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还是在奏疏开头陈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窃惟国家取士,科场为大典;抡才首重公平,规制贵在严明。”
“兹有隆庆四年顺天府乡试,已行放榜,本应士林归心,共庆得人。”
“然榜出之后,物议汹汹,监生聚于文庙,泣诉有司不公。喧腾之口,多指摘官生举额偏倚,尤以解元张敬修位列榜首,引致群疑莫释,以为或有关节情弊,有司徇私。”
“蜚语流布,非但寒天下向学之心,亦将损朝廷抡才之信,动摇国本,莫此为甚!若不速行澄清,恐滋弊窦,更生事端。”
写完这些,苏泽就提出自己的办法。
苏泽的办法有两点。
简单说,就是《乐府新报》发行特刊,将中举官生子弟的考卷全部刊登在其中,交给京师读书人“学习观摩”。
当然,这一点还是不能完全摧毁流言,作弊的手段多种多样,还有提前泄露考题等各种方法。
而且读书人素来都是“文无第一”,科举阅卷本来就有主观成分,这样做也未必就能服众。
于是苏泽提出第二点,就是请皇帝再给官生加试一场。
加试就设在御前,由阁部重臣和翰林官员监考,考题就由皇帝亲自出。
考完以后,再由考官审阅。
加试并非重订名次,而是检验这些官生的才学,如果都能通过就按照原来的名次放榜。
若是发现真有舞弊的,则当场将作弊考生逮捕下狱,追查科场弊案。
同样加试的文章也作为增刊,由《乐府新报》印刷刊发,也可以作为下一届参加乡试读书人的范例文章。
为了确保万一,苏泽还是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送到内阁。
首辅李春芳、次辅高拱赞同,三辅张居正因为涉及到自己儿子,请罪在家。
但是四辅赵贞吉票拟反对。
礼部本来就反对顺天府乡试改革,更是反对由皇帝插手复试顺天府乡试。
部内的压力,让赵贞吉票拟反对你的意见。
隆庆皇帝又下令礼部议事,礼部提出反对意见,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270点。
是否花费5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份奏疏会被礼部反对。
但是仔细想想也对,任何改革都是要侵犯既得利益者的,而科举一直都掌握在礼部手里,礼部自然不能容忍苏泽三番五次改革科举制度。
是啊,你今天改乡试,以后是不是要改贡试殿试?
是不是要将整个科举制度都改了?
礼部官员当然不知道,苏泽确实有这样的野心,但是他们知道阻止苏泽继续插手科举,才是维护他们权威最好的办法。
苏泽选择“否”,这50点威望自然是能省就省,不就是说服赵贞吉吗?今天就去!
本月模拟次数1。
剩余威望点:270点。
通过这次模拟,苏泽也告诫自己,自己已经开始步入深水区。
自古以来,都是对外的改革容易,对内的改革难。
无论是开海,还是对俺答封贡政策,这些都是涉外问题,苏泽是在做大蛋糕。
在之前对藩王下手,宗藩事务是大明文官喷了百年的问题,而且宗藩说起来权势很大,实际上从成祖后宗藩就没有什么政治话语权了。
要不然山西的官员,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克扣宗室禄米。
但是科举问题是文官的根本,是士大夫立身之本。
苏泽三番两次对科举动手,礼部自然要反对。
而作为代管礼部的阁老,赵贞吉自然也要重视礼部的意见。
苏泽拿着奏疏,匆匆走向通政司。
等送完了奏疏后,苏泽看了看自己的威望点,升官后每日威望点的获取数量翻倍。
算下来,一个月能有近五百点威望点入账。
苏泽也准备开始对一些更大的问题发起改革了,而这一次哭庙的事件,正好可以成为“那件事”的契机。
苏泽提前下衙回家,带着妻子回娘家。
为了处理哭庙的事情,赵贞吉今天很晚才回到家中。
一到家门口,赵贞吉就接到了门子的通告,苏泽领着赵令娴回家省亲了。
赵贞吉明白苏泽早不来晚不来,却在这个时候上门,肯定是为了白天哭庙的事情。
毕竟苏泽的同乡好友申时行卷入其中。
赵贞吉让管事领着苏泽来到他的书房。
“拜见赵阁老。”
苏泽恭敬的向赵贞吉行礼,这还是苏泽成婚后,第一次私下拜见赵贞吉。
赵贞吉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泽,只见苏泽拿出奏疏的副本,递了上去。
看完了奏疏后,赵贞吉眉头皱起来说道:
“上次你让国子监生参加顺天府乡试,礼部内就有不少非议,现在又上此疏,礼部那边的物议,怕是老夫也压不住。”
看来自己这趟来对了,赵贞吉的态度并不是礼部官员那么保守,还是可以说服的。
“赵阁老,科举是国家大典,简拔人才最重要的就是公信。”
“今日哭庙之事本来只是小事,朝廷如果不作回应,反而会寒了士子的心。”
“苏泽相信主考官申时行定然是秉公阅卷的,将这些中举士子的乡试答卷刊印出来,又有何不可?”
