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锦楼。
二姑娘迎春得闻捷报,自是喜不自胜!于二姑娘而言,此桩姻缘半是谋算,半是天降。
良人品貌上佳,才情卓绝。更难得的是知情识趣,每每小意温存,虽略有轻薄却不失敬重,凡事儿总会想着、念着她。迎春苦了十几年,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原想着陈斯远本就是举人了,便是一生蹉跎,二姑娘也心甘情愿。不承想‘良人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下场大比,只头一科便高中杏榜!
依着大顺之制,杏榜有名者,殿试不再黜除,这便意味着最差也是同进士,好一好没准儿就能名列一甲进士及第!
红玉笑着道了喜,一旁绣橘便道:“呀,真真儿让二奶奶说着了,姑娘怕是不用七八年便能得了诰命呢!”
“多嘴。”二姑娘禁不住嗔笑一嘴,旋即赶忙正色道:“如此喜事,想必老太太必有安排。红玉,你且去荣庆堂扫听扫听,若是老太太安排下来了,便打发买办房去采买果蔬。”
红玉笑着应下,道:“这等大喜事,说不得还要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呢。”
红玉才去,转头楼下又是喧闹声一片。绣橘纳罕不已,紧忙下楼扫量。待绣橘回转,便笑着与迎春道:“姑娘可是要破财了,王善保家的那老货领着两个女儿方才在清堂茅舍讨了赏,这会子又来咱们缀锦楼讨赏了。”
迎春红着脸儿故作不知,嗔道:“好好儿的怎地寻我讨赏?”
一语未落,便有王善保家的领着秦显家的、秦昱家的一并登楼,见了二姑娘便打躬作揖,陪笑道:“姑娘得遇良人,来日必得诰命,此等大喜事如何不赏?”
二姑娘听得心花怒放,强忍着笑意嗔怪几句,这才吩咐绣橘开了箱笼取了银匣子,一人赏了两枚四钱的银稞子。
谁知才打发走这母女三个,得了信儿的园中婆子便纷沓而至。二姑娘干脆恣意放赏,忙乱两刻,竟散出去百多两银钱。
谁知丫鬟、婆子才散去,又有湘云、宝琴两个小的闹着讨赏钱,二姑娘哭笑不得,只好寻了两个红封来,这才让湘云、宝琴两个住了嘴。
赵姨娘院儿。
这日事有不巧,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早间贾环去私学之时,也不知哪个调皮捣蛋的丢了石子儿来,不偏不倚正砸在贾环后脑海。
贾环一时昏厥过去,随行小厮七手八脚将其抬回来,贾环心下本就厌学,顺势哼哼唧唧不起,只嚷着头疼。
赵姨娘心疼得直掉眼泪,转头更是破口大骂,心下疑神疑鬼,一会子怀疑是王夫人下的手,一会子又怀疑是凤姐儿黑了心肝。
眼见闹得不成样子,小吉祥儿紧忙去寻了探春。那会子惜春也在秋爽斋,因是姊妹二人便一道儿来瞧贾环。
三姑娘、四姑娘到得房中,眼见贾环后脑海不过肿了指甲大小的包,哪里不知贾环是借题发挥?半是规劝,半是吓唬,好说歹说总算将赵姨娘安抚下来。
待听闻外间鞭炮炸响,赵姨娘怔了怔,立时就炸了,指着门外骂道:“蛆了心的孽障,三丫头你且听听,环儿刚伤了,那些没起子就挑了炮仗燃放,这是巴不得环儿死了才好呢!”
探春一时没寻思过味儿来,小惜春分外无语,因实在忍无可忍,便怼道:“莫说环哥儿只是伤了后脑,便是真个儿不好了又哪儿有放鞭炮的道理?”说话间转嗔为喜,合掌道:“此番定是远大哥高中了!”
惜春这么一说,探春也欢喜着合掌,道:“是极,是极,定是远大哥高中了!”
当下两姊妹扯了手便往外跑,赵姨娘起身‘诶诶’招呼几声儿,却到底不曾拦住。眼见探春、惜春已出了院儿,顿时啐道:“这会子知道献殷勤了,早干什么了?”
