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周奕和吴永成通电话的时候,吴永成让他提防可能会有农村的老光棍奸杀葛芳芳的可能性,并且直接把尸体埋在自家屋里的可能。
不过后来随着接触到马伟昌和苗根花,让周奕意识到了这案子越来越不对劲。
注意力也从随机意外凶杀的方向,转移到了有预谋的杀人。
所以吴永成前面说的这个方向,也就被他忽略了。
直到刚才,他确认里屋那个奇怪的味道是土腥味之后,他猛地想起了吴永成之前说过的话。
埋尸!
农村没有浇筑水泥地面的话,埋尸完全可以避开所有人在屋里进行。
苗东方虽然不是老光棍,但他独居,完全有这个作案条件。
里屋会有土腥味,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里屋的地面被翻过。
由于通风条件不好,所以这个味道没有散去,被周奕察觉到了。
杨川本来是打算贴封条的,因为刚才那个大娘给他提供了一个信息。
苗东方有枪,一把双管的土猎枪,她家老头子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早年间用来打猎的,后来他家老头子上交了,但苗东方没有交。
而杨川和周奕刚才在屋里没发现这把猎枪,说明之前一直挂在墙上的,就是这把猎枪。
这问题就大了,一个持枪杀人犯逃窜,事态就直线升级了。
虽说比不上轰动宏城的悍匪龙志强,但在当地也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杨川知道后,立刻又跑回村委办公室给坐镇的李凌龙打电话。
周奕之前就发现了,这地方是真的穷,警车上连警用无线电都没有。而手持无线电的通讯距离大概只有五公里,所以如果不是像李凌龙、周向东这样随身有手机的,想联络汇报起来就得到处找电话。
这样的办案效率自然大打折扣,但这也是这个年代大多数警察办案的真实写照。
杨川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跟周奕说,结果周奕却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床底下有东西,这东西自然指的就是尸体了。
杨川一秒钟都没犹豫,因为这句话是周奕说的,他知道周奕肯定发现了什么。
他咬牙说道:“搬开来看看。”
于是招呼大勇等人来帮忙,先是把床底下的杂物给拿了出来,发现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扔到了一边,然后又招呼大勇他们来帮忙。
由于里屋面积太小,这床挪了也不方便放,又搬不出去,索性就直接把床板卸了,把床架都给拆了。
然后,就露出了床底下的地面。
杨川打开了窗户,顿时屋里亮堂了许多。
大勇要走上去检查,周奕突然大喊一声:“等等。”
大勇刚迈出去的脚步又缩了回去。
周奕蹲下,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这块地面和周围的地面确实不太一样。
周围的地面,年深日久,被踩踏得很夯实了,因此是发黑发亮的。
可这块地面,虽然也被夯实了,但土的颜色明显是新的。
而且周奕观察到了,上面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肯定是为了把地面压平压实而踩的。
“采集脚印数据,带照相机了吗?拍照固定证据。”周奕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很快,就从地面上凌乱的痕迹里提取到了两个尺码不同的脚印。
一个四十一码,一个四十四码。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是苗东方的,另一个可能是苗铁军的。
固定完证据之后,几个人开挖。
虽然土被踩实了,但短期压实的和经年累月压实的还是很不一样。
上面的土很紧实,挖的时候需要费点力,可挖掉上面一层之后,下面的土就明显感觉松软了一些。
不到二十分钟,杨川手里的铁锹一锹下去,突然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很快,一个蛇皮袋就被挖了出来。
杨川和周奕对视了一眼,然后蹲下来,伸手解开了蛇皮袋上系得死死的绳子。
顿时,一股恶臭从袋子里钻了出来。
周奕脸色铁青,皱了皱眉,这味道没跑了。
尸臭!
另外三人捂住了鼻子,大气都不敢喘。
杨川打开的蛇皮袋里,还有一层,是卷起来的大花布的床单。
扒开床单,尸臭的味道更强烈了。
里面露出来一个已经开始腐烂的脑袋,但还能分辨出来,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成年男性。
“大勇,赶紧去村委打电话,呼叫增援。”杨川站起来说道。
话虽如此,可现在这种情况,明摆着原北县的警力是不足的。
周奕说道:“我去吧。”
“好。”
说罢,周奕直奔村委而去,他按照杨川报给自己的号码打了过去。
刚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李局,我是周奕。”
“我是李凌龙,你和杨川还在西坪沟吗?”
