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四日,平阳汾水两岸已有轻微结冰现象。
最后一支南下的船队悬停河心,小舟往来于码头、运船。
即将被送走的勋贵女眷哭嚎不止,出于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这些二三十岁的女子被强迫着登上小船,运往河心的船队。
负责执行命令的是掖庭令戴烈,原本多少有些不忍。
看看到这些女子乘坐小舟时都一个个蹲伏在舢板内,双手紧紧抓着船板,生怕小舟颠簸将她们摇晃落水。
见都如此惜命,戴烈那点不忍情绪也就消散一空。
这些女眷对西州而言已经失去了作用,大司马不想用这些女子赏赐有功军吏,留着她们除了吃西州的粟米外,戴烈想不到她们还能有什么用。
还不像其他陆续解救回来的宫人,这些宫人也是历经坎坷,但在皇后治下也服从劳动安排,能纺织自足。
就是外嫁出去,这些掌握高级纺织技艺、数学算账能力的宫人,也比较受欢迎。
不像这些勋贵女眷,自恃血脉高贵,就是安排她们出嫁,也会各种挑剔。
哪怕这段时间生活在行宫庄园,也没少向他这个掖庭令以及皇后施压,以抬升生活水准。
如今送走绝大多数,戴烈只觉得以后工作难度直线下降。
此前也顾虑这些女子会嫁个西州勋贵,戴烈也多有克制,忍耐了许多委屈。
现在好了,这些行宫的包袱总算是被打发走了。
可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如果大司马早一些通知他,他肯定会收拾某几个很跳的勋贵女眷。
戴烈目光环视着,看着一船船女子背着行囊,进入河心船舱侧门。
此时,前部护军裴秀已抵达前线。
徐晃已征用休屠达达的王庭,这里位于三川汇流之处。
裴秀抵达后来不及休息,先引着骑从绕营侦查周边地形。
自西北而来而奢延水流量充沛,上郡目前植被丰富,远非后来。
因此还没有无定河之名,夏季时也能行船,利于两岸灌溉。
裴秀驻马附近小山岗之上,遥望匈奴人那经营数十年的棚圈区域。
休屠达达的王庭在这里,但春夏放牧的草场却在更北的地方,这里是冬季过冬的地方。
草料也会被牧民、奴隶采割晾晒后扎堆摆放,这类草料堆也是星罗棋布,围着王庭大营垒砌。
这样分开放置,能有效防止火灾。
“吁!”
一名军吏勒马减速,高声呼喊:“护军,徐都督已设宴,命卑职来请护军。”
“好,我这就来。”
裴秀抽出马鞭,拉扯缰绳调转马头,对左右说:“休屠达达父祖颇有眼力,在此处经营王庭,难怪其部是屠各大部之一。”
韩栋点着头,就说:“现在很多人担心匈奴中有人内通诸胡,不可不防。”
“嗯,匈奴数十万人,怀有贰心者必然不少。但这种话不要乱说,也不要当着匈奴人面说。我是护军,不仅要调解各军纠纷,还要安抚匈奴,不使生变。”
裴秀说着环视其他人:“可都听明白了?”
“喏。”
韩栋众人拱手,簇拥着裴秀纵马轻驰,踏雪奔向王庭大营。
王庭本就建立在奢延水西岸地势高隆处,易守难攻,有地利优势。
随着徐晃进驻,王庭中普通牧民只能向外围迁徙,以便徐晃屯军。
休屠达达也遴选健骑,组成一支七千人规模的步骑义从部伍。说是步骑,实际上是纯骑部队,哪怕是徒步作战的武装奴隶,行军时也能有马骑。
徐晃、休屠达达一前一后来到营门处迎接裴秀,裴秀提前三十步下马,快步上前也是拱手回礼,率先开口:“秀见过公明都督、大王。”
徐晃要出口的话到嘴边立刻一改:“护军过谦了,应是徐某西向护军见礼。”
休屠达达想要开口,又觉得底气不足。
裴秀则回应徐晃:“大司马以公明兄为前部督度,前线一应军机当由都督独断,某见识浅薄,来此不过是仰仗大司马威名,为公明都督协调各军,不使生隙。”
徐晃松一口气,展露笑容侧身展臂:“护军请。”
休屠达达紧跟着转身展臂:“护军快请,营中烹煮了北地羔羊,甚是鲜美。”
“都督请,大王也请。”
裴秀再推辞一番,三人才一起入营。
休屠达达的王庭是经营三代人的王庭,许多军帐都是新搭建的,而王庭原有贵族、牧民都是居住在土楼、土屋或窑洞中。
休屠达达个人的居舍更像是一座小型坞堡,厅内宽阔,正中开挖火塘,堆积着砖块一样的干牛粪正在燃烧。
这些牛粪是奴隶夯实打制而成,燃烧的时候也没有烟尘或异味,反倒有草木清香。
三人落座,裴秀解下头盔,抬手抹了抹眉毛消融的白霜:“都督,军情如何?”
