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关中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池子,这个池子中的水一旦满了就会溢出来。
当各县的县令再一次来丞相府时,是府丞张苍接见的诸位县令,当各县的事议定之后,张苍与程邈就去向公子扶苏禀报。
政令一定要直达各县,如果连皇帝脚下的这几个县都治不好,谈何治理国家。
这是新任咸阳令公子扶苏所说的话。
因军中有军报传来,皇帝要从北方回来了,每天廷议结束之后,三十五岁的公子扶苏总会站在北郊的驰道上,等着皇帝回来。
皇帝的这一次漫长的西巡,从西北的河西走廊到了北方的贺兰山,将大秦的北方边境都看了一遍。
这也是皇帝的几次西巡中,最漫长的一次巡视。
边境都扩到了北方的草原,自然是要好好看看的,这无可厚非。
“公子,这是这一次各县的递交文书,都整理好了。”
见公子看过卷宗仔细看着,程邈又道:“各县将无地者分了田,不仅保留耕者有其田,也将闲汉归农,各县增设了义仓,在农时劝导巡视。”
这个国家的农业还是很脆弱,但这个国家离不开农业,农业是根基,粮食是天大的事。
而关中这个池子需要“蓄水”,这个蓄水可以是储备粮食,也可以是储备人口,也是一种认知上建立。
驱鱼为渊,赭衣塞路就是丞相李斯的迁民之意,也就是迁民戍边,并且授田给迁民,鼓励人们在北方种出粮食。
秦一统天下之后,书同文也好,车同轨也罢,皇帝与丞相李斯在改变天下,也在改变天下人。
理想都是一致的,施行起来是极其艰难的,做不到好,更做不到完美,甚至还有可能在错误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今年农礼之后,丞相府议论过今年的升迁令,扶苏在升迁名册上看到了吴公,吴公是丞相弟子,也是一个诚实的人。
丞相府希望将他调来丞相府,扶苏是赞同的,便将消息送去给了老师。
但消息送去北方依旧没有回话。
扶苏站在驰道上,一身黑色的衣袍随风而动,又道:“北方的边防线种出粮食了吗?”
张苍道:“今年上郡,云中以及北方各郡都丰收了。”
“北方的粮食够吃吗?”
闻言,张苍与程邈沉默了片刻。
张苍道:“北方之民牧与耕轮作,这些年都是富庶之年。”
扶苏往回走着,道:“长城是边防,也是数以万计的民夫修筑的心血,粮食一定要长在我们的边防线上。”
“是,臣回去之后,就拟定文书送去询问。”
扶苏颔首。
今天依旧没有等到父皇的车队回来,可能还有一些时日才能到咸阳。
衡去年入冬时节才去北方入军,还需两年才能回来,昨天倒送来了书信,说是他在北方大胜,他终于学会打仗了。
程邈策马在公子车队的前方,政令一定要直达各县,粮食一定要长在边防线上。
这是近来,公子扶苏近来最关心的事。
这天下要如何治理啊,想起当初秦一统天下刚不久,世人都在说这么大的国家还要实行郡县制,皇帝根本治理不好这么大的国家。
周天子的时代持续了八百年,人们都习惯了列国纷争的时代,从未有一个国家能一统六国,能有如此大的国家,更不要说南征北伐。
现在的大秦,比之周天子最鼎盛时期还要庞大。
虽说如今中原各县依旧是良莠不齐,这个天下有文明也有蛮荒之地,但要慢慢治理的。
如今,丞相府的人也常说,治理国家是很累很难的,当年列国治理他们自己的国家尚且有不足,秦也不可能做得面面俱到,所以不要被外界的话语扰乱心神,不要迁怒他人,脚踏实地地做好自己的事,便足矣。
因此,公子扶苏主持国事以来,所施行的种种治理方式总会有人议论,总会有人觉得这么做不行。
但世事就是如此,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而丞相府能做的,就只有尽职尽责,尽心尽力。
扶苏坐在回咸阳的车驾上。
张苍策马而来,禀报道:“小公子在前方。”
“让他来车驾上说吧。”
“是。”
车驾停下,礼便上了车辕,来到车驾内见到了正在看着文书的父亲。
“父亲,我想兄长了,可有来信?”
扶苏将一张纸往前一推,道:“在这。”
礼咧嘴笑了笑,拿起书信看着其中内容,又道:“咦?兄长竟然还杀敌了。”
扶苏道:“衡说北方的土地是他打下来,往后谁在丈量的时候敢短半寸就砍了谁的头。”
礼回道:“边疆是将士们用血汗打下来的,自然不能短半寸,兄长所言不错。”
“嗯。”扶苏也颇为赞同地点头,又道“近来读书如何?”
