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听完这个要求,人都麻了。
好家伙。
这只要自己敢张嘴,就一下子得罪勋贵宦官,以及大量读书人了。
这不得被人骂成臭狗屎啊?!
积庆坊的头一个钉子户,就是英国公的府邸,第二个钉子户就是寿宁侯张鹤龄的府邸。
除此之外,因为这里毗邻西华门,进出宫城方便。司礼监以及西厂的众多大珰,都把自己的外宅置办在这里。
鸣玉坊也不好惹啊。
不少兵部和吏部官员的宅子都修在那边,同样的,也有很多内官看中了这处地方,比如之前被处死的刘瑾,宅子就是在鸣玉坊。
而且在积庆坊还有个废置的漕运码头,虽说这码头和水道不再承担漕运的作用了,但是却阻碍不了商船往来。这就让这两处紧邻的地方,商业十分发达,娱乐场所极为众多。
好死不死,正好赶上朝廷举办恩科,四方举子汇聚京师。
那些会试榜上有名的,还需要调整状态,为接下来的殿试做准备。
可是那些落榜了的举子们,正是撕卷子狂欢的时刻。
这些落榜举子一听说,不让他们报效朝廷的狗皇帝,要无故拆除他们又玩又嫖的坊市,顿时都义愤填膺起来。
这回他们一定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
不为别的,就为借机发泄心中的不爽。
恰好划在拆迁区的权势人家见状,自然也趁机推波助澜了一番。
这次闹出的声势,竟然不亚于当初“梁次摅案”最鼎盛的时候。
这就让朱厚照感觉很不好了。
难怪之前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逼事儿最多的六科,竟然眼巴巴的不吭声。
想必他们也考虑到了这个特殊时间点的诸多因素。
勋贵外戚和内官,这是皇帝的基本盘。
举子又是代表的大大小小的地主阶层,乃是大明王朝统治的根基。
面对这样难上加难的局面。
要么,朱厚照认怂,把自己说过的话吞下去,干脆老老实实不吭声。
要么,朱厚照就得为了自己的面子,搞得天怒人怨,满盘皆输。
现在朱厚照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难搞,于是果断选择了甩锅。
只是这锅,裴元可接不起。
于是在朱厚照一说完,裴元立刻就道,“此非卑职所长,陛下还是问问别人吧。”
朱厚照呵呵一笑,淡定道,“别人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未必能和朕一条心。裴卿之前几番献策,都甚合朕的心意,你又何必自谦?”
自谦尼玛啊!
裴元只得再次拒绝道,“此事牵扯到皇亲国戚,也牵扯到陛下身边的内官。常言道,‘疏不间亲’,陛下若是不方便问外臣,何不问计于皇庶长子贺环。贺环有小仲达之称,不但擅长谋略,心中也有丘壑。此事定能迎刃而解。”
朱厚照这会儿也想起来,自己手下确实有个谋略型人才,一直没派上大用呢。
自从让贺环牵头帮着计典了京中兵马,朱厚照就把贺环这个少有的军政人才,下意识往辅助型方面使用。
这些日子,因为朝廷不肯开支外四家军的军饷、粮草,朱厚照只能先从自己的内承运库开支。
以往的时候,内承运库有来有往,开销的量也不大,还能来回拆补一下。
其中的蝇营狗苟也大多能遮掩过去。
可是这次供给军用,不说那些常规消耗的军饷粮草了,单纯像样点的赏赐,当这个数字乘以三千四千,都会变得十分可观。
这下可就给内承运库来了一次要命的压力测试,为此,就连管事太监都上吊了好几个。
之后,内承运库的掌印太监,一边让人去催收放出去的银子,一边以账目混淆,白银成色存疑,珍宝玩物不易变现等理由试图拖延。
甚至,还有人翻出来之前张锐举报张永贪污了七千两库银的事情,想把更多的锅扔到死人头上。
饱受钱粮困扰的朱厚照对此应对很快,立刻就让贺环去内承运库查账了。
这会儿,朱厚照听裴元再次举荐贺环,不由心中一动,暗自琢磨道,“让贺环这样的人物去内承运库查账,显然有些大材小用了。倒真不如召回身边听用。”
“至于好用的军政人才,以后再慢慢寻访便是。”
只是虽这样想,朱厚照对裴元的能力还是很期待的。
于是他脸上略带愠怒的呵斥道,“朕让你说你就说,东拉西扯做什么?难道裴卿竟无一言要送给朕的吗?”
