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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天上掉下来远哥哥

熊猫书库    红楼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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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过单聘仁,陈斯远心下暗忖,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了,几百两银钱砸过去,还换不来玉成好事。

  因此处角门毗邻东北上小院儿,陈斯远返身便到了东北上小院儿角门处。略略叩门,便有同喜来迎。

  也是赶巧,这会子薛姨妈正在后房里。陈斯远入内与薛姨妈嘀咕一番,那薛姨妈不大放心,却知事已至此,只能指望那单聘仁见钱眼开了。

  倏忽两日,陈斯远一直闷头读书。只因湘云如今住在蘅芜苑,加之天气寒凉,他如今连宝姐姐都不大好找寻了。只隔三差五的宝姐姐过来小坐一番,说些体己话话儿,趁着丫鬟避出去略略温存。

  这日宝姐姐又来,丫鬟等自是都避了出去。宝钗朝着香菱的背影呶呶嘴,待其出了门儿方才说道:“香菱这两日古怪,你可瞧出来了?”

  陈斯远略略回想,便道:“可不是?这两日我便是招呼她,也要好几声儿才会回神。一副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的模样,想来是在作诗?”

  宝姐姐顿时掩口笑道:“可不是?前儿个办诗社,香菱到底做了一首,奈何林妹妹一语点破错了韵,又过于穿凿,香菱便闷闷不乐起来。谁知转头儿她便来了我那蘅芜苑,寻了湘云请教起来没完。”

  顿了顿,宝姐姐笑着嗔怪道:“你是不知,湘云本就是个极爱说话儿的,香菱这一请教,真真是叽叽呱呱没完没了。满口子都是劳什子: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

  聒噪得让人受不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扯了宝姐姐丰润的手儿道:“可见香菱是爱煞了诗词啊。”

  宝姐姐瘪嘴道:“要我说,守着你这个大词人不请教,提那些故人作甚?”

  陈斯远说道:“湘云也来了月余,可说了何时回侯府?”

  宝姐姐面上一滞,凑过来低声说道:“怕是不回去了…她二叔放了外省的官,不日便要启程,老太太问过湘云,她说不想去三叔家,老太太便干脆将她留了下来。”

  陈斯远笑道:“这倒好,免得你那蘅芜苑太过孤寂了些。”

  宝姐姐立时故作愁眉苦脸道:“我如今巴不得清净些呢,这两个说起来好似一群老鸹吵,真真儿吵得人头疼。”

  陈斯远揉了揉那丰润的手儿,没言语。宝姐姐随即又问起单家情形来,奈何那单聘仁一去不归,陈斯远又如何得知?

  宝姐姐听了略略忧心,最后只说了嘴‘好事多磨’,便将此事揭过。

  陈斯远心下以为,那皇商差事不过是鸡肋,莫不如给了薛蝌呢。偏生薛姨妈认死理,将那皇商差事当做传家宝一般看待,便是宝姐姐也不知如何劝说。

  坐了两盏茶光景,约定好了来日一并去处置胶乳账目,宝姐姐方才红着脸儿告辞而去。

  陈斯远返身回了屋里,又见香菱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情知她是在想诗,便也不曾搅扰。

  谁知到得下晌时,便见香菱喜滋滋捧了一张纸笺来,凑到近前说道:“大爷快瞧瞧,我这诗做得如何?”

  陈斯远得了纸笺也不急着看,说道:“怎么不拿去给宝姐姐、林妹妹看?”

  香菱瘪嘴笑道:“我怕做得不好,再惹得姑娘们笑话呢。”

  陈斯远哈哈一笑,低头扫量一眼,便见纸笺上写道: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陈斯远撂下纸笺,笑吟吟的看着香菱也不放声。香菱蹙眉顿时急了,顿足道:“大爷啊,这诗到底如何?”

  “好,不但好,还新巧有意趣。”

  “果真?”

  眼见陈斯远郑重颔首,香菱顿时喜形于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方才还想着呢,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既然大爷都说好,那想来是过关了。”

  探手飞快将纸笺夺了去,扭身便快步而去:“我拿去给宝姑娘、林姑娘瞧瞧去。”

  香菱才走,红玉便纳罕着入内道:“大爷,香菱欢喜得什么的也似,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陈斯远笑道:“她做了一首好诗,可不就要欢天喜地?”

  “真的?”红玉笑着道:“大爷早说香菱姐姐能作出诗来,如今才作出来,可算是晚了。”

  五儿也凑趣道:“可见‘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陈斯远情知五儿心下泛酸,便说道:“你也不用急,等过几年你也能作诗了,咱们干脆在家里起个社就是了。”

  五儿谦逊几句,也不禁希冀起来。

  过得一个时辰,眼见临近未时,陈斯远想着几日不曾往东跨院去,再不去只怕邢夫人便要生怨,于是拾掇停当便往东跨院而来。

  谁知才从角门出了后宅,遥遥便见贾菖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而来。自有小厮上前牵马,贾菖翻身下马,随手便丢了一角银子过去,于是惹得四下仆役纷纷口称‘三爷’。

  陈斯远略略一怔,这才想起妙玉此前交代。心下暗忖,看贾菖这个模样,定然是生发了的…说不得便是盗了妙玉的财货。

  心下暗自思量,陈斯远面色不动,那贾菖已笑吟吟行了过来。瞥见陈斯远,贾菖赶忙笑着拱手:“远叔这是往哪儿去?”

