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顿能吃几碗饭?”
付之栋好奇地看着棒梗问道:“能吃三碗吗?”
“三碗饭算什么,我一顿能吃六碗!”
棒梗撇了撇嘴角,瞅了厨房一眼对身边的小孩说道:“我都怕给你家吃穷了。”
“这么厉害!——”
付之栋真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瞪大了眼睛问道:“你都是怎么吃的?!”
“废话,当然是用嘴吃。”棒梗斜了斜眼睛,道:“难道还能用屁股吃啊——”
“嗤——”付之栋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后又觉得棒梗真粗鲁,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目光是藏不住的怪异。
棒梗当然能感受得到来自这小屁孩的鄙夷,只是他最近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吃人家的大米,就得忍人家的白眼。
以前他在自己家里跟小皇帝似的,可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不过也是能接受的。
武叔每天都在忙,早出晚归,没时间搭理他。周姨也在忙,除了家务还要去码头和公司,他每天的任务就是跟着周姨瞎跑。
武叔对他自然是没的说,周姨对他也不错,尤其是生活上,还给他买了新衣服。
除了第一天不知道他的饭量,再往后家里的主食翻了一倍,可着他吃饱。
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正处于十一点半吃的中午饭,十二点就饿了的年纪。
说委屈道无奈,其实搁心里想想,来到这个家里已经一周的时间,武叔和周姨除了没把他当孩子看,其他还真就挑不出毛病。
或许只有身边这小屁孩才当他是孩子,可自己又不屑于被对方视作同类人。
一个说脏话都要自责的小孩能有什么出息,只有他棒梗这样才算是男子汉。
被一个小屁孩鄙视了,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这是周姨的孩子。
“我问你个事,但你要保密啊——”
棒梗瞅了一眼厨房和书房的方向,随即低声对付之栋问道:“晚上你跟谁一起睡?”
“我自己啊,干什么?”付之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要是晚上一个人睡害怕,就开灯,别想我去陪着你。”
“谁害怕了!”棒梗瞪了瞪眼睛,好像如此污蔑他比刚刚他想要问的问题还重要,使劲儿解释道:“我睡坟茔地都不害怕!”
“吹牛——”付之栋撇了撇嘴角,满眼怀疑地说道:“你这么说了,我还能半夜里跟着你去坟茔地看你睡觉咋地,骗人的。”
“怯——”棒梗一摆脑袋,道:“武叔小时候就睡过坟茔地,这是我们胡同孩子练胆量的传统,你懂个球——”
“胆子还用练?那不就是没胆量——”
付之栋总有的说啊,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棒梗,道:“你晚上果然怕一个人睡。”
“去、去、去——”棒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后才想起自己要问的问题。
“我刚想问你什么来着?差点忘了。”
他又凑了过去,轻声问道:“你自己一个人睡,那周姨和武叔…”
“之栋,贾梗,吃饭了。”
就在棒梗即将问出这些天心中疑问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了周姨的声音。
虽然他的问题没有问完,但付之栋已经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了。
“你想要问什么?”他看了棒梗一眼,见对方目光里的慌张,淡淡地说道:“我还小,不要明白,一会我帮你问问武叔吧。”
“还是别了,没什么事。”
棒梗知道自己的好奇心是不对的,周姨早就提醒过他了,不能上二楼。
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是不让他上楼上,深层意思是家里的事别乱打听。
表面意思他当天就理解了,这深层的意思还是这几天老见着武叔在楼上休息,再想到家里母亲和那个人,心里总是很好奇。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种好奇是不为大人所喜欢的,所以这会儿连忙阻止了付之栋。
付之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往书房走去,随后便传来了他叫叔叔吃饭的声音。
棒梗看着他那眼神,以及这幅远超年龄的成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怕他了呢。
李学武从书房出来,笑着揽住了干儿子的肩膀,道:“寒假其实也不好过吧?”