裴元见朱厚照这么说,也知道照子哥的心理极限,应该就拉扯到这里了。
可是勋贵、外戚、内官这些,裴元都惹不起。。
倒是闹事的举子好收拾一些。
裴元便主动道,“臣刚才说疏不间亲,并非是有意推诿,而是担心处置不当会坏了陛下的事。而且让卑职一个外臣处理此事,也不免会伤亲亲之情。”
“倒是应付那些学子的事情,臣还有些心得。”
朱厚照开始有些不悦,等听到后一句才来了点儿兴趣。
“那裴卿不妨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裴元道,“举子们辛辛苦苦跑到京城参加恩科,为的是让他们的家族兴旺,长盛不衰,并不是来替妓女出头的。”
“这些人借机闹事,不过是想借机发泄心中情绪罢了。”
“既然如此,事情还是要着落在科举上。”
“若是有办法,将落榜举子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考试上。又有谁会在乎那些即将拆掉的花街柳巷呢。”
朱厚照闻言,不由思索起来。
他已经听明白了,裴元这是想让他在科举上搞出点动静来。
裴元刚才的这话,也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和科举前途比起来,举子们心中那点儿愤懑和怨气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件事要说难也难,要说不难也不难。
说不难。
那是因为朱厚照掌握着殿试的最终决定权。
虽说殿试不会再往下刷人,参与的总人数也大大减少,看上去只有一个排名的悬念。
但要是操作的好,也不难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且如果在科举的问题上开个小口子放点血,需要为难的就不是自己了,而应该是礼部啊。
朱厚照想到关键处,正想和裴元深入聊一聊,但顿了顿,终究对之前裴元的挑拨离间有些在意。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旁边的许泰一眼,随后换了话题。
“裴卿这次来见朕,想必是有些要事吧?”
裴元当即便道,“卑职这次过来,乃是为想陛下举荐一个人才。”
“哦?”朱厚照来了点兴趣,“不知是何等人才,竟然能让你一个锦衣卫不避嫌疑的跑来举荐。”
裴元对严嵩的期待不高,自然也不怕在这黑暗森林里给他打坐标。
“臣举荐的乃是前翰林院编修严嵩。”
朱厚照脸上的神色,立刻古怪了起来,“翰林?”
翰林乃是天子的近侍,就算是前翰林也轮不到裴元来举荐。
再说一个翰林和一个锦衣卫,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关联在一起的。
裴元解释道,“严嵩乃是江西籍的官员,之前的时候颇为刘瑾不喜,这才称病回乡。”
裴元留心着朱厚照的神色。
毕竟提到刘瑾和刘瑾新政那就是在朱厚照的伤口上撒盐,好在严嵩得罪刘瑾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籍贯,想来朱厚照也会对刘瑾这样胡搞有些莫名其妙。
裴元见朱厚照的神色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才继续说下去。
“臣前些天和严嵩聊过几次,深感此人真乃旷世之才。”
朱厚照闻言大笑道,“裴卿也对学问感兴趣吗?”
朱厚照曾经看过裴元写的那几笔烂字,只觉得这样的话分外有喜感。
裴元却面不改色道,“严嵩和臣讲的乃是整军备战的学问,让臣大受震撼。”
“哦?”朱厚照来了点兴趣,“裴卿不妨说说。”
裴元当即道,“严嵩学问精深,不是臣能道其万一的。陛下若能单独召见,细细询问,想必能够大有收获。”
“这样啊。”朱厚照犹豫了下,向一旁的内官问道,“礼部订好殿试的时间了吗?”
