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小公子收拾着茶碗,又勤快的擦着桌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章敬的影响,明明是一个尊贵无比的公子,打扫起来倒是手脚麻利又勤快。
看着小公子懂事又乖巧的模样,叔孙通怎么忍心让这孩子学着那些律法与权术,这些本不该是这孩子学的。
他如今才十二岁,这样的孩子其实也挺好。
叔孙通问道:“公子是不想学?”
礼擦拭好桌子,在夫子面前端正的坐好,回道:“我应该学,我需要学会如何做一个有品德的好人,但我也要学会处世之道。”
叔孙通颔首,神色满意。
礼接着又道:“这天下事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事,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总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是最亲近的人,哪怕是我的母亲与父亲,他们是如此的爱我但也会用最严厉的方式责罚我,右相要教我的应该就是这些,教会我如何处置矛盾,如何在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与利益间周旋。”
叔孙通越发满意。
礼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接着道:“父亲常说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是不能避免的,这种争斗也需要多看看。”
叔孙通又接过公子递来的茶水,饮下一口。
将老师的屋子收拾好,礼又走到屋外,打扫着老师的屋前。
这位小公子并没有因自己的身份多么尊贵而自持,反倒时常与村子里的同龄人玩闹在一起,还能做这些闲杂的事。
打扫完了屋子,礼回到县里的书舍。
因敬业县的人口本就不多,因此这里的书舍也很小。
礼来到书舍,见到一群比自己更年少的孩子正在聚在一起玩,还有的孩子正在看着书,也有正在高声念书的。
看着这个场面,礼想起了自己当初来这里读书时,也常与这些孩子玩在一起。
但现在自己在潼关读书了,等这些孩子也年长一些,也会去潼关。
收回目光之后,礼见到一驾马车离开了县里,一路往咸阳去了。
礼知道这驾马车,那是狸奴儿姨姨的车驾,田安爷爷给她的车驾,方便往来咸阳,礼还知道她帮着父亲与母亲管着敬业县的作坊。
一直以来,她都看管县里的粮食与钱,以这位姨姨绝不让半粒麦浪费的架势,由她看着作坊与县里是最好的。
老师很少会管县里的闲杂事,冷风吹过时,礼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风吹过时的凉意。
再回头看去,礼见到商颜山比以往好了不少。
礼还记得小时候看到商颜山的景色,那时候这座山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听说当年章邯将军要在山上种满芹菜,因这件事当年老师还责骂过章邯大将军。
这都是听章敬说的,后来种在山上的芹菜其实长得并不好,又将树种了回去。
而桑树在山脚下种的,才能长得更好。
现在看来,山上种了一些松树,不过松树长得慢,又种了一些别的说不出名字的树。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阴云密布的天空又下起了雨。
“这天也不转暖,怎总是下雨。”
礼侧目看去,见到了章业。
章业是章敬的弟弟,兄弟两人看起来长得差不多。
礼道:“关中还未入春,要等农礼之后才会转暖。”
章业道:“老夫子的豆腐又吃完了,我还要给他老人家磨豆子。”
礼道:“听说兄长与章敬大哥一夜能磨出一大桶豆花。”
章业放松着有些酸痛的胳膊,道:“这活真不是人做的。”
礼忍着笑意点头,他也试着磨豆腐,那确实累人,磨两个时辰就累得不行。
章业道:“也不知道兄长是怎么磨的豆子,我磨出一碗胳膊酸痛了三两天。”
礼回道:“章敬大哥也不是自小就力气大,其实哪里有什么神力,只不过是每一次咬着牙搬起又放下,才练出了那样的体魄,别人不知道其实兄长每一次回宫都会给章敬大哥带一些治伤的药。”
“治伤的药。”
章业与自己年纪相仿,他自小在西北长大,对这里还觉得陌生。
礼解释道:“宫里的太医令夏无且,他的太医府就藏有很多的药。”
章业道:“公子衡还懂医术?”
“嗯。”礼又道:“其实父亲也懂一些医术,但教得我们的并不多,多半是兄长看过高泉宫的一些旧书。”
“高泉宫的旧书?”
“对啊,我家有很多很多的书。”
两个少年人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与珠帘一般落下,礼低声道:“你也别讶异,我父亲珍藏的书有很多,甚至有不少是列国时期某个国留下的孤卷,十分地可贵,因母亲平日里就很严厉,我与兄长每天都要看书,可就连自小在宫里长大的我们,也看不尽那里的书。”
章业问道:“真有这么多书吗?”