“嘿嘿——”在干爹面前付之栋已经换上了孩子的笑容,“是有点孤单了。”
他拉着干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说道:“上学的时候想放假,放假的时候想上学,还真是苦恼啊。”
“嗯,我上学的时候也有这方面的苦恼。”李学武很理解地点点头,说道:“不过距离我上学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拍了拍干儿子的肩膀,示意了从沙发那边走来的棒梗说道:“你想要解决这个苦恼可以跟你棒梗大哥咨询一下,他经验很丰富。”
“其实也没那么丰富——”
棒梗听武叔如此夸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嘴角稍稍翘起道:“无非是一三五必逃,二四六选逃,周日别让老师找家长。”
“你看,我就说你棒梗大哥经验丰富吧,这可是实战经验——”李学武笑着对干儿子说道:“千万别觉得这逃课的技巧简单,可得用屁股实验出来。且每学期都要实验一次,得舍得下脸,豁得出去屁股。”
“你能不能教我儿子点好的?”
周亚梅站在餐厅门口瞪着李学武说道:“他才二年级,你就教他逃学了?”
“还有你,贾梗。”她又看向棒梗强调道:“不许你教弟弟逃学逃课,那是不对的。”
“嗯嗯,是不对的。”棒梗现在堪称墙头草,周姨和武叔谁严肃他就往谁那边倒。
这会儿见周姨很认真地在提醒他,赶紧点头附和,对付之栋说道:“你看我现在就很后悔当初逃课逃学,悔的我啊——肠子都青了。”
“真的假的?”付之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没从你脸上看出后悔的模样,倒像是后悔逃学逃课逃晚了呢?”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棒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是在看《西游记》里的小神仙一般。
周亚梅和李学武对视一眼,齐齐扯了扯嘴角,家里多一个孩子就是这种效果吗?
棒梗来到家里确实给周亚梅带来了许多不便,不仅仅是做饭洗衣要多一份,就连叮嘱好好学习和养成良好习惯也多了一倍。
她是心理医生,虽然不至于像有些医生那般职业病,可也有良好的生活习惯。
也别说秦淮茹不会伺候孩子,更别说两家的家庭条件相差悬殊,只说棒梗这样的半大小子正是不讲卫生的时候。
衣服脏了不知道换,内衣更是能穿好几天,洗脸只洗一嘎达,迭被只迭四个角。
就说刷牙吧,周亚梅要求他晚上也要刷牙,可棒梗的回答是,他早晨都懒得刷。
从棒梗进了这个家,棒梗觉得受约束,周亚梅也觉得心累。倒不如付之栋从小带在身边,习惯已经养成。
她现在很怕因为棒梗的到来,让付之栋对以前的生活产生叛逆心理。
正处于青春期初期的棒梗性格中就已经开始有叛逆的表现,很容易带偏别的孩子。
付之栋从小接触到的生活环境和教育环境都是周亚梅认真挑选维持的。
付之栋不是没听过骂人,也不是不会骂人,而是在周亚梅听他骂第一声的时候就严肃地警告了他,也教育他如何做优秀的人。
只棒梗来的这一周,周亚梅就已经无数次从这小子嘴里听到骂脏话了。
有的时候是大声,有的时候是嘀咕,不过多不是对人,而是口头禅。
每次周亚梅都会提醒他,或者晚上一起做家务的时候教给他,耳提面命一般不厌其烦。
说是不厌其烦,其实棒梗也烦她也烦。
没办法,棒梗离不开李学武,周亚梅忍受不了低素质,只能这般硬碰硬。
幸好有李学武这尊大神在,棒梗不敢放肆,更不敢跟周亚梅顶嘴甩脸色。
即便是不高兴了,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每当周亚梅叫他的时候还会积极答应。
不过让周亚梅欣慰的是,这孩子还有的救,本质上看也并不是个坏孩子。
如果棒梗真是那种娇生惯养不可救药的坏小子,就算李学武不愿意,她也要撵棒梗出去的,这个家里不允许有坏人,李学武除外。
今天棒梗能主动跟她谈读书就是一种进步和开窍的表现,而她也发现棒梗在她面前说脏话的频次越来越少了,也是一种进步。
她并不是完美主义者,更不是道德圣人,她知道男人就应该阳刚一点,但阳刚不等于粗鲁,不可以随随便便粗话连篇。
就是李学武这样从小混子长大的男人都不会轻易说脏话,棒梗有什么教不出来的。
之所以在这个年龄还没有规范他,完全是家庭教育的缺失,确实是秦淮茹失责了。
其实周亚梅对棒梗和对付之栋在生活和言行规范上没什么两样。只是付之栋才8岁就已经懂得保护自己的方式用不着说脏话,棒梗13岁了还不懂,说明他缺乏安全感。
多了一个孩子,除了这些不方便,也多了一些欢乐和趣味,也多了几分热闹。
不,不能说多了几分热闹,应该是十几分、几十分,棒梗这小子太能热闹了。
倒不是说他讲话大嗓门、蹦蹦跳跳呜呜渣渣,而是他本身带来的笑话和热闹。
晚饭时间,就在餐厅里的圆桌上,棒梗在吃完了第三碗饭的时候李学武和周亚梅已经撂下筷子了,只有付之栋在陪着他。
而周亚梅看着又去盛饭的棒梗不由得睁了睁眼睛,心想今晚的饭菜很好吃吗?