  陈斯远道:“几日不去东跨院,这会子过去瞧瞧。”

  贾菖哈哈一笑,道:“无怪大太太说远叔孝顺,侄儿真真敬佩啊。”

  说罢二人彼此拱手,错身而过。陈斯远行至角门前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见那贾菖挺胸迭肚而行,模样十分得意,顿时冷笑一声儿。心思转了转,顿时计上心头。

  须臾进得黑油大门里,也是赶巧,正撞见贾赦打后头而来。

  二人相见,贾赦便蹙眉道:“哥儿又来瞧你姨妈?”

  “正是,”陈斯远拱手回了一声儿,悄然凑近道:“姨夫,那菖哥儿…瞧着怎么生发了?”

  “哦?”贾赦看向身旁小厮,小厮紧忙道:“回老爷,听说三爷打自家老宅里挖出来个物件儿,转手发卖出去便得了几千两银子。”

  贾赦如今正为银钱发愁呢,闻言不禁蹙眉道:“菖哥儿哪儿来的狗屎运?”

  陈斯远说道:“姨夫,还请借一步说话。”

  贾赦瞧了其一眼,这才摆摆手,示意陈斯远随着其进了外书房。

  入得内中,陈斯远凑上前道:“外甥起先还不大信,如今见了菖哥儿模样,心下只怕也要信了八成。”

  “到底是何事啊?”

  陈斯远道:“姨夫也知园子里的栊翠庵先前住了个带发修行的女尼,名叫妙玉的。”

  “唔。”贾赦点了点头。

  陈斯远道:“后来那女尼与人私会,为太太得知,便将其赶出了府去。这机缘巧合之下,妙玉便落在了外甥手里。”

  “嗯?”贾赦顿时眉毛一挑,心下暗骂陈斯远好运道。那妙玉生得眉目如画,比他房里几个妾室加起来还要美,怎地就落在了陈斯远手里?又想起鸳鸯旧事,贾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哥儿是要跟老夫显摆?”

  “哪里?”陈斯远低声道:“那妙玉前几日与外甥说了一桩事,说是其原本有几万财货傍身,谁知借住三圣庵时,夜里走了水,贼人趁其救火之时将财货尽数盗了去。”

  “哦,竟有此事。”

  陈斯远道:“待转过天来,那贾菖便登了门,说了些有的没的,妙玉打发人将其赶出去,贾菖怒急,便说妙玉如今财货全无,不若随他去做一房妾室。”

  “嘶——”贾赦抚须倒吸了口凉气,看着陈斯远道:“远哥儿是说——”

  陈斯远又道:“究竟如何,外甥也不好说。不过那贾菖素来听二房太太吩咐。”

  陈斯远点到即止,待贾赦思量了一会子,这才道:‘姨夫且忙着,外甥去后头瞧瞧姨妈去。’

  “唔唔…也好,哥儿快去吧。”

  陈斯远拱手作别,匆匆离了外书房。待行至三层仪门前,扭头便见东跨院的几个管事儿一溜烟的进了外书房。

  陈斯远暗自冷笑,心下暗忖,以贾赦贪鄙无状的德行,这等俏钱儿又怎会放过?说不得贾菖这货便要倒霉了。

  苗儿引着陈斯远到了后头,陈斯远进得正房里,便见四哥儿一身夹衣,头戴虎头帽,摇着拨浪鼓四下乱跑。

  奶嬷嬷与丫鬟、婆子四下拦着,生怕其磕了碰了去。

  那四哥儿瞧见陈斯远,立时张开双手笑着叫嚷道:“爹爹爹…”

  奶嬷嬷唬得变了脸色,赶忙道:“可不是爹爹,哥儿须得叫表兄。”

  后头歪坐的邢夫人咯咯咯笑了一阵,这才浑不在意道:“四哥儿才刚冒话儿,上个月只会叫妈,这好不容易学会了叫爹,可不就逮谁都叫?”

  陈斯远心下雀跃不已,只恨手无傍身之物,转念便拿定心思,回头儿定给四哥儿打个大大的长命金锁才好。

  瞧着四哥儿嬉闹了一阵,邢夫人这才打发奶嬷嬷将其领了下去。

  内中只余二人,陈斯远便趁机将贾菖的事儿说了一通。

  谁知邢夫人全然不在意那贾菖,闻言只蹙眉道:“你也不怕腰子坏了去,怎么连那妙玉也收在了房里?”

  陈斯远笑道:“也是赶巧了。她那性子极为古怪,我可不敢领回家,干脆养在外头做个外宅就是了。”

  邢夫人白了其一眼,也是因着有了孩儿,她这才不大痴缠陈斯远。如若不然,邢夫人恨不得隔一日便寻陈斯远一回呢。

  说过此事,邢夫人才道:“那姓孙的催命也似,三两天便来催要一回。我看他也是烦不胜烦,你给了条出路,只怕菖哥儿就要倒了霉。”

  陈斯远才懒得管贾菖死活呢。略略呷了一口茶,思忖着便从袖笼里抽出一千两银票来。

  邢夫人顿时欢喜不已,将银票拢在手中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儿?”

