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石阶被晒的滚烫。蝉鸣交织,震耳发馈。
叶片在阳光里翻滚,亮出墨绿色的叶背,空气潮热湿闷,仿佛进了蒸笼。
洪水早已断流,淤泥沉积在谷底,渐渐干涸,裂出龟背一般的深口。
忽而来了一股风,鼻腔里萦绕着湿泥陈腐的腥味。
孙嘉木举着望远镜,四处打量。王齐志站在一旁,目露古怪。
你放着新石器时期的遗址不去发掘,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孙处长,考古舱那儿,今天不是很忙?”
孙嘉木没空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林思成已经揭开了地表层,又把第一层文化层也给发掘完了不说,还作了极为健全和系统性的后续发掘计划。接下来,按照计划书,慢慢往下挖就行,他这个处长去不去都行。
与之相比,孙嘉木反倒比较好奇:林思成宁愿拒绝他和吴副司抛出的橄榄枝,也要找到的卵白玉,到底长什么样。更好奇,林思成怎么通过一座墓,来推断窑址。
来回打量了好几遍,孙嘉木一脸狐疑:“王教授,没看到什么墓啊?”
“确实看不到,也没什么标识!”王齐志点点头:“林思成说,只是可能…所以我估计,还在地底下埋着!”
孙嘉木怔了一下。
他还以为,林思成所说的墓,是发洪水那天被冲了出来,林思成无意间碰到的。
搞半天,还在地底下埋着?
“对啊,地表连个标识都没有?”孙嘉木环顾一圈,“那他怎么找?”
王齐志想了想,又往山脚指了一下:“他会风水!”
啥玩意?
孙嘉木又举起望远镜:半山腰,林思成绕着山梁,忽而往东,忽而往西。
时不时的停一下,抬头看看天,看看山顶,再看看山下的峡谷。有时还掐着指头算一下。
手里拿着一块东西,好像在反光,仔细一看,霍然是一块罗盘。
孙嘉木一脸懵逼,睁着眼睛张着嘴,好久才道:“所以,林思成这是在寻龙、点穴?”
王齐志点了点头:“这么说,也不算错!”
不怪孙嘉木奇怪成这样,委实是前后给人的反差太大:就林思成设计的那座考古舱,够先进,够超前吧,连吴司长都赞不绝口。
但没几天,林思成突然拿了块罗盘,装起了道士?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高达穿越到了侏纪。
孙嘉木干了半辈子考古,只听说过盗墓的靠风水,但没听说过,考古的也靠风水?
王齐志深以为然:说实话,他之前也没听过。直到来了西京,认识了林思成之后。
孙嘉木用力呼了一口气:“学校又不教,他从哪学的?”
“书上!”
孙嘉木眼睛都瞪圆了:“王教授,你这不是扯蛋,正经书上谁教这个?”
王齐志“呵”的一声:“我又没说他是从正经书上学的?”
孙嘉木无言以对。
“孙处长,你不信是吧?”王齐志笑了一下,“那你告诉我,那座考古舱,他是从哪儿学的?”
林思成还能从哪学?
当然是自学。
但话说回来:林思成就靠着两份会议文件,连点儿思路都没有,完全是靠凭空想像建的那座舱,这又怎么说?
要说好不好用…用过的都知道。与之相比,风水不比这个更好学?
虽然有点儿玄乎,但至少有依据,有理论。
孙嘉木只是有点儿想不通:“他学这个干嘛?”
“当然是为了考古!”
“有没有用?”
王齐志想了一下,没有说话。
要说没用:张安世墓那一次,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要不是林思成找的快,估计几十座墓被挖空逑了,警察都还找不到人。
要说有用:考古这个东西,特别是古墓这一块,从来都是被动性、抢救性发掘,所谓的风水知识,基本就用不上。
说直白点,颇有点儿像屠龙技,学以不能致用,所以孙嘉木才这么惊奇。
正暗暗转念,林思成往山上挥了挥手,孙嘉木和王齐志收起望远镜,顺着石阶下山。
十多分钟后,三个人在山脚汇合。
王齐志迫不及待:“怎么样?”
“确实有墓,不为宋,便为金。但不大,应该是平民阶层中的地主、富户、商贾之类。如果是官,不会超过七品…”
“具体在哪?”