赵贞吉点点头,苏泽说的道理自然没错。
但是赵贞吉又说道:
“可区区顺天府乡试,就要请陛下亲自主持复试,那其他地方的考生也觉得不公,难道都要来京师复试?”
“所以下官以为,科举制度也需要改一改了。”
听到苏泽要改科举,赵贞吉也吓了一跳。
“胡闹!国家抡才大典,岂是说改就改的!”
“赵阁老,下官的意思不是动科举,而是要增设吏科试。”
“吏科试?”
苏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新名词,而是说道:
“国朝初年至今,顺天府乡试人数增长了三倍。”
“不知道多少读书人在家白首穷经,蹉跎一生。”
“下官的幕客徐渭徐文长,他的才学早就名满天下,今科才在顺天府乡试中举。”
“国朝的科举题目,也越来越偏,很多都不是圣人本意,主考官为了出题,专挑一些佶屈聱牙的句子出题,或者干脆拼接圣人之言,出一些刁钻怪题,这还是国家开科取士的本意吗?”
苏泽说完,赵贞吉沉默了一下。
他是科举的成功者,但是也明白失意者的痛苦。
赵贞吉是心学大师,也出过科举题目,确实和苏泽说的那样,四书总共就那么多字,大明从立国至今,包括县试、乡试在内,不知道举办了多少次科举了。
凡是容易出的题目都已经出光了。
有些地方出的题目,干脆将两句不相干的圣人语录拼接在一起,然后让考生写八股文。
这已经不是考试了,更像是文字游戏或者智力游戏。
“那吏科试又是什么?”
苏泽又说道:
“赵阁老,一方面科举竞争日趋激烈,读书人一辈子苦读得不到功名。”
“另一方面衙门缺员严重,一些府县衙门连书吏差役都凑不够,地方大员上任,又要花钱自己雇佣幕僚。”
“而这些幕僚又忠于幕主,并非忠于朝廷,若是遇到那种贪墨的官员,这些幕僚就成为前爪牙,掠夺民脂民膏。”
赵贞吉点头,他在地方上做过官,自然知道这种现象。
明代基层官府人手不足,这也是明初留下的问题。
因为宋代“冗官”的教训,朱元璋对于官府衙门的人员编制卡的很紧,一个管辖百里的县里,就只有县令、县丞、主簿这三个有官员身份,有的大县加上学政官员,这就是全部编制了。
而朝廷有编制的吏员,也被称之为典史,这些人虽然没有官员身份,但是也是在上级部门备案的正式人员,一个县也有定员,大县不超过四十人,小县只有十几二十人。
而衙役、书手、巡捕这些,就都是县衙的“临时工”了,他们要么是百姓在衙门服的劳役,要么就是县令自己招募的。
在明初的时候,经历了战乱人口减少,地方上百废待兴,官府也相对清廉高效,这一套体系自然没有问题。
但是到了隆庆时期,这样的人员编制,已经无法支持官府的运转了。
苏泽看很多穿越,都抨击封建王朝的“皇权不下乡”,但实际上明清这种体质,别说是皇权了,官府都没办法下乡。
地方官员要维持官府的运转,要么依赖县衙原本的吏员衙役,被这些地头蛇忽悠。
要么就自己重金雇佣一支幕僚队伍,带着专业团队接管县衙的事务。
这两种方法,最后都会造成吏治败坏。
前一种自然不用说了,地头蛇都和地方豪强勾结,他们会阻止朝廷的政令,有时候还会阻止抗税。
县吏勾结地方豪强抢夺百姓土地,压榨佃户,这种事情在大明无时无刻不发生着。
而后一种看起来不错,但是雇佣一名合格幕僚需要大量的金钱,以大明官员的薪水,别说是幕僚团队了,很多穷官连一个募客都请不起。
大家来当官也不是赔钱的,这笔费用自然要从官府里套出来。
有时候地方更加害怕这种带着团队的地方官,因为本地胥吏豪强好歹还讲究个细水长流,这些人来就是雁过拔毛,沈思孝在高密县就是这样的。