难道是自己的手艺进步了?
不能啊,李学武和付之栋都跟往常一样,难道是棒梗饿着了?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棒梗已经在付之栋鼓励和敬佩的目光下飞快地干完了这碗饭。
“贾梗——”看着那孩子又去盛饭,周亚梅有些担心地说道:“你很饿吗?”
“嗯,还没吃饱。”棒梗回头看了看她,道:“我还能再吃一碗吗?”
“再吃两碗都行,就是别撑着。”周亚梅起身给他接了一杯温水提醒道:“家里伙食还是不缺的,啥时候都不会限制你吃饭,但千万不能吃坏了肚子,你要自己遭罪。”
“那我就最后再吃两碗。”
棒梗见周姨答应了,笑着便去盛饭了,他觉得周姨家的大米比自己家的好吃。
付之栋有些雀跃地抬了抬眉毛,虽然不敢欢呼出声,可还是等着棒梗破纪录。
李学武和周亚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棒梗异于往常的情况有些好奇。
周亚梅看了他一眼,笑着提醒道:“你得好好工作赚钱了,否则我要撑不住了。”
“呵呵——”李学武轻笑着说道:“放心吃,再来十个小子也吃不垮我。”
“是吃不垮你,要累垮我——”
周亚梅白了他一眼,将温水递给盛饭回来的棒梗道:“先喝点水顺顺肠胃。”
“周姨你放心,我胃口大着嗯。”
棒梗放下饭碗,用手比划道:“这么大个儿的包子,我奶奶包的,我能吃12个。”
“哇——”还没等周亚梅和李学武说话呢,付之栋先惊讶了,他从凳子上站起身看着棒梗说道:“12个!你是说这么大的?”
见棒梗自豪地点头,他咧了咧嘴角,看向母亲说道:“我能请他去我们学校表演才艺吗?就表演吃包子,一定能吓到他们!”
“好好吃饭,不许胡闹。”
周亚梅瞪了瞪眼睛,强调道:“吃饭是为了健康和身体需要,不是才艺表演。”
她似乎看出了什么,转头对棒梗说道:“吃少了影响健康,吃多了也影响健康,你也不想因为吃太撑而变成小矮胖子吧?”
“小——矮——胖子?”
棒梗倏地一惊,看着周姨问道:“我奶说吃多了才能长大个呢,怎么会矮呢?”