礼看着书信回道:“夫子们教得越来越高深了,诸子百家的学说浅读还行,但要深究,却很熬人。”
“当真?”
“嗯。”
“读书很重要。”
“我知道,读书是一辈子的事,人就算是到老也要学,父亲说过活到老也要学到老。”
似乎怕唠叨,礼收起了书信,面带笑意道:“孩儿先回县里了。”
扶苏道:“多去各县看看。”
“知道了。”
儿子的话语声从车驾外传来,这孩子三两步就跑远了。
扶苏思量着,又觉得自己才三十余岁,怎么就开始絮叨了?
回到咸阳已是黄昏时分,此时丞相府的人们都已离开,田安帮着将文书与卷宗都放入了书架。
因是农忙时节,近来各县上报的文书并不多,群臣也就早早归家了。
扶苏离开丞相府,让田安关上了这里的厚重大门。
回到高泉宫,扶苏见到狸奴儿与妻子正在笑谈着。
田安看到这个姑娘就像是在看他老人家的孙女,敬业县的产业关乎秦廷用纸,近来总是她在管着,也确实管理的井井有条。
每年,夫人都会给她三千钱,这是她的酬劳。
要知道,其实寻常人家在外寻找活计,一年忙到头能有八九百钱,或者是一千钱都要用尽力气,咬着牙才能赚到。
翌日,关中又下起了一场雨,依旧在巡视各县的陈平收到了从丞相府送来的宣语,这些宣语要传遍各县,其所言是:不教而诛谓之虐,狱讼冤滥致民离乡,上多欲则下多诈。
其意是要教导人们明礼义,宣扬高尚品德。
对刑狱既要严明也不能错冤,否则你治下之民就会背井离乡。
所谓上多欲则下多诈,其意是禁止贵族与官吏攀比之风,为吏者若富,治下之民多狡诈之人。
换言之,丞相府希望各县的人们都能有着很好的品德,官吏能够勤俭朴素,律法严明。
陈平坐在新建设的临渭县的县府内,对身边的文吏道:“将这些话语告知那些县令,都写下来挂在县府正堂,让他们每天都看看。”
“是。”
先将各县搬迁聚集起来,扩大田地并且利于治理,完成这件事关中用了三年。
而后重设县名乡名,增加人口,关中又用两年。
从去年至今,让丞相府的官吏能够直接与各县县令谈话,这又是一次改变。
公子扶苏任职咸阳令的这两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其职权之内,并且一次次地在改变着关中。
直到现在,丞相府的九卿与各县的县令走得更近之后,公子扶苏又开始了第二次的教化,这一次是三条宣语。
与当初不同,公子扶苏只是让各县将这些话传到各县,让各县的县民都知道。
搬迁各县,通达政令,劝农赐田,消灭闲汉,直到现在的三条宣语,公子扶苏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陈平觉得如果这样的公子成为了皇帝,这个天下也会成为关中二十四县这般,那该有多好。
陈平又觉得,已将各县治理的足够好了,真的已很好了。
翌日,有消息送到了咸阳,这个消息到来时章台宫进行着廷议,说是皇帝的车驾已离开上郡。
余下的几天,扶苏每天都会询问皇帝的车驾到了何处。
直到这天,关中的刚下过一场雷雨,公子扶苏领着百官来到咸阳北郊的离宫外,见到了皇帝的车驾,秦军的甲士像是一条长龙,护送着皇帝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而黑色的旌旗招展,在刚下过雷雨的冷风中,似还能听到猎猎作响声。
车驾到了近前,扶苏领着百官行礼。
先是章邯从眼前走过,再是蒙恬,随后是丞相李斯。
小公子衡与公子高,还有王贲依旧留在北方。
回来的也就只有皇帝,丞相,章邯与蒙恬,以及随行的西巡大军。
皇帝车驾在群臣前停下,马车的车门打开。
须发灰白相间的皇帝走出车驾,目光看着群臣以及站在群臣前的扶苏。
嬴政一手扶着腰间的青铜剑,扫视一眼便沉默的走向北郊离宫。
群臣依旧在原地行礼,只有李斯走上前道:“公子,皇帝召见。”
扶苏道:“是。”
李斯又面带笑容地对群臣道:“都回去吧,近来皇帝身体不适,国事照旧。”
言罢,原本正在行礼且不敢妄动的群臣闻言后,他们多了一些小动作,最后小动作又成了许多的小声嘀咕。
等丞相也走向林光宫时,群臣这才三三两两回去。
雷雨过后的天空依旧没有放晴,但第二天的早晨,群臣才得知廷议取消了,公子扶苏被留在了北郊的行宫,依旧向皇帝禀报着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