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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那本未念完的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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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午后,珠光巷,未来制作导演工作室。

  影视剧已全集上线,综艺也录制完毕,在感情生活彻底交待于这段混乱的时光里后,贺天然终于迎来了一段相对平和的日子。

  没有深夜急促的电话,没有需要紧急灭火的绯闻,没有需要他耗费心神去应对、去安抚、或是去伤害的人…

  经纪公司忙着上市,投资公司忙着开张,公司的新剧忙着定档期,这一切的一切,庞大而繁杂,最终都需要汇集到他这里,由他来把控主持。

  有时候,“作家”人格会替这个世界原本的那个贺天然感到一种深切的疲累。

  好不容易熬到成年了,从事着自己喜欢的事业,更不再有什么灰色历史需要遮掩,但兜兜转转,好像依旧没有真正逃离那名为「家庭」或「归属」的无形樊笼。

  “归属感…吗?”

  贺天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像一声疲惫的叹息,又像一句无力的自嘲。

  “我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那蓝色纯粹得有些刺眼。

  “我要怎么…帮你呢?”

  这个“你”,轻飘飘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得不到任何回响…

  也不知,究竟是在问谁。

  是指那个曾向他索求承诺与未来的曹艾青?

  或者,仅仅是那个被困在这具成功皮囊之下、早已疲惫不堪的…贺天然?

  处理完今日事务,仰靠在椅子上的贺天然低喃出这些后,随即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支雪茄。

  贺天然以前是不太喜欢抽雪茄的,这是“作家”人格的习惯,喜欢,只是因为雪茄与香烟不同,它燃烧得太慢了,慢到像一种无声的惩罚,强迫你看着时间如何一寸寸化为灰烬,却什么也留不住。

  但这种缓慢的惩罚,或许是每一个逐渐变得苍老的人,都喜欢的一种状态…

  他说不准。

  他只是拿起雪茄剪,裁去一端,点燃,深吸一口,浓白的烟雾涌入口腔,翻滚,停留,最后才被缓缓吐出。

  此刻,午后偏斜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将他分割成明暗交织的条纹,办公室里冷气充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有那支深色雪茄安静燃烧时发出的极细微“嘶嘶”声。

  男人靠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上,看着青蓝色的烟雾缓缓升腾,变幻出种种难以名状的形态,最终又无一例外地消散于无形。

  这缓慢的、注定化为乌有的过程,像极了他现在的缩影。

  “笃笃笃…天然哥?”

  敲门声响起,门被打开出一个缝隙,从外钻进一个脑袋,是公司第一位签约的导演,也是他的学弟,余晖。

  “怎么了?”

  “有空吗?聊聊呗?”

  「作家」很喜欢这个小兄弟,是除了上次遇到的黎望导演外,少数几个能在他身边说说话的人,只因他两人身上,都有一种共同的特质,就是——纯粹。

  贺天然朝这个兄弟招了招手,挪正身子,余晖随即走了进来,坐在他对面,将一个剧本放在了桌上,然后用双手毕恭毕敬地推到男人面前。

  贺天然微一垂目,只见A4纸打印的封面上,写着《蒙荫》两个字的标题,下面的编剧名称,便是余晖。

  “什么时候写的?”

  余晖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哎呀…这…这可太早了,早到咱俩还在港大念书那会,就开始写了。”

  贺天然翻开扉页,目光扫过那些文字:

  “是最近才写完?”

  “很早就写完了,但这几年一直都在改。”

  “对最初的剧情不满意?”

  “不,是我生活的内容一直在变。”

  听到这句话,贺天然的目光一顿,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个小兄弟。

  “有点意思啊…”

  他重新合上剧本,这句话的指的自然不是指本子上的内容,而是眼前人的回答:

  “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故事,跟随你的生活一直在变。”

  不是每个导演都像贺天然这样善于言辞,但若是连自己的故事都叙述不清,那肯定也当不了一个导演。

  贺天然将手中的雪茄轻轻搁在烟灰缸边缘,任由那缕青烟自顾自地袅袅攀升,他身体前倾,双臂交迭置于桌面,呈现出一种难得的专注姿态。

  余晖受到鼓励,眼神亮了几分,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最开始…就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一个年轻人,背负着家族的期望,很痛苦,想逃离,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大嘛,但闯荡了一圈,头破血流,发现哪儿都不容易,最后…还是回去了,算是…一种和解?”

  他说得有些笼统,但贺天然听得很耐心。

  “那后来呢?怎么变的?”

  余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道:

  “后来…我经历多了点,就觉得那种‘回去’太理想化了,甚至有点…懦弱。好像转了一圈,发现还是家里好,就认命了似的,所以第二版,我就让主角…把那个家给‘砸’了。”

  他用了个很重的词,眼神也跟着锐利了一瞬。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砸,是…把他认为那些束缚他的、虚伪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东西,全都撕开、打破,他以为这样就能解脱,就能自由。”

  “结果呢?”

  余晖苦笑了一下:“结果发现,砸烂了之后,是一片更大的虚无,他并没有得到想要的自由,反而失去了根,像个孤魂野鬼,那时候写这个结局,我自己都觉得很绝望。”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雪茄缓慢燃烧的细微声响,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几分。

  “那现在这一版呢?”