探春业已豆蔻之年,生得明眸皓齿,瞧着愈发是个好姿容的。奈何陈斯远那金龟婿业已与二姑娘下过小定,不日便要完婚。赵姨娘倒是有心送探春过去做小——有迎春这堂姐在,探春过去好歹也算侧室——奈何莫说是老爷贾政那一关,便是太太那一关都过不去。
心下愈发惋惜,赵姨娘扭身一瞥,正瞧见贾环躺在炕上摆弄着个琥珀玩物,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巴掌扇在贾环额头上,叫骂道:“没良心的种子,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使什么鬼心思当我不知?不过被砸了个青包,还不赶快滚起来!”
贾环又哼哼唧唧叫唤起来,奈何这回赵姨娘狠了心,但有不应便是一巴掌抽过来。贾环吃不住打,只好恹恹爬起来,穿戴齐整往后头去给陈斯远道贺。
这贼厮起先还满心忿忿,待进了园子忽而暗忖,说不得此番能窥上一眼林姐姐呢,于是霎时间满心雀跃。
奈何待贾环一径到得清堂茅舍,却只见探春、惜春、湘云、宝琴,非但是黛玉,连二姐姐迎春都不曾来贺。
刻下陈斯远自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面上噙了爽朗笑意,举手投足之间愈发丰神绰约、态度风流。
真真儿是:气欲凌云,疑是潘安复见;美如冠玉,仿佛卫介复生!
贾环不见黛玉,心下不耐,潦草打躬道贺,领了红封便颠颠儿跑去耍顽。
这会子清堂茅舍的小院儿门庭若市,各路丫鬟、婆子都来道贺,晴雯、香菱两个喜气洋洋,捧了盛满银稞子的笸箩,四下打赏、见者有份。
又有小厮庆愈递了话儿来,香菱忙分出去半数银稞子赏给外院仆役。
探春、惜春、湘云、宝琴四个,你一言我一嘴,叽叽呱呱说个没完,陈斯远笑着一一答对。过得半晌才道:“我须得往荣庆堂、东跨院走一遭,免得落得埋怨、失了礼数。”
宝琴自打去岁陈斯远为薛蝌谋了采买扩城物料的差事后便转了心思。她比探春稍小一些,也眼看是豆蔻年华。又道是哪个少女不怀春?许是年纪到了,宝琴去岁尚且有些懵懂,待转过年来再看陈斯远,便觉无处不妥当。
薛家二房不过是寻常商贾,错非大房薛蟠横死,那皇商差事哪里落得到薛蝌身上?只是内府发遣下来的差事素来都是赔本的营生,若上头无人照应,只怕这差事也办不长久。
陈斯远本就与统管内府的燕平王关系莫逆,如今又高中杏榜,此时不抱定大腿更待何时?且陈斯远不过比宝琴大了四岁,又生得这般品貌,宝琴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只觉错过这等姻缘只怕定要后悔终生。
因是宝琴也不作妖,只扯着湘云道:“此事是正理,远大哥只管去,我与云姐姐去问二姐姐讨赏去。”
说罢扯了湘云便走。那湘云尚且迷糊着,诶诶几声儿纳罕道:“远大哥高中,干二姐姐何事?”
宝琴便嘀咕道:“傻子,远大哥高中,二姐姐最多七八年便能得了封诰,这等大好事儿岂能不放赏?”
湘云恍然,大笑道:“不错不错,合该二姐姐放赏!”
两个小的嘀嘀咕咕而去,余下惜春、探春两个。惜春素来与陈斯远亲厚,这会子也不避讳,扯着陈斯远的胳膊娇嗔道:“高中杏榜自是好事,只是远大哥不日便要搬走了吧?”