“还在。李局,我们在苗东方家里挖出了一具成年男尸,有很大概率应该是史健。”
这句话,让李凌龙头皮发麻。
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啊,已经是一个生死不明,一个死因成谜,现在居然又冒出一具尸体。
瞬间让他感到脊背发凉,这可比黄牛乡那案子要恶劣得多啊。
这案子要是破不了,那自己怎么向上面的领导交代,怎么向百姓交代?
“李局,赶紧向上级部门报告,寻求市里的警力支援吧。苗东方大概率随身携带了一把猎枪,千万不能让他逃出原北县,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好好好,我立刻向市局领导汇报,请求支援。”李凌龙虽然焦急,但也没有忙中出错,又说道,“你们保护现场,我让技术中队立刻赶过去,做现场勘查。”
挂上电话,周奕想了想,又给吴永成打了个电话。
“喂,吴队,是我。”
“你那边情况咋样了?我听许念说,你自己上阵做尸检了?”
周奕沉声道:“刚刚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如你所说,尸体被埋在了屋里。”
虽然之前的看法是吴永成提出的,但听到这个结果,他还是吃了一惊:“是那孩子吗?”
“不是,是个成年男性。那个孩子…大概率没死。”
“没死?难道是被人藏起来了?”
“应该是,目前还在找。”
“凶手锁定了吗?”
周奕点点头:“嗯,锁定了,一个已经落网了,另一个在逃,希望不会太久抓到吧。”
吴永成听周奕的口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马上说道:“周奕,这件事你要有始有终,我跟那边那位李局长已经说好了,这案子办完之前,你不用着急回来。武光那边你不用担心,招呼我已经打好了,那都是自己人。”
“明白,谢谢吴队。”
苗东方出逃,让这案子彻底水落石出就成了一个时间不确定的未知数。
虽说现在苗铁军被抓了,苗东方锁定了,他其实可以功成身退回宏城了,也基本不耽误他去武光报到。
但终究是还没搞清楚这背后的一切。
有吴永成这句话就够了。
周奕回到苗东方家的时候,那具男尸已经被杨川他们搬出那个坑了,里屋没地方放,只能放在了外屋的地上。
杨川没有动尸体,因为他在等周奕回来。
周奕苦笑了下,只能硬着头皮初步检查一下。
不过和马伟昌的死亡情况不同,这具男尸的死亡原因非常明显,脑后有干涸发黑的血迹残留,后脑勺裂了一条缝,显然是被重物钝器一类击打致死的。
人的后脑是非常脆弱的,根本经不起重击。
很多人摔一跤,磕到后脑就可能直接摔死,更别提被钝器击打了。
说明凶手痛下杀手的时候,毫不犹豫。
“川哥,你看这像史健吗?”戴着白手套的周奕撩开尸体糊在脸上的头发问道。
单从尸体的情况来看,已经出现明显的轻度腐烂现象了,说明此人的死亡时间很可能在马伟昌之前。
周奕虽然没见过史健,但是看过他的身份证照片。不过史健的身份证照片还是刚成年的时候的,后面过期了这哥们也没去更换,所以他不太确定眼前这具尸体是不是史健。
杨川盯着死者看了看,虽然开始腐烂了,但基本的面貌还是完好的,面部并没有遭到破坏。
“看着有点像,但我也说不好啊。”
周奕陷入了沉思,如果这具尸体确认就是史健,那推导他遇害的时间。
大概率就只有七月二十六号晚上到七月二十七号之间了。
因为有护士见过史健在七月二十六号傍晚去县医院找过苗根花,审讯中苗根花也承认了,是自己打电话喊来的史健。
当然喊来的原因,苗根花很可能说谎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苗东方要在杀害马伟昌之前,就先杀掉史健呢?
这事和苗根花找史健有关吗?