“在你这个年龄适当地多吃一些没问题,但吃太多就影响发育了。”
周亚梅示意了身边的李学武道:“不信你问问你武叔,他是怎么长大高个的。”
“武叔——”棒梗和付之栋对这个问题都很好奇,齐齐地看向了李学武。
李学武则是好笑地说道:“吃多了确实不好,但长的高还是跟父母有关系。”
付之栋对身高也有野心,转头看向母亲,想着母亲的身高,因为他没有父亲。
不凑巧,棒梗也是一样,他只能想到母亲的身高,却也记不得自己的父亲有多高。
他从记事起,父亲就是一张相片。
两个孩子齐齐沉默,让周亚梅的脸色也暗淡了几分,父爱的缺失她永远弥补不了。
“除了遗传因素以外,保持体育锻炼也能促进身体的健康发育。”
李学武微笑着说道:“其实我的父母都没有我们哥仨高,跟我们喜欢锻炼有一定的关系。”
“哇——”付之栋重新振奋了精神,期待地看着他说道:“那我也要锻炼身体了。”
“我也是——”棒梗看着他跃跃欲试,很怕付之栋长高了,他变矮了。
八岁也好,十三岁也罢,都还是个孩子,成年人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他们的心态。
周亚梅看了李学武一眼,起身去收拾厨房了,留下这爷仨在饭桌上讨论明天早晨要开始的集体锻炼。
“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周亚梅拢了拢散落的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向靠在床头打哈欠的李学武问道。
“谁?棒梗吗?”李学武眨了眨眼睛,划着身子躺了下来,道:“先看看再说。”
“总得有个目标吧?”周亚梅从化妆台上拿了手油抹在手背上,边擦着边挨着床边坐了,侧身看着李学武说道:“也好让我知道该怎么给他打基础,培养也得有个方向。”
“就他那样的——”李学武咧了咧嘴,道:“你还想把他培养成什么高材生啊?”
“那要看你需要什么了。”
周亚梅笑着晃了晃脑袋,自得地说道:“你没发现我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帮他培养出了读书的习惯吗?”
“别高兴的太早——”
李学武抬起手点了点她,笑着说道:“这孩子是出了名的淘气包,他的兴趣很有可能只针对那一本书,换一本有可能就不灵了。”
“那也没关系,好兴趣都是培养出来的,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
周亚梅擦好了手油,抬了抬眉毛,对李学武说道:“你信不信我能把他培养成材?”
“拿他做实验?”李学武已经看出了她的想法,挑眉问道:“会不会得不偿失。”
他坐起身子说道:“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你都能培养出两个可用之人了。”
“那也得看是什么人。”
周亚梅扭回身躺在了他的怀里,抬眼看着他说道:“我就算培养周常利,你能信得着他吗?”
她就这么直白地问道:“再一个,我培养了别人,你还能信得着我吗?”
“呵呵——”李学武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轻笑着说道:“注意,影响团结的话不要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嗯,鲁迅先生说的,努力不一定被看见,但休息一定会被看见。
棒梗已经把昨晚的凌云壮志忘到脑后去了,付之栋来叫他起床还是懵瞪的模样。
“锻炼身体啊!长大个啊!”
付之栋已经换好了衣服,见棒梗如此表情,便摆出一副跑步的模样提醒他。
“啊?”棒梗还没醒过神呢,看向付之栋的目光里满是迷茫。
“小矮胖子——”
付之栋虽然没有亲爹可以做榜样,但他有干爹,就是干爹没教他什么好的。
就是这嘴毒一项吧,以及从他母亲那里继承和学习到的观察人心的技能倒是强悍。
他见棒梗坐在那不动弹,只一句话便点燃了这小胖子的热情。
只是这份热情有些暴躁,十三岁的少年哪里有太多顾忌,一句话差点闹出人命。
李学武换好了运动服从楼上下来,昨晚的鏖战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疲惫。
年轻就是本钱这句话的含金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看周亚梅不用锻炼一早晨的精神焕发就足以证明他还年轻,他还有力量。
只是棒梗这小子什么情况?
年纪轻轻的,怎么睡眼惺忪,比他这昨晚加班的看起来还要辛苦。
“你要不要回去再睡一觉?”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打量着大脸猫说道:“我都怕你睡死在半道上。”
“还是别——”周亚梅从厨房里拎了热水瓶出来,好笑地说道:“我也怕他睡死在床上,那我这房子可就遭殃了。”
“周姨——”棒梗用略带不满的声音叫了一嗓子。
嗯,青春期,也正是变声期,这小子的声音从小男孩正在向公鸭嗓变化。
“你是应该好好锻炼锻炼了。”周亚梅笑着提醒他道:“去码头转一圈你都气喘吁吁的,人家都喊你是小胖猪呢。”
“我知道了——”棒梗没奈何地跟着武叔和积极的付之栋出了门,去跑步。
真是稀奇了,这年月不缺老头老太太去公园打太极,做体操,就是很少有年轻人早起跑步,今天这远去的大马路上就有三个。
确实如周亚梅所说,棒梗这小子才跑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喊累,气喘吁吁的。
“要不要给你叫个担架?”