那内官答道,“后日便是殿试的日子。”
朱厚照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明日朝会要议什么?通政司和内阁可拟定好了?”
那内官道,“之前,监察御史张景晹上奏,说是因为霸州盗贼猖獗,导致商货不通,京中百姓颇受其困,因此打算在正阳等九门减免入城钱钞。”
“户部给出的意见是,正阳等七门减十之二,朝阳东直二门减十之三。内阁票拟之后已经同意了此事,另外,为了减少商人负担,还革除了顺天府通州北关巡检司。”
朱厚照又问道,“还有呢?”
“顺平、河间、保定、永平等府遭遇水旱不等,地方祈求赈济,并减免来年的钱粮。”
朱厚照问道,“户部和内阁怎么说?”
那内官道,“户部已经拟定了减免的章程,内阁未做改动,直接票拟了。”
朱厚照有些无语道,“这些事还有什么好议论的?明天让陆訚去听听,直接用印就是了。”
接着,朱厚照转头对裴元道,“那就让严嵩明天来见我吧,我来听听他怎么说。”
裴元小声提醒道,“陛下,严嵩还未复官,只怕入宫不太容易。”
朱厚照想了想,笑道,“好办,就让他去咱们以前见面的老地方吧。”
裴元知道朱厚照说的是哪里了,当即道,“臣一定让严嵩早早去见驾。”
朱厚照点点头,又笑道,“你回去也不要闲着,帮朕想想鸣玉坊和积庆坊的事情。”
“若是那严嵩夸夸其谈,不堪大用,朕也不额外罚你,你就去帮朕解决那两个烂摊子。”
裴元有些蛋疼,这次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只是好在,也不是没有别的收获…
或许是生怕许泰和裴元的不合,再次挑起外四家军和锦衣卫的矛盾。
这次裴元告辞时,朱厚照倒是痛快的把他打发了。
回去的路上,裴元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随即对陈心坚问道,“也不知道上次咱们在崇武水驿遇到的那些举人入京了没有。”
陈心坚笑道,“都已经走到那里了,就算有可能错过恩科的日子,再怎么也要进京了才死心。”
“估摸行程的话,应该已经进京了。”
裴元想了想,说道,“也就是说那十来个举人也在闹事人群中了?”
陈心坚道,“应该是吧。”
裴元琢磨了下,这次恩科虽然仓促,录取名额也只有二百多。但是哪怕按照十比一的录取比例,也该有两三千的举子汇聚在京城中。
这十来个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是比起那些恩科落榜的,这些因为各种因素没能赶上考试的,才是最不甘心的。
特别是在知道,受困于同一个驿站的唐皋、黄初、蔡昂,因为搭上裴元的顺风船,不但及时的赶到参加科考,还榜上有名后,这样的不甘心,恐怕会达到极点吧。
说不定,这些人现在正满腔愤恨着裴元和那三个幸运儿。
裴元正琢磨着,陈心坚问道,“要不要属下去打听打听?既然陛下已经关注了那些闹事的举子,想必锦衣卫那边已经在秘密探查了。属下可以让人去问问。”
裴元摇头道,“不用,是谁不重要。”
裴元见路上行人不多,向陈心坚招了招手。
陈心坚会意的凑了过来。
裴元道,“等会儿你就让人出去散播谣言。就说,唐皋、黄初、蔡昂三人之所以能够考取贡士,是因为投靠了我锦衣卫千户裴元。”
“而且,我还给了他们三个竹签,断言他们是本科的一甲进士及第。”
陈心坚听完吓了一跳,连忙劝谏道,“千户,使不得啊。霍韬他们这么多人上榜已经很扎眼了,何必再平白招惹麻烦。”
裴元摇头道,“咱们和那些举人的事情又未公开,以后注意些便是了。”
“可是唐皋他们,我可真没帮忙。”
“这三个家伙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考上去的。”
裴元脸上带着意味莫名的笑容,“现在,我要下个直钩,就看那人咬不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