所以苏泽说,一方面大量读书人在家读一辈子书准备科举,让大量的读书人空耗岁月,另一方面又缺乏基层治理的人才,基层官府不堪重负,最基础的事务都难以维持,法律诉讼积压了几年都没办法处理。
苏泽继续说道:
“所以苏某以为,应该开设专门的吏科试,选拔精通文墨的读书人,充任地方上典史书办的职位。”
赵贞吉皱眉说道:“这不是和以前一样吗?地方典史也要经过吏部考核备案的。”
“不一样,阁老。下官的意思是,由各省进行统一吏科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再经过算学、律法、文书等专业的课程培训,培训合格后再统一分派到省内的各衙门。”
“可以从顺天府开始,吏科试可以给顺天府读书人一个去向,以安定他们的人心。”
赵贞吉皱眉说道:
“可是天下读书人都把做吏当做下途,认为是卑贱之业,就算是开吏科试,他们也未必原因去参加。”
“这还是因为官吏不通的原因,县衙六房,做的也是对应六部的事情,为何官身就贵重,吏员就轻贱?”
赵贞吉皱眉,苏泽这话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但是在崇尚百姓日用之道的心学信徒赵贞吉听起来,倒是非常的顺耳。
王艮讲学就不拘泥出身,渔樵耕读都能收为弟子。
苏泽又说道:
“世人轻贱吏员,还因为胥吏勾结豪强欺压百姓,有些吏员家族父子相继,以操持刀笔害民为业,百姓自然痛恨。”
赵贞吉点点头,苏泽说的没错,地方上胥吏有的传承几代,都靠着手里一把笔杆子为生,精通司法和财政上的漏洞,学的就是颠倒黑白的“祖业”。
没办法,明初的时候,劳苦出身的朱元璋,知道地方官府的腐败,他推翻了元廷这个腐败的朝廷,但是建立起大明朝廷后,他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在道德上羞辱吏员。
限制吏员子弟科举,不许吏员穿好衣服,将吏贬为贱业。
可权力这东西,不是朝廷一纸公文就能限制的。
官府运作需要这些吏员,而官员的权利也会分到这些吏员手里。
而这种轻贱的态度,让吏员更加没有道德包袱,反而更肆意的欺压百姓。
都已经是贱业了,还不捞钱干什么?
朱元璋知道问题,但是在那个时候也提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后代的皇帝则早就已经脱离民间,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更别提解决问题了。
“由州府选拔吏员,回避在本乡任职,充实县衙的吏员队伍,从此官员上任不必雇佣幕僚。”
“将官员私吏变成公吏,上下制约,吏治才能清明。”
赵贞吉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他清楚地方工作的难做,也明白苏泽说的有道理。
但是赵贞吉还是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银子从哪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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