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炎夏。
新军的训练暂时陷入到停滞状态。
西北边事趋向平静,很久都没有传来有关鞑靼人扰边的消息,不过却有鞑靼牧民往河套地区迁徙的情报…这些牧民并不是驻牧,更多是因为鞑靼内部烽烟四起,草场遭到破坏,没有地方可供放牧,只能选择靠近大明的三不管地界谋求生计。
张峦正式履职兵部左侍郎。
他去了兵部衙门几次,也参加了几次朝议,精神头看上去不错,但始终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皇帝非常孝敬他这个岳父,没事就让张峦在家养病,可惜只要张峦一头扎进他那金屋藏娇的院子,就好几天不出来,任何人都别想见到他。
与此同时,朝中人员架构维持了较长时间不动,皇帝对于新入阁人选斟酌再三,仍旧没有从李东阳和谢迁中选出下一个阁臣。
张峦一旦回到家中,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张延龄那边也在忙着自己的事业,除了开矿、开厂、搞实验,就是通过布局各种新产业来赚钱,甚至在永平府一带把铁矿也一并开了起来。
熔炉一加再加,锻造工坊矗立于京师周边各处。
再加上原先生产的各种工业品,生意从京师做到了山东、河南,再做到南直隶和江南等处。
徽州商贾本来只想跟张延龄做官盐买卖,结果发现张延龄在别的生意行当上也很在行,他们就跟着做,很快就发现确实有利可图。
于是乎,以秦昭为首的徽州商贾,开始出资参与到许多合营产业中来。
张延龄并没有独专。
不过他对于股权分配,要求很严格,他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准备在大明开设期货买卖,通过海外掠夺大批资源,着手进行一些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改革,以此来催生大明市场经济萌芽。
把定价权交给市场,但同时朝廷以国家的名义进行监管,而银行业等也会随着钱庄生意的推进,逐渐变得更为行之有效,并开始从单纯的存储和放贷,变成调控大明经济的主要手段。
这天天气异常炎热。
朱祐樘在乾清宫后殿,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批阅奏疏。
因为太阳炙晒,殿内气温太高,让他没心思去细看手头的奏疏,就连旁边伺候之人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先停了吧。”
朱祐樘一向都很讲理,不太想看到周围的人因为自己而辛苦,“先歇歇。朕可以自己扇风…哦对了,皇后那边有派人去送东西吗?”
一旁的萧敬躬身道:“回陛下,已让人送去了,但皇后娘娘说要保证腹中胎儿的稳定,不能随便用凉食…还有,皇后娘娘说她不太热。”
“皇后辛苦了。”
朱祐樘感慨地道,“为了朕,她背负太多…送一些冰到皇后那边,就算不食用,放到殿里边,降降温也是好的。”
“是。”
戴义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夫妻情深。
萧敬先去做了一番吩咐,随后折返回来道:“陛下,近来朝中有人上奏,请您广纳妃嫔,以保证大明龙嗣延绵,这里是…几份奏请。”
“不看!”
朱祐樘脸色不悦。
萧敬当然知道,这些朝官根本就不明白宫里边的实际情况,总是拿自己的经验套用到皇帝身上,觉得朱佑樘年轻力壮,火气旺,又是春心萌动的年岁,一定想多纳妃嫔。可是抹不开面子,毕竟现在还是先皇守孝期,才没有丝毫纳妃的风声传出。
既然皇帝不好意思说,那我们就帮忙提请一下,还能在皇帝这里赚个知情识趣的好名声,或许对以后得仕途大有裨益呢!
萧敬道:“外间传闻,有人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娘娘进言,希望二位长者能对陛下做一些规劝…”
朱祐樘摇头:“皇后有孕在身,我怎么能伤她的心呢?再者说了,朕一点儿都不想那些事情,只有相爱的人在一起做我才觉得有意思,其他人硬凑上来只会让我觉得恶心…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
在皇帝看来,那群人做的事情简直不可理喻,违背人伦,该天诛地灭。
显然这位新皇帝,是一位纯爱党,只认可自己的爱人,想过二人世界,至于后宫佳丽三千…对他这样患有自闭症的人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一定是那群大臣想谋害朕!
否则他们为什么非要让朕跟那么多陌生女人建立起密切关系?想到一群素昧平生的女人围绕在自己身边,搔首弄姿,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在这种环境中待久了,会死人的!