“有的。”礼颔首道:“自从爷爷将咸阳宫的西苑也赏赐给父亲之后,父亲就留出了三座宫殿用来珍藏书籍,我平时看书都是挑着看,兄长所看的书一定也比我多,说不定会看看父亲留下的医书。”
说起自己的父亲,小时候的只是崇拜。
但越长大,礼就觉得自己与父亲有着巨大的差距,这种差距来自田安爷爷说过的一些事。
如果真如田安爷爷所说的那样,父亲五岁时就能通读诸子典籍,认识六国文字,那父亲的天资绝对是世间罕有的,这世上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个。
礼又觉得这世上大大多数人,不…应该是绝大多数几乎是所有人都是像他这样平凡的人。
而现在,自己长大一些了,礼从对父亲的崇拜,转而现如今的心中觉得父亲藏着很多秘密,以及还未看完父亲留下来的书,总觉得父亲的书中藏着更多宝贵的学识。
那些宝贵的学识一定是能够受益终身的,且与老夫子所教的品德或者是冯去疾将要教给自己的本领有所不同的。
父亲拥有的学识一定是与诸子百家所不同的。
至少,在治国理念上,礼总觉得父亲的理念看似与诸子契合,但更深处却又有些背离诸子的学识。
礼觉得,如果父亲厌恶齐鲁学识,就不会请老师留下来。
但父亲在治国上依旧沿用法家之严酷,并且没有丝毫的松懈,又是迁民又是建设,几乎是在一次次的利用民力来建设国家。
当关中各县的搬迁结束之后,往后的军役与徭役会更频繁,而对官吏而言行使起来会更便捷。
章业问道:“小公子从雍城而来,为何不归家?”
礼道:“父母看见我就烦。”
“为何?”章业又道:“我父母就很爱我。”
礼又道:“我的父亲与母亲自然是爱我的,可他们不喜我在宫中留太久,他们希望我在外面长大,这样我就可以看看外面的人是什么样,希望我能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如此才能增长见识,知道如何治理国家。”
章业听着有些恍惚了,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小公子的这些话,因小公子讲话的样子越来越像老夫子了,听着听着就令人犯困。
片刻后,见雨势依旧没有要减弱的架势,章业用手盖在头顶上,快步地跑开了。
礼依旧站在屋檐下,他觉得爷爷是陌生的,从小到大能见到爷爷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父亲是亲密的却又有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来自天赋也罢,来自自己的愚笨也好,礼总觉得若学得不够多,就不明白父亲的理想。
但若要学得更多,礼又觉得恐怕这辈子也学不完。
终于一场小雨停下了,礼坐在屋檐下看着从雍城带来的一卷书,这卷书当年秦惠文王时期的书,这卷书所记录的都是当年张子留下来的事迹。
这些事迹有些不一样,有些是一样的。
还有一些关于惠子与魏王的事。
有时读着这些事会觉得很有意思,但这些有意思的事背后,却藏着一场场的战争,战争就是人命。
如果六国一统了,希望对内的战争能够停息,对外扩张的战争能够多一些。
人要走出去,这是父亲常对他们说的话。
这一次北伐匈奴的战争带来了很好的效益,秦军得到了数不尽的牛羊与战马或人口,而这些对秦而言,都是财富。
而这些财富又会转而成为秦军将士们的财富。
等到雨停了之后,礼肚子也饿了,给自己与老师煮了一面,师徒两人就坐在屋内吃着。
“明天一早又要去潼关读书了?”
“嗯。”礼吃着面应了一声。
“你兄长做的面更好吃。”
听夫子这么说,礼道:“老师只是想兄长了才会这么说,其实我做的比兄长更好,等兄长回来给老师做几天的吃食,老师又会觉得兄长做的吃食不好。”
两位公子叔孙通都很喜欢,只不过小公子比之大公子更善于解人心意。
公子衡开朗且灵醒,小公子更懂人心。
如果你觉得与小公子相处得很融洽,那是小公子早就看穿了你的心思,被小公子看穿之后,他也会留有余地,不会说破。
与这样的孩子相处,你需要坦诚以待,否则他会与你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