  贺天然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蒙荫》的封面上敲了敲。

  余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混杂着困惑、挣扎,以及一丝尚未完全成型的领悟。

  “现在…我现在觉得,前两种可能都太极端了,不是委曲求全地回去,也不是不管不顾地砸烂。”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现在我觉得,真正的出路…可能是‘重建’。”

  “重建?”贺天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重建。”

  余晖的语气肯定了一些:

  “不是回到过去,也不是彻底毁灭。

  是承认那些东西,好的、坏的、你爱的、你恨的,它们就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生命的‘荫蔽’,同时也可能是你的‘蒙蔽’。你得站在里头,但又得保持清醒,然后…在里面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甚至去改变它一点点。”

  他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挠了挠头:

  “当然,说得容易,写起来难,我现在就卡在,这个‘重建’的过程,该怎么写才显得真…

  毕竟,我自己也还没完全搞明白。”

  贺天然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去评价这个故事的好坏,也没有给出任何写作上的建议。

  “蒙荫…”他低声念着剧本的名字,“既是荫蔽,也是蒙蔽,这个名字起得好。”

  他再次拿起那支雪茄,吸了一口,让烟雾在口腔里停留了很久。

  “所以你改的不是故事,”贺天然缓缓吐出烟雾,目光穿过那青色的雾霭,落在虚空中某处,“你改的是你自己对‘家’这个字的理解。”

  余晖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嗯!可以这么说!”

  贺天然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倦意,却又有一丝难得的温度。

  “挺好的。”他说着,语气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有人通过写剧本,是想明白了;有人…呵…”

  他话语停住,没有说下去,只是将雪茄再次搁下。

  “对了,天然哥,剧本里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设定。”

  “什么?”

  “主角其实…是个私生子。”

  贺天然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蒙荫》的封面上敲击的动作,倏然停住。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对面略显局促的余晖脸上。

  那眼神里先前那点难得的温和与闲适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深不见底,像是骤然被投入一颗石子,却惊不起丝毫涟漪的深潭。

  “私生子?”

  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声音不高,平平板板,却让周围的空气莫名凝重了几分。

  余晖似乎被这骤然冷却的气氛冻了一下,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坐直了些,忙不迭地解释,语气带着点创作人谈到自己人物设定时的本能兴奋,又夹杂着一丝不安:

  “嗯…所以他才那么矛盾痛苦,既流着那个家族的血,渴望被承认、被接纳,找到归属,又痛恨那个赋予他身份却又永远视他为污点、为外人的地方。

  他所有的挣扎,不管是逃离、破坏,还是现在我想写的这种‘重建’,根源都在这儿…他想撕掉这个标签,又想被这个标签所代表的体系认可。

  这种撕裂感,我觉得…很有力量。”

  贺天然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余晖,看着这个年轻导演眼中清澈的、甚至不谙世事的创作热情,那里面没有丝毫的试探或影射,只有对故事本身的专注。

  但这种纯粹,此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

  这让贺天然想到了贺元冲。

  那个身份尴尬,从小被养在外面,后来才被接回贺家,始终与自己互为影子一样的人。

  那个…试图用各种方式证明自己,却似乎永远也摆脱不了“私生子”这个名头的弟弟。

  贺天然身体向后,重新深深靠进椅背里,他拿起那支几乎燃尽的雪茄,最后吸了一口,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剧烈燃烧了一下,随即被他用力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动作干脆。

  青烟彻底断绝,办公室里最后一点暖色调似乎也随之消失。

  “为什么…想到用这个设定?”

  他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沉缓了几分,像是在谨慎地掂量着什么。

  余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异样,但很快就回答道:

  “就觉得…这样戏剧冲突更内在,也更极致!身份的天然尴尬,血统带来的原罪感和渴望,这种与生俱来的挣扎,比外在的困难更难以逾越,也更能逼问出人性的复杂。”

  他顿了顿,语气真诚:

  “而且,天然哥,我总觉得,或许正是这种永远活在‘阴影’下的人,反而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光’,更渴望去建立一种纯粹的、属于自己的归属。”

  “让阴影找到自己的归属…?”

  贺天然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从余晖脸上移开,落在那本剧本上,眼神有些飘远,仿佛透过那两个字的标题,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

  就在余晖以为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越发忐忑时,贺天然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他抬起手,不是去拿剧本,而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一瞬间的疲惫。

  “剧本放我这儿吧。”

  他说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静,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层隔膜。

  “欸,好,好的…天然哥…其实我…”

  余晖如蒙大赦,赶紧点头,但到了最后似乎是欲言又止,还有话想说。

  “还有事?”

  贺天然抬眼看他,那目光已然是送客的意思。

  “没、没了!天然哥您忙!”

  余晖立刻起身,几乎是踮着脚尖快步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重归寂静。

  贺天然没有动。

  他独自坐在那里,目光落在《蒙荫》那两个字的封面上,久久没有移动。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伸出手,再次翻开了扉页。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文字,却没有真正看进去。

  他的指尖停留在“私生子”那三个出现的段落上,轻轻摩挲着纸张的纹理。

  “叮铃铃——叮铃铃——”

  办公室的座机响起,打断了男人的沉思。

  “喂?”

  “贺导儿,你今天下午是不是约了拜玲耶老师啊?她来找你了,你现在有空吗?”

  “让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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