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塔兰之战开始的第三十三天。
也是死亡守卫在沉寂过后,重新向这个世界发动攻势的第一天。
在这一天。
塔兰的天空上下起了橙色的雨。
暗鸦守卫军团的克里斯中士,是塔兰上最早发现了异样的人。
当时是凌晨四点,他从三个小时的安稳睡眠中苏醒,在与外围负责警戒的兄弟打过招呼后,摸出地下工事,来到了军团在丛林中设置的一处观察哨,与驻守在这里的另一名战斗兄弟完成了轮换。
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泰拉标准时里,他将负责守卫此处,寻找、捕捉并杀死任何来犯的敌人。
他还记得,在这场塔兰之战正式开始的前三天里,他在这个岗哨周围两公里的地方进行了不下七场战斗,有六个死亡守卫全都栽在他的枪口下,不过作为代价,他也失去了两个战斗兄弟:他们可是第十九军团里数得上号的老兵了。
现在想来,依旧令人感慨。
不过,与战争开始时相比,今天的克里斯中士却难免有些懈怠:因为他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看到一个真正的敌人了。
如今的前线,一片安静。
在死亡守卫军团的部队向塔兰地表发动大规模侵略的前三天,发生在密林里的战斗几乎从未停歇过,无数毫无秩序可言的小规模冲突,最终演变成了一场伤亡数字相当可观的大型战役。
莫塔里安的战士们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扔下了数千具尸体,却几乎寸功未立。
而在他们对面的塔兰守军们,即便成功的守住了在雨林中的防线,但也付出了一千多人的伤亡代价。
当然,这些伤亡数字中,暗鸦守卫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主要的牺牲者来自于那些在平地和丘陵上固守的帝国之拳,正是因为他们死死的咬住了防线,才让突破无望的死亡守卫军团,不得不冒着风险走进暗鸦守卫潜藏的雨林。
可以说,这场塔兰之战的惨烈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攻守双方的预料。
因此,当死亡守卫们在战争开始的第四天来临时,不再试图发动大规模攻势,而是逐渐退到了雨林边缘,开始加固他们在塔兰地表上的登陆场时,暗鸦守卫和帝国之拳也没有借机发动反扑,而是躲在密林中舔舐着他们发黑的伤口。
他们本以为,死亡守卫的第二波攻势很快就会到来,直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和第七天的时候,莫塔里安的子嗣们依旧没有发动复仇的打算,处于战时的塔兰,却安静的让人觉得诡异,就像是一座陷入到时光停滞中的死城一样。
而这一停滞,就是整整一个月。
不过双方都知道,这只是又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短暂间歇。
暗鸦守卫曾寄希望于,死亡守卫们能够知难而退,但当听说更多的莫塔里安之子们被布置到了地表上,而曼德维尔点中又使出了源源不断的运输船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加速维修的要塞,准备将这场惨烈的消耗战争持续下去。
同时,他们也在不断的讨论。
如果死亡守卫敢于发动新的攻势:那么他们的底气又会在哪里呢?
答案似乎太多了。
诚然,死亡守卫们在战争最开始的几天里交够了学费,但没有任何一个阿斯塔特军团会因为这点儿损失而倒下,只要他们愿意继续在塔兰的土地上流血,他们总会有办法看破塔兰人的花招。
而问题在于,他们会选择哪一种办法?