陈斯远心下怜惜惜春,探手揉了揉惜春的小脑袋,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总要成家立业啊…不过四妹妹放心,往后我与你二姐姐常来走动,或是接了你们来家中耍顽就是了。”
惜春也不胡闹,听他这般说便笑着颔首不迭,道:“你既这般说了,那我与三姐姐定会时常去叨扰。”
探春扯了扯惜春,教训道:“还不快放开?若是去的迟了,说不得老祖宗会以为远大哥拿乔呢。”
惜春嬉笑着撒开手,陈斯远与二人别过,整理衣袍,施施然往荣庆堂而去。
两个小的缀行其后,惜春叽叽喳喳说着庆贺之事,探春瞧着陈斯远远去的身形却愈发心不在焉。
她那小心思一直藏得好好的,从不曾显露。而今目睹陈斯远高中杏榜,为其欢喜之余自是有些失落。偏生这等事儿无以言表,既怪不得陈斯远,更怪不得二姐姐迎春。
思来想去,探春只能暗怪自个儿晚生了两年。
却说陈斯远大步流星出了大观园,一路与四下道贺的人等频频点头,不意甫一出得大观园,迎面便被一妇人拦住。
“恭喜远哥儿,贺喜远哥儿!诶唷唷,十七岁的进士,这上哪儿说理去?”
陈斯远定睛一瞧,却是邢岫烟之母邢甄氏。陈斯远也不拿大,笑着拱手道:“表舅母莫要打趣。”
一声儿表舅母落在邢甄氏耳中,顿时好似如饮甘霖一般,让那邢甄氏浑身上下透着舒爽!
邢甄氏笑得合不拢嘴,道:“远哥儿可是与老太太报喜去?那快去吧,我也回了,你表姐还等着你的喜讯呢。”
陈斯远情知这是拿话儿点自个儿呢,便笑道:“表舅母先回,待殿试过后我便去瞧表姐。”
“那可好,那可好。”邢甄氏不迭应下,待陈斯远远去,茶房左近的婆子呼啦啦围将上来。
这个说陈斯远前程远大,那个道邢岫烟好运气,直把邢甄氏奉承得飘飘欲仙而不自知。与一众婆子说了好一通在苏州时的旧事儿,这才离了荣国府。待出得角门,邢甄氏自忖如今有个贡士外甥,虽说自家女儿只能做妾,可冲着先前的亲缘,亲上加亲之后那陈斯远就相当于自个儿半个女婿!
邢甄氏顿时昂首挺胸,只觉女婿都是进士了,哪里还能腿儿着回去?当下舍了三钱银子,乘了马车往东太平巷回转。
不提邢甄氏归家后如何与邢岫烟分说的,却说陈斯远过得穿堂兜转到前头,过抱厦进得荣庆堂里。
这会子贾赦、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李纨等齐至,大丫鬟琥珀通禀一声儿,便引着陈斯远入得内中。
陈斯远脸上笑意不变,恭恭敬敬朝着贾母等见过礼,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贾母笑容极盛,赞道:“好好好,远哥儿快坐下说话儿。原想着你年纪小,此番下场不过应个景儿,想要高中怎么也要等到下一科。不想远哥儿竟一举中第!”
邢夫人乐不可支道:“老太太不知,这天下谁不知远哥儿的才情?即便远哥儿实心文章,再不做那诗词,外头时不时也照旧有人传唱陈词呢。”
贾母乜斜邢夫人一眼,没说扫兴的话儿,便只是笑着点头应下。
大老爷贾赦抚须道:“会试虽过,二十一日尚有殿试,远哥儿断不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须知同进士不同进士,如夫人不如夫人啊。既高中杏榜,怎也要拿个二甲进士才对。”
陈斯远笑着拱手应了,目光又掠过与有荣焉的李纨,与心思杂乱的凤姐儿,赶忙目不斜视寻了贾母说过半晌,这才起身别过众人,点过小厮庆愈,乘车先行往能仁寺新宅而去。
料想尤二姐、尤三姐定早早得了信儿,下晌还有酒宴,陈斯远便抽空与姊妹两个先行欢喜一场。
外城薛家老宅。
鞭炮声遥遥传来,薛家老宅地处城外,是以往贡院查探杏榜的仆役一来一回多抛费了小半个时辰。
刻下母女两个纷纷心不在焉,只曹氏一个劲儿的宽慰着宝钗。
“我瞧妹婿是个有运道的,即便恩科不中,来年下一科也定会高中。妹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宝姐姐噙笑应下,又嗔怪嫂子打趣之语,心下则纷乱不已。道理,宝姐姐自然都懂,可但凡事关己身,又有几人不会患得患失的心乱?