萧敬善意地提醒:“如果近日陛下要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话,一定要留意这一点。她们两位老人家,或许会主动提出来。”
“不用你担心,朕自会留意。”
朱祐樘道,“你去司礼监把下一批奏疏带过来,朕赶紧看过,晚点朕想跟皇后一起用膳。说起来,才几个时辰不见,朕就觉得牵肠挂肚的,心里难受得紧,唉…”
萧敬心想,人不可貌相。
皇帝当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难怪张家父子如此受器重,光看陛下跟张家人的关系…自古君王跟外戚间,关系有好到这程度的?
简直亘古未见啊!
皇后张玗当天睡了个午觉。
起来后懒洋洋的,本来还说要把织布工坊的账目给审查一遍,但实在提不起精神。
等女官把账本带过来时,她只是一伸手:“回头等延龄来,让他看看…他看得又快又准,我这边能省力些。”
最初接触到纺织之事,张玗还觉得很有意思,甚至把开办纺织作坊当成自己的事业…她想的是实现自身价值,帮丈夫分担一些经济上的压力,顺带也能充实自己的生活。
可一旦怀孕,且随着肚子一天天隆起,她这边怕过度劳作,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本身又容易疲倦嗜睡,最后的结果就是…宁可看一会儿话本,或是听一段小曲儿,也不再去劳心劳力管理织布工坊。
在她朴素的意识中,只有诞下皇子,让儿子以长子之身成为大明的太子,自己的事业才算突飞猛进。
在这前提下,做再多的事也是无用功。
身为皇后,想固宠,防止丈夫在外拈花惹草,让自己和娘家人的日子过得更舒心,最大的保障就是生孩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皇后娘娘,账目已经积压了很多了。”
女官道,“回头要给张小国舅送去吗?”
“他未必有那闲工夫。”
张玗眼神有些迷离,打了个呵欠,摇头道:“说起来,明明才刚睡醒,怎么又困了呢?哎呀,突然想养一只猫,或者是养条狗,放在身边时时逗弄,如此方觉得生活有趣味。”
因为怀孕,或许是母性逐渐滋生,让她觉得身边得有点儿可爱且能长期陪伴的东西,以缓解丈夫不在身边时的无聊和寂寞。
也是因为最近怀孕,朱祐樘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宠,甚至晚上都不太敢跟她一起睡,更别说是有什么激烈活动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玗偶尔感觉百无聊赖,想找点儿事情做,又不想太忙碌,最后就是想做一些自己以前没尝试过的事情…
总归在宫里,想让自己内心充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女官道:“奴婢听说,最近有戏班子入宫来表演!说会在坤宁宫这边唱大戏,后续还会到清宁宫那边接着唱。”
“几时?”
张玗惊讶地问道。
“就是这两天吧。”
女官秀眉微蹙,道,“具体的时辰,奴婢也不知。”
张玗道:“那就问问御用监的人,到底是谁在负责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想听唱戏了。有些曲调很好,唱词很优美,意境深远,但最近都没听到过了…延龄也是,老不入宫,让我无聊死了!嗯,回头去催催他!”
女官行礼道:“奴婢记下了,皇后娘娘您想见小国舅,回头奴婢便吩咐下去。”
张玗在宫中过的是神仙日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基本上不用她费什么心,只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活得快乐,人愈发懒惰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在张家。
金氏却忙得不可开交。
主要是最近寿宁侯府刚得到皇帝赏赐的田地,本来过了夏收就到接收这批田地的时候,可惜丈夫一直不在家,就得她这个一家主母去操持。
她只能叫上赋闲在家的张鹤龄帮忙。
她这个大儿子一天比一天大,甚至到了婚配年岁,可是婚姻大事她做不了主,张峦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给大儿子找个满意的联姻对象。
如此一来,张鹤龄就成了个工具人,帮金氏去官府过籍,再便是把田地接收回来,顺带找一些佃户…还有就是买一些仆婢,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张鹤龄看起来倒是挺像个一家嫡长子了。
可惜金氏不知道的是,张鹤龄表面上做了很多事情,其实只是个幌子,因为他都是交给常顺去做。
常顺家里牙子一条龙服务,什么关系都有,只要把银子使上,常顺这边能把市井事安排得妥妥帖帖。
“娘,晚上我不回家了!”