至少当战端再起的时候,帝国之拳和暗鸦守卫们还是没有讨论出个准确答案。
不过,身处于战争最前线的克里斯中士很快就会知道了。
因为才刚过早上七点,他就在天际线的方向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声响。
那可不是大自然能够发出的声音。
“科拉克斯在上…”
没有丝毫的犹豫,已经有八十年服役经验的克里斯中士迅速调整了状态,脑中仅剩的那点懒散无影无踪,身体如猎豹般迅速扑向了战斗位置,握紧了武器,将所有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前方。
而在他身后的侧翼,深邃的迷林中传来了极为低沉的窸窣声响,他们都来自于那些让人心安的老位置:在这里,克里斯中士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他安静的等着第一个敌人,而他们在两分钟后才走进了暗鸦守卫的视野里。
那是一排排让他熟悉且陌生的,经历过特殊改造的,死亡守卫的轰炸机群。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克里斯中士并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新兵。
他有着八十年的服役经历,虽然比不上那些老辣到骨子里的泰拉人,但至少也曾见过大远征末期的鼎盛风采,他参加过那些足以编排进史诗里的伟大战役,目睹过数十万阿斯塔特战士高呼帝皇与原体的名号,也见过那些高耸入云的神之机械,以及能与他们势均力敌的可怕对手。
但即便如此,他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所看到的场景,依旧让他感到陌生。
伴随着喷气式发动机的轰鸣和无形的铁翼划过高空的气流,宛如远古的兽群在望不见尽头的水草上迁徙而过,沉闷的咆哮与鼓点自听觉的最边缘隆隆而来,眨眼间就已经狂奔到面前,震得人头皮发麻,震得脚边的石子与泥土颤抖不已。
躲藏在雨林中的暗鸦守卫们,抚摸着他们脚下瑟瑟发抖的土地,抬起头来,望向高处的树冠间那些仅存的空隙。
这种声音,他们太熟悉了。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曾无数次在这种吵闹的轰鸣声响浴血奋战。
那时,这种钢铁巨兽在高空中狂奔的声音还是象征着安全的信号,他们会将血与火平等的投放在他们的敌人身上,为地面上的军团开辟出新的道路:可现在,当这种曾带来安全感的熟悉声音再度出现的时候,其带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帝皇啊…”
克里斯中士喃喃自语。
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那些原本会趁着树冠间的间隙,轻洒在他脸上的阳光,已经被更浓厚的阴影所吞噬。
而眼尖的阿斯塔特很快就发现,那些阴影并不是乌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密密麻麻、连绵不断的战机。
女武神、风暴隼、始祖鸟、雷鹰、烈焰猛禽、奥尔古斯、掠夺者…
那些如死神般呼啸而来的,每一个都是帝国军人最熟悉的名字。
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宛如遮天蔽日的蝗群般将苍穹吞噬,一排接着一排,一例接着一例,从视野的尽头延伸到彼端,从暗鸦守卫们的头顶上方,一路延伸到再也望不见的天际线的边缘。
太阳被遮蔽了,风声被吞噬了,漫天飞舞的战机震慑着不幸目睹了他们恐怖之躯的每一个人,直到从天而降的凄厉嚎叫声将他们从惊愕中重重地打醒。
“这可不算什么公平对决…”
当第一枚炸弹从被改造过的女武神的舱室中被抛下来的时候,克里斯中士只能有些苦涩的低语着。
他并没有愣在原地,接受命运,而是立刻转身离开他的岗位:这里虽然是一处绝佳的观察哨与掩体,但它并不能很好的挡住如此大规模的空中袭击,他必须撤回到身后几百米远的地下工事里面。
而正当他在这片熟悉到已经不能再熟悉的密林中狂奔的时候,克里斯中士的眼角捕捉到那些同样在狂奔的身影:在第一枚死亡守卫的炸弹落到地表之前,暗鸦守卫就已经陆续撤回到工事里。
不过,在他们的身后,那些预想中的爆炸声却并没有准时的传来。
凭借着阿斯塔特超人的感官,即便他正在全身心的狂奔,但克里斯中士依旧能够觉察到自己身后的端倪。
按照时间,炸弹早就应该已经落下了。
按照距离,那种足以撕裂人耳膜的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以及足以将动力甲薰地滚烫的热浪,还有能够把他整个人直接掀翻在地的冲击波,也早在一两秒钟前就应该到了。
但现在,却并没有。
即便是炸弹出现了问题,也不可能是数百枚炸弹同时出现了问题。
难道?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在暗鸦守卫的脑海中悄然成型,当他夺路狂奔时,克里斯中士飞快的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后方,看向那些本应被热浪吞噬的地方。
“该死!”