“昨日斥候侦查来报,附近几处羌部并无异动。”
徐晃说着去看休屠达达,休屠达达立刻说:“小王有一支商队正往安定朝那而去,欲向卢水诸部贩卖铁锅。若有异动,自会飞马撤还,为大军示警。”
裴秀闻言认真去看休屠达达:“有劳大王,此功我必如实记述。大军若能奇袭得手,大王之功不会埋没。”
“能为大司马效力,实乃小王的幸事,岂敢居功?”
休屠达达嘴上说的很好听,他的确喜欢大司马的慷慨,将对外商业大权基本上分给了匈奴各部贵人,就如大司马划分千户、百户部落的夏冬两季草场一样,具体经商范围也都给他们划定好了。
给牧民卖生活器皿利润很高,还不需要承担额外的骂名;给外部诸胡贩卖,则利润更高…甚至还要防备下面牧民搞走私。
因生产力和生产方式的原因,再大的王庭也就聚集两三千户;人口多了,需要的兽群就多,可打草范围、野牧范围是有限的。
所以原本一个王庭下面,本身就是规模大小不一的各种部落。
大司马推行的千户、百户制度,反而钦定了贵族的传承特权。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获得名王、千户、百户世职的贵族与大司马幕府完成了媾和,背弃了匈奴部族原有的传统。
他们获益,自然就有贵族受损,失去了竞争首领的资格。
这些失利贵族若是敢武力挑衅、争夺首领,自然会惹来周围名王、千户的围攻,也会遭受大司马幕府的镇压。
因此,匈奴高层与幕府绑定了,经商垄断后绑定的更牢固。
但失势的贵族…即便原本对大司马幕府没有逆反情绪的人,也会离心,生出怨恨。
这些失势贵族想要崛起,赵基给出的答案就是成为义从,跟随幕府的战旗积累功勋,以后也有可能成为百户、千户。
至于匈奴名王之类,统战价值太高,基本上只能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赵基强势干预,将父死子继的优先权抬升,兄终弟及只是补充。
所以休屠达达自然希望这一战取胜,肃清三郡杂胡,重新划分草场时,他也能获益,他的兄弟子侄可能积功之下成为新的千户或百户,这能直接壮大家族影响力。
但他部落中也有心怀不满的家族旁系,这种事情只能小心防备,免得牵连到自身。
裴秀安抚一番休屠达达后,才开始享受羊汤。
这种羊汤熬煮成奶白色,只需要撒一点点的盐,就滋味无穷。
如果就着麦饼,那简直爽透了。
裴秀初来此处,怕水土不服,也不敢多吃。
即便这样,也是喝下了两碗羊汤,吃了三张麦饼。
简单用饭后,徐晃才引着裴秀去看新制成的沙盘,裴秀也带来了后方的高级情报。
内厅里,徐晃根据裴秀的信息,对后方各种兵棋进行调整。
休屠达达也有幸站在这里成为第三人,因信赖而激动,面色红润仔细观察上郡一带的地形信息…至于黄河西岸的兵棋信息,为了避嫌,他故意偏头不去看。
徐晃握着木棍轻点孟门大营,西河郡守贾逵与右贤王刘去卑一起渡河,贾逵今后会留在孟门大营,负责东路大军的转运。
而刘去卑之后,张辽也抵达西岸,明日就能完成渡河。
张辽之后,大约三四日的时间里,赵云所部就能渡河。
也就是说,等赵云抵达这里休整一日,就能三部齐出,两支义从集群配合作战,整整五个攻击箭头。
最让徐晃安心的是,军师贾诩已经抵达离石,全军发动攻势前,贾诩就能抵达王庭大营。
大司马本部虽然还没有出发,但贾诩、贾逵、裴秀负责一系列军情分析、后勤转运、各军协调,就凭这,哪怕三郡杂胡有所准备,徐晃也有信心正面摧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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