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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 运筹

熊猫书库    寒门国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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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顷满腹不解,但还是坐到了桌子对面,跟李孜省一起吃斋菜。

  等吃完后,就见到一名好似家仆的人立在门口,恭敬询问:“李尚书,您觉得这斋菜是否还合胃口?”

  “很好!”

  李孜省点头嘉许:“甚至比起京师得月楼的大厨水准都要高,就是在这河堤上做力气活,总吃不到荤腥的话,可没有力气啊。”

  “啊…”

  家仆怔了一下,随即赶忙抱歉:“是小人疏忽了,以为尚书您潜心修道,不用荤腥,明日再送餐食时,就给您更换菜品。”

  “不用如此麻烦,简单应付肚子即可,浪费可耻。”

  说完,李孜省才施施然从茅草屋里走了出去,还拍了拍衣服下摆,有意展现一下自己身上散落的泥浆。

  外面一众人,除了为首的家仆外,还有一众官差。

  这些官差全都捋起了袖子,裤子也都卷了起来,手里拿着铲子、锄头、铁锹等家伙事,看来是准备大干一场。

  庞顷疑惑更深了,但他只是跟在李孜省身后,左瞅瞅右看看,想知道自己这个主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李孜省问道:“你带着衙役上河堤干活来了?”

  “是的。”

  家仆恭敬地道,“我家老爷得知尚书您在河堤上已多日未曾下去,便想早点儿帮您把事做完…这不,衙门里但凡能喘口气的都来了,甚至老爷和他弟弟,还有几个儿子也都一起上了堤,且已有两日。”

  “啊?两日前就来了?怎么没见到他们人呢?”

  李孜省一副着急的模样,四下张望,“来都来了,干嘛不到我这儿打个招呼?”

  家仆恭敬地道:“您老是贵人,没做事就来叨扰的话,显得太没礼数了…我家老爷说了,得先做足三天的活,才好意思来见您。”

  李孜省摇头叹息:“你家老爷很用心啊…上河堤来先闷头做事,一心为大明,为沿河百姓,这样的父母官可不多见。”

  庞顷听到这里,不由咋舌。

  感情我说你装样子,你还真在装啊!

  既装给下面的百姓看,又装给京师的皇帝和大人物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装给地方官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

  能捎给你之前那般精致斋菜的家伙,看样子就不像什么清正廉明的好官,恐怕都跟你一样,喜欢装模作样…以我所见,他跟你是同路人。

  既如此,那你装得有何意义?

  李孜省道:“麻烦在前引路,我还是去见见你家老爷吧,顺带跟他探讨一下治河经验。话说,这治河的功劳,不能全都记在我一人身上,乃陛下和张阁老运筹帷幄,还有诸多朝臣通力合作所致,更少不了地方官员和百姓的鼎力相助,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有功!我定会向朝廷举荐你家老爷,让陛下和张阁老重点培养和提拔!”

  “哎呀,如此甚好,甚好啊!李尚书,居然能劳动您大驾去见我家老爷,实在是让人…喜不自胜。”

  家仆很高兴。

  之前自家老爷不好意思前来拜见,现在李孜省主动去见,他这个下人似乎超额完成了任务。

  难道仅仅是靠一食盒斋菜就取得如此功效?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道爷,这是唱哪出?”

  见过地方官,庞顷跟着李孜省在河堤上漫步,一边望着滔滔黄河水,一边好奇地问道。

  李孜省不耐烦地摆摆手,随即龇了龇牙:“没个东西剔牙,真难受…这斋菜做不好就麻烦,残渣老喜欢往牙缝里钻!你带了牙签没?”

  庞顷更无语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会儿让我给你找牙签?你自己随便找个草棍挑一下不就行了?或者直接用手指头掰不也一样?

  知道你爱惜脸面,那你就忍着吧!

  “炳坤,你刚才想问什么?”

  李孜省又问。

  “没啥。”

  庞顷脸上满是苦笑,不太想搭理刚才还让他感动不已的主家。

  李孜省道:“你是想问我,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对吧?唉,我不做表率,你以为这些地方官会给我面子?

  “就算这些个官员都是我亲手拔擢起来,照理说我对他们有知遇之恩,但要是我不拿出实干的姿态来,恐怕没一个人把我当回事。”

  “我走之前,您也不这样啊。”庞顷皱眉道。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这不也是在摸索中么?其实我就是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我一个朝廷派来的总治河官都事事亲力亲为,地方官要是不跟上我的节奏,他们还想以后官运亨通?”

  庞顷由衷地道:“您还真辛苦。”

  心说,你演得固然很辛苦,但装得那么像也是需要本事的!

  李孜省感慨道:“来瞻就是我的坚强后盾…他每次升官的消息传来,就好像是锤子一样,把地方上这群官员敲打得体无完肤,督促他们跟着我的脚步前行。我这点儿辛苦,算得了什么?”