孙嘉木站在旁边,越听越是狐疑:如果说林思成靠风水知识,在什么标识都没有的山脚下找到一座古墓,他至多也就是半信半疑。
因为有些盗墓贼就是靠风水知识找墓,当然,需要极精通风水学,且极专业的那一种。
但如果说,林思成只是拿块罗盘在山梁上转了几圈,就能断定墓在哪儿,是什么朝代、什么品级的墓。包括墓园多大、墓室多大,甚至连墓道走向、多长都能断的清清楚楚,孙嘉木坚决不信。
这是风水,不是算卦,林思成再是好学、再是博学,也要讲究科学。
孙嘉木越想越是奇怪,一时间满脸狐疑,欲言又止。
王齐志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嗯了回去。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他见识一下就知道,林思成比他想像的还要神奇。
正暗暗转念,林思成拿起对讲机:“田所田所,七点钟方向有两棵榆树看到没有?往正东方向三十米,用柴油钎探机…深三米五到四米五,注意马力不要太大,遇到障碍再提速。钎管不要接太长,钻到头吃空立记得停钻…其次,注意垂直钎探,尽量保证土层完整性!”
“林老师,明白!”
回了一句,考古队动了起来,两辆皮卡冲上缓坡,开始组装钎探机。
离得倒不远,就在对面,但因为要过峡沟,必须开车绕过去。
等大切过了桥,田杰已经组装好了机器。车到跟前时,钻头已经入了土。
钨钨的几声响,钻眼里泛起了泥浆,孙嘉木站在旁边瞄了两眼:“这是准备探什么,土层?”
林思成言简意赅:“墓室!”
啥玩意?
孙嘉木愣了一下,又左右瞅了瞅。
这里是山根下的缓坡,南北足有百多米。东西更长,一眼望不到头。
这么大的一块地,地表连个土丘都没有,说这底下有座墓,已经够让人惊诧了。
所以林思成安排的时候,孙嘉木还以为只是让考古队试勘一下。他甚至琮想:估计少说也得钻个八九一十次,甚至到最后能不能探到都不一定。
结果倒好,林思成说:这下面是墓室?
而且极为笃定,没有任何“可能”、“应该”、“或许”之类的字眼。
所以,几万个平方之中,一下就找一座二十来个平方的墓室,这是多小的概率?
下意识的,孙嘉木想到了本地同行经常提起的那两次:
第一次,林思成提杆钻钎在山野间转悠,转着转着,一钎子下去就探到了草木灰坑。
第二次更玄乎:他只是在山顶上转了一圈,又画了一张简图。包括窑炉及配套设施的位置、大小、种类。结果,发掘后,和他画的分毫不差。
特别是窑炉,之前压根没发现过,甚至史料文献当中就没记载过,但出土后,与林思成推测的没有一点偏差,就跟那炉是他建的一样。
但说实话,孙嘉木一直持怀疑态度。他不否认林思成有能力,更有本事,但不至于到神化的程度。
所以,他现在依旧很怀疑:随手一指,就说这儿有墓,甚至能推测出墓室的具体位置,着实有点儿夸张了…
转念间,孙嘉木一直盯着钻机。开始很顺利,连着钻了三米,基本没什么阻碍。
但接到第四根钎管,刚刚钻了一半,发动机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起来。
孙嘉木瞅了一眼马力表:“锈砂层?”
“不太像!”林思成侧耳听了听,“像是三合土!”
孙嘉木瞪大了眼睛:啥东西,三合土?
荒山野岭,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东西?
除非下面的真的有墓。
但这只是其次,关键是林思成侧了一下耳朵那一下:从来不知道,这东西还能靠听的?
惊诧间,田杰调了大马力,钻机的速度快了起来。但钻了没多久,钎探机再次开始咆哮。
林思成微微一侧耳:“砖室墓顶,深度五十到六十,持续加足马力,注意收集砖灰…”
田杰应了一声,又加了一根钎管,然后把柴油机的油门开到最大。
噪音很大,孙嘉木再没问什么,只是盯着钻机。十公分,二十公分,三十公分…新接的钎管钻了一半,只听“嗤”的一声,声音猛的一低,钻机转速突的加快。
这是…钻通了?
孙嘉木像是懵住了一样:三米加一米,再加半米是多少?
刚刚好,四米五。
林思成之前是怎么说的?
三米五到四米五。
三米五是三合土表层,即墓顶表层,四米五则为墓室砖顶底层。
等于他说多深,这墓就是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