在他目光撇过去的一瞬间,暗鸦守卫的口中叫出了一句咒骂。
因为他看到了,他看到那些炸弹的确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掉在了地上,不过,它们却并没有被引爆:在这些圆锥体的死神从高空中掉落,在地面上崩裂时,从它们身体上的裂隙中流淌出来的,并不是火药。
而是一阵黄绿色的烟雾。
这东西,暗鸦守卫可太熟悉了:早在大远征时期,他们曾无数次向那些不愿意放弃抵抗的世界上投下这种东西。
那是轻量级的病毒炸弹。
是他妈的:噬生者病毒。
暗鸦守卫默默的转过头来,以比先前快两倍的速度,夺路狂奔:同时以最快速度开启了动力甲的防护。
在过去的日子里,这套可靠的甲胄曾在无数次毒气作战中保护了他的性命:希望在面对以化学作战而闻名的死亡守卫时,它也能够不辜负自己的信任吧?
克里斯中士能够听到自己身后的有毒雾气正在急速弥漫的窸窣声,但更让暗鸦守卫感到绝望的是,无论他再怎么焦急,他的速度都不可能快过天上的机群:平日里转瞬即逝的数百米距离,此时却是如此遥远。
在他赶到地下工事之前,死亡守卫的战机就已经飞跃到了他的前面,在隆隆作响的引擎声下,一枚枚炸弹被扔下,他们的尸体中洋溢着黄绿色与白色的烟雾。
但眼睛的暗鸦守卫很快发现:并非所有战机都扔下了炸弹。
还有一些改造过的战机,他们几乎是紧贴着树冠在飞行,这些战机的两翼上都悬挂着巨大的容器,从中不断的向下倾泻着各种颜色的未知烟雾。
其中最浓厚也是最多的,是橙色。
那是一种极其厚重的橙色,厚重到几乎可以看作是黑色。
成百上千架飞机动作一致的越过了克里斯中士的上空,其中每一架的双翼都在毫无节制的抛洒着这种深橙色的雾气,就仿佛是一次气氛压抑的人工降雨:这些如雾般飘散的物体却似乎有了重量,它们降落到雨林中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暗鸦守卫亲眼看着那些郁郁葱葱到足以遮挡住日光的浓密树冠。在接触到这些橙色物体的第一个瞬间,就瞬间枯萎,干瘪,那些翠绿色的,夏日中的叶子,眨眼间就变得焦黄,宛如深秋已过。
而这种不可逆的死亡,伴随着橙色浓雾的缓缓下落。正如恶魔般,吞噬着其目之所及的每一棵参天巨树。
暗鸦守卫的脸色变得更黑了,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专心一意的跑过了最后的路途:不过,正当他距离心心念念的地下工事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枚航空炸弹还是落在了他左前方的位置。
在他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一件先前从未见过的,淡白色的,近乎透明的烟雾,就已经遮蔽了他前方的所有视野,眨眼间,又遮蔽了他身边的每一寸世界。
克里斯中士没有迟疑,而是将动力甲的防护调到了最高,然后低下头,暂时的停止了呼吸,一头扎进了白雾。
几息过后,他从白雾中冲出,如影子般钻进了地下工事的入口里。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数十名陆续从白雾中冲出来的暗鸦守卫。
负责守在地下工事里的战斗兄弟,早就已经觉察到了地面上的异样,在观察哨们赶回来之前,一切准备就已经做好了。
守门的卫兵谨慎的清点着每一个冲进地下工事的兄弟,检查着是否有趁乱摸起来的死亡守卫,然后在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也钻进来以后,迅速关上大门,以最快速度密封上所有裂隙,开启了周围的自动防护。
与此同时,早已在一旁等待的药剂师和战斗兄弟们一拥而上,墙壁上的排风管道不断的倾吐着冰冷的风,以最快速度将空气中残余的毒气消去,而药剂师们都是一边检查着这些从外面赶回来的人,一边为他们注视着各种防毒药剂。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严肃。
还有不可思议。
“帝皇在上啊…”
在阴影处,还有人在喃喃自语。
“那些死亡守卫…”
“他们居然…真的敢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