  京师,寿宁侯府。

  张峦手上拿着李孜省的来信,显得很高兴,对儿子展示:“延龄,此番你功劳不小啊…你调去的那批钱粮已经送到徐州,李孜省在信中对我感恩戴德。还说近日黄河洪峰已过去,各地都没有出状况,他终于可以把所有心思都放到修新河道上去了。”

  张延龄不满地道:“就因为这个叫我回来的?”

  “嘿嘿。”

  张峦有些不好意思,赔笑道,“为父其实是想帮他再争取争取…你调去的那批钱粮,估计不太够。虽然李孜省信中没催促,但我知道,他一定想让我这样与你说。”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爹,你是怎么知道他心思的?”

  张峦感慨地道:“你是不知道他给了我多少好处,且都是那种不求回报的…我实在是问心有愧啊!不过即便我想帮他,但如今我人都不在户部了,有心无力啊…只能靠你了!”

  “他给了爹你什么好处?”

  张延龄眯眼打量过去。

  意思很明显。

  李孜省自己都缺钱缺得要命,他能给你什么好处?

  就算李孜省还想给你送女人,现在的他有那关系能给你弄到?他是怎么把你给打点得这么好,让你不惜一切为其奔走呢?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李孜省对我们张家的好,是日积月累的…咱们家许多宅子,不都是李孜省送的吗?就连你姐姐候选太子妃,他也出了大力。为父是重情重义之人,可不会过河拆桥。”

  张延龄耸耸肩,道:“瞧爹你把话说的,你儿子我是无情无义之人是吗?我帮的忙还少了不成?要不是我,或许李孜省现在已作古,至少陛下登基后他下诏狱那一回估计就躲不过!有些事…唉!没法跟你解释清楚。”

  在对待李孜省的问题上,张延龄自问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帮李孜省谋求活路,甚至帮其在西北建立军功,都是他精心布局的结果。

  现在连文臣都不好意思提请诛杀奸佞,还派李孜省去治理黄河,积累名望。

  但问题是…

  历史上李孜省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被他害到家破人亡的人家少了么?

  帮这样的人…

  张延龄也是要背负很大心理负担的。

  “延龄,你告诉为父,短时间内,你还能筹集多少钱粮?不是说,想让他尽一切所能,力争尽快把黄河河道修好么?咱能不能把这件事放在前面?”

  张峦热心地问道。

  张延龄点头:“我可以帮他,但不确保限期。爹,你要知道,现在我手头上的项目,用钱用粮的地方多了去,资金周转极为紧张。实际上我也是倾尽所能,把能调的都给他调过去了。”

  “那能增加多少?”

  张峦覥着脸道,“为父都厚着脸皮跟你提了,你多少加点儿?”

  “拢共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财货。”

  张延龄道,“其中有十万两上下,将会请徽商在当地进行筹募…其他的人力、物力资源,全得靠李孜省在地方上刷脸。如果能调动地方官府的积极性,筹措足够多的民夫和必要的粮食和治河物资,大概能省下五十万两银子。”

  “这么多?”

  张峦皱眉道,“你会不会对李孜省期冀太高了?”

  张延龄道:“爹,你要知道,修河这件事,最大的成本不就是人力成本吗?土石方这些,本就要靠地方上在当地采集和调运。其实往那边送的,多是银子,主要就是支付这部分的费用。且一次大的治河工程下来,总需要拉一些亏空给地方,让他们慢慢填补窟窿。”

  张峦疑惑地问道:“这么麻烦吗?”

  张延龄感慨道:“任何一个大工程,朝廷都很难拨付足额的金钱,举债乃司空见惯之事,主要还是要看能否得到地方官府的全力支持。不过我听说,那位李尚书在徐州做事很扎实,处处亲力亲为,把地方官府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忽悠?吾儿,你说的这些话,为父怎么听不太懂呢?”

  张峦陷入到懵逼状态。

  张延龄笑了笑,道:“爹,你还说跟李孜省关系好?你可小看了这个人,他的手段多得很哪…他自然明白,想靠你筹措百万两银子以上,那是不现实的,咱要做的,就是给他打个基础,剩下的,全得靠他自己。”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李孜省真的能这么想吗?他可全靠我呢。”

  “爹,要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咱为什么一定要举荐他去治河?就因为他有别人没有的手段,还有足够多的人脉,甚至有丰厚的家底,不是吗?”

  张延龄道,“这事换了任何一名大臣去,在朝廷不调拨一文帑币的情况下,还能把黄河改道给完成,都是不现实的。”

  张峦释然地点了点头,道:“照你这么说,你现在的三十万两,加上之前调拨的,还有李孜省的家底,以及他从地方上省下来的五十万两银子…距离二百万两这个数目并不遥远。但吾儿啊,行百里者半九十,确保工程后期款项及时到位才是最关键的,不能疏忽大意啊!”

  张延龄道:“放心吧,爹,年底前,还有大批钱粮往那边调运…要是李孜省真能如来信中所言,能在明年春汛来临前就完成黄河改道,到时他不仅可以风光回来,陛下还会对他委以重任!”

