子见状均是目瞪口呆,愣神间又被砍倒十数人。
赵安放下遏必隆刀,看向胆寒崩溃的剩余捻子,忽的放声道:“本官安徽暂署藩台赵有禄,只要尔等放下武器,本官保尔等不死!若顽抗到底,格杀勿论!”
闻听此言,众捻子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将刀扔在地上跪倒在地。
叶志贵忙让手下将捻子的武器收走,原以为少君是要斩草除根,未想少君真的不杀这帮捻子,只要他们老实交待白莲教的“头脑”跑哪去了。
连问几个都不知道,再问方有一个捻子不太确定说香主们可能是往北边跑了。
问有多少人却是不知了,毕竟昨天夜里太乱。
赵安点了点头吩咐庆遥:“通知宿州城,叫他们派人将这些捻子看押起来,再让他们把城中骡马都集合起来,另外你派个侍卫兄弟去京师报捷!”
“嗻!”
庆遥赶紧答应下来,恨不得自个快马进京报捷才好。
这可是阵败十几万教匪的大功啊!
正以为赵大人也要回宿州时,未想赵大人却将手中遏必隆刀朝北方一指:“能动的兄弟休息半个时辰,待骡马过来骑着跟我继续追敌!”
庆遥看的一怔,失声道:“大人,您的刀!”
“什么?”
赵安低头一看,脸顿时绿了:妈的,遏必隆刀竟然打中间豁了一个大口子!
成残次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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