“传呼机!史健的传呼机!”周奕说着,开始在尸体上摸索。
尸体的着装是正常的,单纯只是在装进蛇皮袋埋尸之前先用一条床单给包起来而已。
周奕一通寻找,果然在尸体腰间的皮带上找到了一部挂着链子的传呼机。
看来杀人和埋尸的过程还是有些仓促,苗东方并没有搜对方的身。
杨川眼睛都直了,看来是没跑了,史健已经死了。
那孩子呢?葛芳芳呢?
这个案子由这个六岁的小女孩而起,她还活着吗?
周奕按了几下,说:“没电了。”
“我看看。”
杨川拿过传呼机看了看,抬头对大勇说:“大勇,去找找有七号电池不,这是装电池的老款。”
“好,我去问问看。”大勇说着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拿着一节七号电池回来了,“这是一个五年级的孩子给的。”
装上电池,杨川开始翻找传呼机里的记录。
由于这是老款,没有汉显功能,所以只有呼叫记录,不带信息。
因此很难从呼叫号码里看出端倪,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专门去拉通讯记录了。
杨川蹭蹭蹭地往前翻,周奕突然叫道:“等一下。”
“怎么了?”杨川停下动作问道。
“给我一下。”周奕接过传呼机,往回翻。
“川哥,你看这个号码,七月二十六号下午呼叫的。”说着又吧嗒吧嗒地按按钮继续翻,“然后你看后面,七月二十七号临近中午,又呼叫过,当天下午四点多,又呼叫了一次。”
“得查一查这个号码。”周奕说。
“走,去村委打电话。”杨川说着,跟周奕往外走,让大勇他们看好现场,一会儿技术科的人就来了。
周奕和杨川今天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村委办公室。
两人刚到门口,里面那名工作人员一见他们,已经习惯了,主动拿起电话递给了他们:“请。”
杨川按照传呼机里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啪嗒一声接通了。
电话那头一个女人用方言问道:“谁啊?”
“你谁啊?”
“你打我电话你还问我是谁,奇了怪了。”女人不悦地说。
杨川严肃地说:“我县公安局的,你赶紧说,你是谁?”
电话那头的女人吓了一跳,说道:“我…我平安超市的啊。”
“超市?”杨川皱眉道,“你是哪儿的超市?”
“就…就是县医院对面啊,咋的啦?”
县局技术科的人来了之后,在杨川他们的配合下,完成了对现场的勘查和封锁。
通过技术手段,发现外屋靠近门口的地面上,以及门背后的木板纹理里面,发现了一些血迹残留。
整体的血迹轨迹应该是喷溅状轨迹。
另外,在灶台内侧烧火口下方的灰烬里,发现了一把铁锤,上面也检测出了血迹反应。
毫无疑问,这就是凶器。
所以史健就是在苗东方家里被杀的,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尸体、凶器、第一案发现场,这几点加在一起,就是铁证了。
但让周奕想不通的是,史健为什么会出现在苗东方家里呢?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苗根花“单线联系”的,毕竟不可能让他一个外人知道真正的目的。
怎么这人就死在了苗东方家里呢?
而且前面传呼机里翻出来的那个号码,是县医院对面小超市的,说明打这三次电话的人,必然是苗根花。
那么问题就来了,苗根花的口供有问题。
她只交代了七月二十六号给史健打过电话,让他来医院。
她并没有交代七月二十七号也给史健打过电话,而且在周奕要求她当场打史健的传呼机时,她谎称不记得了。
从通讯记录来看,七月二十七号她还打过两次,一次是上午,一次是下午。
那显然是上午打了之后没任何反应,因此下午又继续打了。
至于下午有没有打通,后面查下小超市这部公用电话的通话记录就能知道了。
因为传呼机的麻烦之处就在于,call对方之后,得在旁边等着对方回电。
如果下午也没有回电的话,那就可以进一步确认史健的死亡时间了。
就是七月二十六号的晚上,苗根花七月二十七号上午给他打传呼的时候,史健已经在苗东方家的地底下埋着了。
一次上午一次下午,大概率传呼机响的时候,苗东方不在家。
否则真听到地底下传出声音,那他死活得把尸体挖出来检查一遍,把传呼机给销毁了。
除了传呼机之外,史健身上还找到了一些现金,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以及一把蝴蝶刀。