  张峦道:“早点儿不行吗?非得等到年底?”

  “问题是我现在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很多。”

  张延龄耐心解释道,“这本身就是对李孜省的一场抗压测试…如果他没有能力坚持到年底,或者说工程出现大的变故,导致资金链断裂,那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

  “你…”

  张峦很惊讶。

  怎么儿子有些绝情啊!

  不帮李孜省…连自己求情都不行?

  张延龄笑道:“爹啊,你得有上位者的心态…如今你不是帮李孜省,而是在为大明的江山社稷考虑…你不亏欠任何人!

  “再说李孜省也不需要别人帮忙,他的能力足以解决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潜力比你想的深多了!

  “你要记住,你们是给朝廷效命,为陛下尽忠,仅此而已!”

  “呃?”

  张峦有点整不明白了,问道,“你在跟为父讲天书吗?”

  张延龄道:“这工程本来约定是三年内完成,因此就算明年年底黄河新河道都没有修完,不就那样吗?等将来我手头宽裕些,难道不会给李孜省调去钱粮?他异想天开,要提前两年完成,难道不得付出点儿什么?”

  张峦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道:“为父…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了…吾儿,你能说得更简单直白些吗?”

  张延龄叹道:“来年黄河或有一场大的水灾…本来李孜省三年完成修河,别人都会称颂他为旷世名臣。如果他还能提前两年,且在大水来临前修完河道…定能名留青史,其带来的福泽几辈子都享用不完。

  “在这前提下,如果他还只是想按部就班推进修河,或者全靠你我…那还用他作甚?”

  “哦,为父似乎有些明白了。”

  张峦点头道,“想获得就得有付出,我说的对吧?李孜省想获取更大的名声,就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而不能在眼下你这边开销很大的时候,一门心思跟你讨银子…因为有了银子,是个人都能完成任务,他李孜省就没那么大的价值了…”

  “是啊。”张延龄道,“且若他来年就能完成河工事,或许西北军务还用得上他!正好衔接上了!”

  “咳咳!”

  张峦猛烈咳嗽起来,“你…不会让为父跟他一起去西北吧…”

  张延龄笑着摇头,道:“爹,你没那本事,身体也不行,还是算了吧。没人让你带兵,外面传播的谣言,不过是为了让整件事更显扑朔迷离,减少别人对我和王威宁的议论,方才兴起的!”

  “你这孩子,又把为父推出来当枪使?”张峦咬牙道,“为父在家里躲个清闲,都能被人推来推去当幌子?”

  张延龄道:“爹,这不本就是你肩负的使命吗?说好的,你在前面顶着,我在后面可劲儿使力气。”

  张峦道:“行,你记得给李孜省调三十万两银子的财货就好…那我就这样给他回信了!行吧?”

  “可以。”

  张延龄道,“不过得跟他说明,目前只有这么多。到秋天前,所有的支出都得靠他自行筹募!再下一批,很可能得等到秋收过后。那时我这边火器制造上了正轨,使钱的地方少了,可以给他调更多银子,这也是为黄河沿岸百姓民生考虑。”

  张峦感慨道:“朝廷那么多人,怎感觉每件事都得咱费心费力呢?朝中人成天都在干些什么?不会是…他们攻击我混吃等死,结果他们比我更能混事吧?”

  张延龄笑道:“爹,你帮李孜省讨点儿钱粮,就觉得自己是在给朝廷办事了?醒醒吧!过几天清静日子,等精神好了,就赶紧回朝!以后还有很多棘手的事情等着爹你去解决呢!”

  “等我病好了…一定。”

  张峦随口敷衍道。

  张峦没有在家里停留多久,儿子刚出门,他就赶紧去找祁娘,把这边的消息告知。

  “你去找李尚书的人,把我的信带过去,让他知道,我这边事情办妥了。”张峦把书函递给祁娘。

  祁娘拿到手上,问道:“老爷已经筹募好了钱粮?”

  “嗯,足足价值三十万两银子呢。”

  张峦喝了口茶,自得地说。

  祁娘无比震惊:“朝廷调拨的?”

  张峦道:“要真是朝廷调拨的,我就不用这么费心了,全都是我张家给李孜省凑的…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利用上了,这笔银子可说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祁娘心想,你张家的牙缝可真大,一次就能抠出三十万两银子来?

  难怪你平时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李孜省那么大本事的一个人,竟对你如此推崇,更是巴结有加,全因为…你这突然发力起来,让人着实意想不到,甚至都觉得你真的很可怕。

  张峦看了祁娘一眼,道:“我知道,我这人看上去是不太…像那种喜欢劳心劳力之人,但架不住我有个好儿子,啥都能帮我想到…有他在,很多事情我根本就不用操心。”

  祁娘赶紧道:“老爷您太谦虚了,二公子乃您一手栽培出来的。您父子都是大明的股肱之臣…李尚书要是知悉此事,应该会…高兴到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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