宝姐姐素有青云之志,这才与陈斯远情谊相合。而今陈斯远下场大比,心下自是盼着其早登皇榜的。如此一来,十七岁的进士,便是放在前朝也是极年轻的。熬上二三十年资历,说不得立下功勋,果然就能给宝姐姐赚个诰命来呢。
到那时,贾家、王家乃至薛家各房,谁不赞一声宝姐姐好生体面?
这般患得患失中,忽听得外间吵嚷纷纷,母女两个一并抬首观量,须臾便见丫鬟莺儿喜滋滋奔行进来。
入内潦草一福,巴巴儿道:“给太太、姑娘道喜了,远大爷荣登杏榜,高中第八十三名,不日便要入大内参加殿试呢!”
薛姨妈惊喜不已,禁不住失态道:“果真?可曾瞧仔细了?”
莺儿道:“张柱儿素来仔细,断不会看错。说是反复瞧过,远大爷就是八十三名,瞧得真真儿的呢!”
曹氏已然起身笑着道贺:“恭喜妹妹。”
宝姐姐只觉一颗心方才放进肚子里,旋即便怦然乱跳。跟着一股热流朝着四肢百骸涌动,肌体酥麻,汗毛倒竖,通体说不出的舒泰!
她面色潮红,怔了怔才慌忙给曹氏回礼,又与薛姨妈四目相对,母女两个都觉此番乃是否极泰来。陈斯远中了杏榜!即便三十年后也不过四十七,到那会子即便不登阁拜相,好歹也为一方督抚大员,宝姐姐这诰命定然是稳妥了!
薛姨妈更是为小良人欢喜不已,难得打趣了宝钗几句,旋即点了莺儿道:“你去吩咐张柱儿,得空往陈家走一遭,请远哥儿得空来家一趟。”
话音才落,宝钗就道:“妈妈,不急的…二十一日便要殿试,过后只怕要忙乱到月底呢。”
薛姨妈这才笑道:“也是,既如此,那就等到远哥儿登科再说。”
曹氏又来打趣宝钗,宝姐姐禁受不住,红着脸儿便回了房。待曹氏也回了后头,薛姨妈左思右想,禁不住春心萌动,寻了笔墨书就信笺一封,寻了个小厮吩咐道:“去给远哥儿送去。”
却说这日陈斯远回了尤氏姊妹处一遭,与姊妹两个好一番庆贺。因下晌荣国府摆宴,陈斯远晌午过后便施施然回转了荣国府。
待未时过半,荣禧堂中摆了几桌席面,屏风间隔,男左女右。待酒过三巡,那屏风就成了摆设。王夫人、邢夫人好歹装着长辈的款儿,不好为难陈斯远。
李纨、凤姐儿私底下与陈斯远有往来的,又或是迎春、黛玉这等与陈斯远有婚约的,也不好过来搅扰。
余者如探春、惜春、湘云,自然就没了顾忌,于是纷纷过来敬酒。待主子们敬过,一众大丫鬟也纷纷来敬。
陈斯远心下畅快,自是酒到杯干。纵使人逢喜事,也架不住频频举杯。于是不及申时末,陈斯远便伏案醉死过去。
贾母出面儿好一番嗔怪众人,这才叫了粗使婆子将陈斯远搀扶回清堂茅舍。
谁知待粗使婆子一走,香菱、晴雯两个打湿了帕子正要过来伺候,那陈斯远便双目一睁,骨碌碌爬将起来。
晴雯唬得瞪圆了双眼,愕然道:“大爷方才莫不是装醉的?”
陈斯远哈哈一笑,得意道:“我若不装醉,只怕这一场喝到天明也不得罢休。莫说了,这会子头疼欲裂,快熬煮些醒酒汤来。”
晴雯掩口笑着应下,甫一出来,正撞见送信来的婆子。晴雯扭身又回来,将信笺奉上,道:“姨太太送了信笺来。”
陈斯远接过,背着香菱展信观量。许是生怕被旁人瞧见,薛姨妈信中语焉不详,看似邀陈斯远过府一叙,实则是催着与其后日相会。
陈斯远心猿意马,当即收了信笺。待晴雯端了醒酒汤来,咕咚咚牛饮一番,旋即躺倒酣睡过去。
这一觉睡至日暮时分,饶是陈斯远年轻,起身时也觉昏昏沉沉,不辨早晚。待用过一盏酽茶,陈斯远总算精神了几分。
回想起下晌离席时瞥见黛玉眉宇间隐隐的担忧,便动了往潇湘馆一探的心思。
于是拾掇齐整,迎着晚霞便往潇湘馆而来。不一刻过翠烟桥到得潇湘馆前,内中几个武婢正翻着红绳。瞥见陈斯远,忙往内中通禀道:“远大爷来了!”