李学武好笑地停住了脚步,回头对棒梗说道:“你在学校打架也是这幅德行?”
“谁——谁家打架——用跑的——”棒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回答武叔的话也是勉强。
李学武却好笑地问道:“打得过还行,打不过怎么办?”
“硬——硬扛——”棒梗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这才是农历二月天啊,那句话是怎么形容二月天来着?
我说你是人间的二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不对,这说的是四月天。
哦哦,对了,应该是这句: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了头发照样骚。
“明天我从保卫处牵头犬回来。”李学武坏笑着对棒梗说道:“你要是跑慢一点,小心你屁股少块肉。”
“啊——”棒梗痛苦哀嚎道:“叔啊,您是遛狗啊还是遛我啊——”
张恩远同于喆一起来接李学武上班的时候便发现这家新来的那小子有点不寻常。
怎么说呢,累吐舌头了。
或许是早晨锻炼的狠了,第一次长距离跑步让棒梗十分的不适应。
早饭都比以往吃的少了几分,精神头有些虚,一副要罢工的样子。
周亚梅和李学武都没搭理他,唯独付之栋好像找到了玩伴一般,嘀咕着明天继续。
“秘书长,早上好。”
张恩远敲门进屋,站在玄关首先看到的便是李学武,然后才同周亚梅点头打招呼道:“周女士,早上好。”
“张秘书早上好。”周亚梅微笑点头道:“早饭吃了吗?”
“已经吃过了,谢谢您。”
张恩远几乎每天来家里都会说这么一句,对周亚梅十分的客气。
用七窍玲珑心形容他并不贴切,因为这么多年在机关里混日子,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他也没表现出太机灵的一面。
如果他足够聪明,手段足够狠厉,那也不可能坐半辈子办公室了。
他能在李学武点了他的将以后快速地适应现在的岗位,完全凭借多年的积累。
张恩远坚信一句话,勤能补拙。
只要他足够勤快,就算笨一点,慢一点,领导也不会怪罪他的。
所以每天一早他先到办公室打扫卫生,准备热茶,然后才同于喆一起来这边。
同于喆坐在车里等领导不同,车一停稳,他便打开车门,在按响门铃过后这才遵照秘书长先前的交代打开院门走进院子。
秘书长跟他讲过,可以来家里接他,那他就遵照领导的意思,只走到玄关便停下。
“今天的工作多,可能要晚一点回来了。”李学武看了看手表,在周亚梅的帮助下穿了大衣,叮嘱道:“你带他们吃吧。”
“如果工作结束的早,可以给家里来个电话,我好准备晚饭。”
周亚梅同样叮嘱了他一句,手里更是快速地帮他整理好大衣上的褶皱。
张恩远恭敬地站在一旁,直到从周女士手里接过领导的公文包,这才转身开了房门等在一旁。
于喆屁股沉,轻易是不会下来开车门子的,还得是他小跑几步在恰当的时间赶在李学武的前面打开车门,请秘书长上车。
“秘书长,早上好——”
于喆回头对着上车的李学武打了声招呼,这才在张恩远上车以后启动了汽车。
伏尔加M24沿着还算宽敞的马路,就像往常一样一路前行,直奔冶金厂。
与其他秘书一样,张恩远也喜欢在车上同领导对接今日行程和昨天的工作总结。
这一点还是保卫处负责人韩战私下里教给他的,韩战也是他唯一能联系到的跟秘书长有过共事关系的人了。
韩战跟他讲了许多秘书长第一任秘书,也就是现在集团销售总公司国际事业部负责人沙器之同志的工作情况和习惯,这才让他心里有了底,根据自己的情况做出了调整。
李学武从没有为难秘书的习惯,行程和总结无论是以简报的形式还是以汇报的形式他都很认可,区别在于时间上的安排。
在集团的位置越高,时间自由度越少,他受秘书的影响也越大。
来钢城工作之所以选择张恩远做秘书,主要还是看他年龄大,做事足够沉稳。
果然如他相看的那般,张恩远这个秘书足够沉稳,做事十分的老道。
“工作会议定在上午9点举行。”张恩远将最重要的工作放在了最后,向李学武请示道:“您看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正常的会议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李学武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看向他交代道:“帮我联系奉城机械萧厂长。”
看着张恩远拿出笔记,他微微放慢语速讲道:“5号晚上我去奉城,请他代为联系辽东工业胡可主任,6号去拜访陆主任。”
“那5号和6号的行程我帮您做调整。”张恩远飞快地做着记录,嘴里则询问道:“7号的行程安排是不是也适当地延后?”