张鹤龄跟着老母亲回城。
车驾还没进城门洞,他便直言不讳地对金氏道。
金氏掀开车帘,望着坐在前面驾驶台副座,正捂鼻子躲避马匹臭味的儿子,问道:“你要作甚?”
张鹤龄脸上满是憧憬:“我要去教坊司…听说那儿最近来了新姑娘,我得去见识见识。”
赶车的常顺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自家这大少爷看起来啥都不行,吃喝玩乐却是一把好手,且人脉关系通达,毕竟曾做过锦衣卫千户,京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金氏道:“不要出去瞎胡闹!你还没成亲呢就想整一身病回来?你不管不顾,为娘还想孙子、孙女好呢!”
张鹤龄一脸的不耐烦:“嗨,我就不该跟你说!我现在年岁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娘,你别管我,再说就算你想管也管不了!回头我别府而居,以后家里…你就守着四面墙守活寡吧!”
一番话说得金氏火冒三丈,正要伸手去揪张鹤龄的耳朵,张鹤龄已经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地上,然后冲着金氏摆摆手,一溜烟跑远了。
张鹤龄兴冲冲去教坊司见新姑娘。
大约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优良传统,就算尚且只是个少年郎,但在好色这件事上,与张峦相比也不遑多让。
虽然张鹤龄已有了国舅的身份,还有个牛逼的老爹和弟弟,但京师名利场,并不认可他这样没多少真本事的人。
如今京师权力秩序正在重构中,导致张鹤龄得不到别人太多的尊敬。
然后不幸的是,当晚张鹤龄就被人抬着回到家中。
张峦人在别院,昏天黑地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这边祁娘前来告知,说他儿子被打了。
“吾儿被打了?延龄吗?在那儿遇袭的?”
张峦震惊到难以附加的地步。
祁娘回道:“乃大公子。”
张峦听到这里,瞬间就放下心中大石,似乎大儿子被人打死,他都觉得稀松寻常,并没有什么好惋惜的。
“那没事了。”
张峦道,“改天我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娘皱眉。
心说,同样都是你亲生的,俩儿子在你心中差距这么大吗?
“还有别的事?”
张峦见祁娘没离开,不由问道。
祁娘大概觉得她的到来打扰了主人的好事,非得把事情做成方能彰显她不是无的放矢,于是继续提醒:
“老爷,是二公子差遣人前来,说是您务必要回家去看看。如果这节骨眼儿上您都不回去,甚至连谁干的都不打探清楚的话,那是不是显得您府上的人,太容易被人欺负了?”
张峦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一副扫兴的模样:“真不是时候!这紧要关头让我回去给那不孝子主持公道不成?”
祁娘道:“老爷好歹得回去问问。”
“那就再等半个时辰…”
张峦一摆手道。
祁娘蹙眉。
心说,怎么还要给你半个时辰?你想要强撑到什么时候?明明就是一哆嗦的事情,怎么可能持续那么久?
都是一个被窝里的人,需要在我面前装么?
“也罢!”
张峦看到祁娘疑惑的目光,终于没了兴致,或者说,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儿丢人,一伸手,“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话说吾儿他能在冬天,让屋子里更暖和,却不知有没有手段让这屋子变得凉快?
“唉,白天热得什么都不能做,好不容易晚上有点儿凉风,还得去跟那混小子擦屁股?真是…活见鬼。”
祁娘笑道:“老爷得接受现实…自家的孩子,总是不同的…”
她赶紧帮张峦整理衣服。
张峦乐得被人伺候,一边伸手去摸祁娘的肚子,一边感慨道:“话说,你这儿怎么也不抱个蛋?还是说我真的年老体衰,这么不中用?”
祁娘俏脸通红,道:“老爷不早就说过,这外宅什么都好,就是别留下子嗣,免得以后麻烦?”
“嘴上虽这么说,但有时候…”
张峦摇头叹道,“话说,我也算是特别照顾你了,每次都给你留种…别人那儿就算了,你这里…唉!不说了,先回家去看看那小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我迟些时候还要回来,你给准备准备。”
祁娘不解地问道:“您还要回来?”
张峦道:“半拉子的,你以为有意思么?我只能想,这是为了接下来更畅快…你给安排好,我相信你能让我保持这个期待。”
祁娘抿嘴一笑,道:“老爷别嫌安排的不周到,再或是抱怨太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