就是那种电影里耍起来非常炫酷的刀。
只可惜,他连掏刀子的机会都没有。
除此之外,并没有身份证之类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所以从司法的角度而言,确认他的身份,还是得找家属或熟人认尸。
现场勘查完毕之后,就只能把尸体先拉去县殡仪馆冻着了,因为那边还有一具尸体要等着上面派法医来尸检。
史健只能去跟马伟昌做邻居了。
想想其实挺可怕的,苗根花不管最后会如何判刑,她这克夫的名号怕是要传遍十里八乡了。
毕竟葛红旗这个前夫哥死了,史健这个初恋加炮友也死了,马伟昌这不伦不类的合法丈夫也死了。
半仙来了都得震惊她这天煞孤星的命格。
贴上封条之后,警方正式离开。
西坪沟的村民们有的站在自家门口,有的扒着窗户,还有的站在烈日下,他们脸上木讷的表情,让周奕再次感觉到了这个地方人们的怪异。
只有孩子,或大或小的孩子们,脸上挂着疑惑、好奇,又害怕的神色。
他们就像是还没被污染一样,有着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杨川和周奕开一辆车,准备回县局,因为基于最新的发现,苗铁军要审,苗根花也要复审。
大勇他们则是去最近的路口和设卡搜查的队伍汇合。
“川哥,能拐个弯去杨家屯吗?我想拿个充电器。”周奕晃了晃手机说,“没电不方便。”
“好,没问题。”杨川一脚油门,往前开。
周奕透过后视镜,看到身后夹在两座矮山之间的西坪沟慢慢远去,就像一块干涸的河床里裸露出来的石头。
杨家屯,正在帮母亲干活的陆小霜远远地就看见一辆警车朝这边驶来。
她知道,是周奕回来了。
虽说昨晚她让苏秀英不用等,赶紧睡,但实际上她自己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一丝担忧。
毕竟周奕办的都是命案。
这时见警车靠近,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了路口。
周奕刚下车,陆小霜就跑了过来。
“奕哥。”
周奕轻轻抱了她一下,然后冲驾驶座下来的杨川笑着说:“我女朋友陆小霜。”
杨川冲陆小霜点点头,笑着说:“听李局说了,高材生,真是郎才女貌。”
“县公安局的杨警官,老前辈。”周奕对陆小霜说。
“杨警官好。”
“你好你好。老前辈不敢当,老大哥,老大哥。”
“川哥那我先去拿东西,你稍等啊。”
“去吧,不着急。”
周奕拉着陆小霜往家里走,陆小霜一听就明白了,案子还没结束,周奕只是回来拿东西的。
所以她没有多问。
没想到周奕却突然说道:“没事儿,快结束了。”
刚走到门口,陆国华刚好从屋里出来。
“哟,周奕回来了啊?刚好,准备做饭了。”
“不了陆叔,我就拿个手机充电器就走。”
“这…事情还没完呢?”陆国华问道。
周奕点点头:“陆叔,您是上午刚回来的?”
“嗯,我坐的早班车,天没亮我就到车站等着了。”
周奕一听,不由得担心地问:“您昨晚没露宿街头吧?”
陆小霜顿时笑了,说道:“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没有,他找了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了一晚上,然后又怕自己睡过头错过早班车,天没亮就起了。”
“对了,退票的钱还给你。”陆国华说着,开始掏兜。
“陆叔,回头再说,我先拿东西,那边人还在等着我呢。”说着进了屋,很快就拿着充电器走了出来。
“陆叔,小霜,我先走了啊。”
陆小霜点点头:“嗯,你注意安全。”
陆国华手里拿着几张迭得整整齐齐的钱,“那这钱…”
可周奕已经跑远,最后只能大声问道:“周奕,你今天晚上还回来不?”
“你们别等我啦。”周奕挥挥手,上了车,然后警车调转方向,卷起漫天尘土远去。
苏秀英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有菜,问父女俩:“刚才那个是周奕吗?我看着像。”
陆国华点点头。
“这回来一下怎么又走了啊,都到饭点了,好歹吃了午饭再走啊。”
陆国华甩甩手:“嗨,他有正事儿,让他忙去吧。”
“今晚还回来不?”苏秀英担心地问。
“估计够呛。”
这时陆小霜开口了,她看着视野尽头尚未落地的飞扬尘土说:“没事儿,他说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