“嗯,看情况再说——”
李学武缓缓点头,看向车窗外说道:“6号的晚上应该能赶得回来。”
这句话也十分的含糊,因为受这个时代的交通状况限制,出行十分的不便。
高速公路可没有那么多,奉城到钢城的公路最初是土基碎石路面,还是小鬼咂时期修建的,后来因为养护不足出现翻浆问题,50年改建为碎石基配路面。
大卡车跑在上面还凑合,李学武的这台高级轿车一来回两百多公里,对车是个考验,对人也是个考验。
你要说乘坐火车那限制就更多了,这年月的火车客运可没有后世那么多车次。
货运列车倒是很多,奉城到钢城还是东北的主要铁路运输路线。
可现在的李学武总不能带着秘书搭货车来回吧,不是他不能吃辛苦,是不至于。
现在应该知道这年月的汽车故障率为啥这么高了吧,车的质量是一方面,公路也是个问题。
李学武已经给集团辽东工业定下了基调,今天也能给冶金厂定下规矩。
那接下来就要联系地方,尽快打开局面,让这潭水流动起来,让经济发展起来。
谁说工业企业就不需要发展经济了,恰恰是这工业企业才最应该关注经济工作。
李学武在工业发展规划中就强调过,集团在辽东各工业企业都应该积极主动联系集团销售总公司、工程建筑总公司等企业,在地方发展和建设的过程中提供新思路。
说白了就是互相帮忙拓展业务范围,工厂在地方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销售总公司、工程建筑总公司有着工厂没有的集团资源,双方配合才是最合理的工作布局。
反过来也是一样,销售总公司等企业也会帮助工厂实现更大盈利规划。
李学武在昨天的会议上就已经讲过了,各工业企业的账本他不会收,但该怎么过日子他要管,谁当不好下面的家,就别怪他手伸的过长,要帮他们管管家了。
以前董文学如何看待工业企业与集团销售总公司的业务联动他不管,从他开始,一体化、集成化合作体系要建设起来,形成常态化,要实现整个东北的市场覆盖才能追求对东北亚市场的觊觎和开拓。
没错,他依然没有忘了东北亚这块市场,这是东北始终保持崛起和高速发展的唯一途径,在无法实现外事关系突破的前提下完全可以优先发展经济和贸易。
这个意见可不是李学武提的,而是周先生在馹方代表贸易团来京座谈会上的谈话。
发展工业、发展技术、发展经济,红星钢铁集团完全契合政策要求,首个《三年计划》经济部分已经按进度超额完成,首个《五年规划》也在有序突进和稳步进行。
第二个《三年计划》草案已经通过了集团管委会的讨论,下一步就是专家论述。
今年下半年,第二个《三年计划》即将公布,那才是集团腾飞和发展的关键三年。
这三年企业完成集团化蜕变,不断修正发展路线,积极积蓄力量,是要在未来三年时间里实现稳步提升,快速进步。
红星钢铁集团要实现工业和经济连续增长,首先要克服的困难便是工业企业管理。
集团虽然成立了专业的销售、建筑等公司,但根本还是轻重工业集群企业。
而集团的根本就在辽东,就在钢城,李学武要在未来三年内实现工业企业腾飞,必然要跟地方沟通好,关联发展,协同进步。
在张恩远看来,今天召开的冶金厂工作会议更重要,可在李学武看来冶金厂的问题不重要,整个集团辽东工业发展才更重要。
就冶金厂这小猫两三只——不是李学武瞧不起他们,是身份决定了目光的长远。
冶金厂管委会新年第一次工作会议在小会议室召开,参会的有集团秘书长、辽东工业领导小组组长、冶金厂管委会主任、厂长李学武;
主管消防、保卫、监察工作的副主任杨宗芳;
主管服务、工程、后勤工作的副主任杨叔兴;
主管组织、人事、宣传工作的副主任尹忠耀;
主管技术、生产工作的副主任刘永年;
主管调度、销售、销售工作的副主任王淑琼;
主管工人联合会的工会主蓆窦长芳。
管委办主任廖金会列席做会议记录。