俄尔便有鸳鸯、紫鹃一并来迎,黛玉的乳母王嬷嬷也喜滋滋打后头出来观量。
与几人答对一番,鸳鸯就笑道:“亏得远大爷早来了一刻,不然姑娘就要歇下了呢。”
陈斯远瞥见廊庑下的浴桶,哪里不知歇下是假,林妹妹张罗着沐浴才是真。
当下便道:“那可搅扰你们姑娘了,放心,我说几句话儿便走。”
鸳鸯便道:“如此,那远大爷请入内。”
陈斯远挪步前行,随着二人进了潇湘馆,廊下鹦鹉又扑扇着翅膀叫嚷道:“姑爷来了,雪雁快打帘子!”
陈斯远面上莞尔,才入内中,便见林妹妹气咻咻团了个纸团去丢那鹦鹉。见了陈斯远便嗔道:“都是她们几个胡乱嚼舌,谁知便被这扁毛的学了去,怎么改也改不过来。”顿了顿,又警惕道:“你这会子怎么来了?”
此时才是初夏,天气还没那般炎热,黛玉外罩水绿纱质褙子,内衬淡蓝抹胸,下衬穿了一袭白纱裙。纱质轻薄透亮,内中白玉也似的肌体若隐若现。
陈斯远一边厢放肆地打量着,一边厢随口道:“闷睡一场,起来后忽觉心下没着没落的,便想着寻妹妹说说话儿。”
黛玉嗔怪其目光放肆,环臂遮掩着身形,口中纳罕道:“这倒是奇了,你今日才登杏榜,合该是志得意满之时,又怎会没着没落?”
“我也不知。”
黛玉思量着邀陈斯远落座,又细细问询一遭,陈斯远干脆蹙眉道:“不知为何,先前得闻捷报,心下飘飘然不知所以,只觉莫说是二甲,便是状元也探囊取物。待一觉醒来,又觉的有些不太真切。”
黛玉揶揄一笑,道:“那捷报还供着呢,你若生怕是假的,不妨移步过去瞧个仔细。”
陈斯远却正色道:“此番实属侥幸,错非妹妹临考前押中了一题,我能否中杏榜还犹未可知呢。既是侥幸得来,须得戒骄戒躁,不好再这般…飘。”顿了顿,眼看黛玉罥烟眉下一双眸子透出赞赏意味,这才道:“若我来日再飘,须得有个人泼一泼冷水。思来想去,也唯有妹妹才会如此。”
“我?”黛玉笑道:“泼冷水我在行,却不知你想我如何泼?”
陈斯远道:“到时妹妹便说,陈枢良,你不过是个幸进之辈,快别飘了!”
黛玉闻言忍俊不禁,笑了半晌忽而正色道:“陈枢良,快别飘了!”
说罢四目相对,又是黛玉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陈斯远瞧了个心猿意马,禁不住探手过去便擒了柔荑。
刻下几个丫鬟都在,黛玉登时臊了个大红脸,嗔怪道:“快撒开,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陈斯远捏了捏温凉而柔弱无骨的柔荑,这才恋恋不舍撒开,洒然起身道:“便是如此,妹妹歇息吧,我先回了。”
黛玉起身相送,目视陈斯远大步流星出了潇湘馆,这才噙了笑回转屋中。
雪雁不解,凑过来道:“远大爷真真儿就只说了几句话?”
黛玉回呛道:“不然呢?难不成还等着你来伺候他洗漱?”一言既出,又觉不妥,旋即自个儿又笑将起来。
于林妹妹心下,经此一遭禁不住愈发赞赏陈斯远。威武不屈、富贵不移,凡此如其父林如海那般心志坚定之辈,方才是可托付终身的大丈夫。更难得的是陈斯远时不时的便能知晓自个儿的心思。
这般想着,心下对不日出阁的慌乱便消减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