李学武比李怀德更讲规矩,也更大气,面对窦长芳他可没有让对方“生病”住院。
管委会七个人,各司其职,各据一方,但因为李学武的身份特殊,让原本的平衡彻底打乱,形成了一家独大的情况。
李学武也根本不给他们讨论的余地,在工作中表现的有些强势,说一不二。
一些人事任命只同尹忠耀简单地说了一下便交代了下去,这还是他叫尹忠耀来他的办公室谈话,并没有去对方办公室商讨。
尹忠耀心里不舒服,可又无可奈何,董学文虽然离开时已经是集团管委会副主任,但那是在钢城进步的,大家都有面子在,彼此的层级也没那么的明显区分,工作也能商量着来。
可在李学武这里完全不同,他更是对下面人说,自己在秘书长面前没有面子。
有个屁的面子,冶金厂都不够他一个人收拾的,大家都成了听喝的摆设。
不服行不行?刑!
你看杨宗芳怎么样?想借老丈人没了搏一搏集团领导的同情,回头要摆李学武一道,可结果呢?
李学武轻松化解了不说,还抽了他一嘴巴,乖乖回来上班了。
杨宗芳这样真死了老丈人的都如此,就更别说装模作样的杨叔兴了。
京城距离钢城是很远,但信息传播并不远,医院里发生的事钢城都知道了。
杨叔兴这一次丢的面子可不小,回来以后连说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十分的不自信。
也就是李学武不愿意搭理他,否则要找他的后账,等于扒他一层皮了。
只是李学武不说,别人就不说了吗?
这件事还得杨叔兴自己琢磨去,他还敢不敢闹腾,再有下次李学武还这么客气?
这两位都如此乖觉,李学武来钢城以后倚老卖老时常抱怨的窦长芳也闭嘴了。
窦长芳的资格确实很老,李学武来钢城办罗家坪那个案子的时候他就是书记了。
不过资历老跟工作有什么关系,李学武可以对老干部客气,对方还没退休呢。
也就是窦长芳机灵,及时收敛了态度,否则他作为班长就要表示关心,替对方向集团管委会请辞,安排对方主动退休了。
同董文学开会时的和颜悦色不同,李学武一上来便是开门见山地说事。
“第一个事,从三月份按照集团公司的要求和部署启动冶金厂组织架构变革。”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看着手边的文件讲道:“集团要求原则上只在集团管理层面保留管委会结构,其他分厂、分公司一律按现代化企业进行变革和调整。”
“也就是说,我这个冶金厂管委会主任干到头了。”讲到这一句的时候李学武扫了众人一眼强调道:“包括在座的诸位,副主任改称副厂长,相关业务工作做调整。”
见众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异议,他这才看了文件继续讲道:“第二个事,按照集团对工业企业组织架构变革的统一要求,副厂长原则上只保留业务工作管理范围。”
“秘书长——”
“听我讲完。”
李学武就知道有人听到这里要讲话,可他并不想给对方机会。
冶金厂在红星厂整体架构实现集团化的过程中有过管委会管理的过渡阶段,这是历史问题,跟现代化管理有一定的冲突。
但冶金厂的变革是否彻底已经关系到了其他诸如营城船舶这些具有同样情况企业的组织架构变革进度。
所以李学武在冶金厂,那就对自己先开刀,率先完成组织架构变革的推进工作。
至于说会议上的不同声音,他自信还是能压得住的,觉得不公平可以去集团反馈。
只是他在讲话中已经强调了这是集团统一部署的工作,他们去找谁表示反对意见?
组织架构变革的根本矛盾是什么?
是工业企业管理向现代化、专业化迈进过程中既得利益者的屈从性。
李学武要砍掉部分他们的主管业务,重现调整分工,他们能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