  “本待那胶乳营生带你一份,谁知各家都投了进来,我如今也没留多少股子。如此,那股子我就不给你算了,手头有余钱便给你一些。”

  邢夫人嗔笑道:“我还道你是冲着四哥儿那一声爹才给的银子呢。”

  陈斯远眨眨眼,顿时哭笑不得,赶忙道:“你可别乱教了,小心惹祸上身。”

  邢夫人哼哼两声,只顾着数银票,却不知听没听进去。

  陈斯远又坐了片刻,这才离了邢夫人正房。

  谁知甫一进得大观园里,方才转过翠嶂,遥遥便见紫鹃提了个食盒笑吟吟往这边厢而来。

  陈斯远过得沁芳桥,那紫鹃刚好到了近前,提着食盒敛衽一福。陈斯远笑着问:“这会子林妹妹就饿了?”

  紫鹃笑道:“方才香菱作了一首好诗,连我们姑娘都赞好,又叫了宝姑娘、云姑娘、邢姑娘好一番品鉴,直夸得香菱红了脸儿才罢休。”

  陈斯远忍不住笑将起来。他若凭着真本事作诗,大抵也就是个寻常举人的水准,可论品鉴能力,只怕不比黛玉差到哪儿去。

  紫鹃又道:“后来宝姑娘、香菱都去了,四姑娘又来了。四姑娘拿了个白扇面,央着我们姑娘做个样子,说是画好了便送给姑娘呢。”

  陈斯远思量着,上回惜春找自个儿做模特,如今又找林妹妹做模特,想来是专注于绘画人物。

  紫鹃此时心下一动,说道:“远大爷若无事,不若也往潇湘馆来凑凑热闹。”

  陈斯远顿时意动不已,当下便点了头,随着紫鹃一路往潇湘馆而去。

  一径进得内中,便听四妹妹惜春抱怨道:“林妹妹莫动,我就差几笔了。”

  黛玉忍不住嘟囔道:“四妹妹快些吧,我这会子坐得胳膊都酸了。”

  此时紫鹃领着陈斯远绕过了屏风,那黛玉瞧见了,便朝着其眨眨眼;小惜春专心绘画,却全然不曾回头观望。

  陈斯远凑近了一瞧,便见那扇面上画了簪花美人,瞧模样依稀与黛玉相像七分。待惜春收了笔,方才舒了口气,陈斯远便赞道:“四妹妹画的好。”

  “呀!”惜春唬了一跳,见身后是陈斯远,这才笑着道:“远大哥何时来的?”不待陈斯远回话儿,又紧忙探出双手遮挡了扇面,道:“画得不好,远大哥别看!”

  那边厢,黛玉紧忙活动了膀子,也凑过来观量。二人连番劝说,惜春这才撒开手。黛玉凑近了端详一番,也是赞叹连连,直道惜春果然有才情。

  惜春得了夸赞,心下得意不已。扬着小脸儿笑道:“外人都知家中姊妹身边儿的丫鬟以琴棋书画为名,娘娘擅琴,二姐姐擅黑白之道,三姐姐喜书法,我若不会画画,岂不坠了姊妹们的名头?”

  几个丫鬟也凑上来观量,赞叹之余,雪雁就道:“只可惜这画儿只在一面,另一面却空着…诶?不若画一画外头的竹林如何?”

  彩屏教训道:“这扇面哪儿有两面都是画儿的?如今空白一面,合该写一首诗上去。”

  惜春闻言合掌笑道:“不错,不若林姐姐来作一首吧。”

  黛玉瞥了陈斯远一眼,笑着说:“现成的大家当面儿,你又何必来求我?”

  惜春扭头又看向陈斯远,道:“远大哥?”

  “嗯。”这等事儿,陈斯远素来当仁不让。略略思忖,便有了主意。借了惜春的笔墨,径直在背面写了一阙词:

  香袅金猊,恰恰兰衾梦醒。卖花声、催人临镜。牡丹开矣,正燕巢初定。

  妆台畔、慢把玉容重整。

  鬓影蝉轻,眉痕翠凝。天作就、爱花心性。一枝斜插,与乌云相并。

  添妩媚、信手簪来偏称。

  此一阙胜在应景儿,一字一句竟与前面的图画分毫不差,惜春、黛玉看罢都赞‘妙不可言’。

  小惜春光顾着高兴,黛玉却偷眼瞥了陈斯远几眼,心下暗自思量,无怪陈斯远才名远播,单是这一份急智,只怕自个儿就比不得。她自忖若留有许多时候,也能作出个不差的,可短短时候里便能得此一阙词,黛玉自问不能。

  待墨迹晾干,惜春眼珠乱转,忽而捧了那扇面就跑。

  黛玉一怔,立时道:“四妹妹言而无信!”

  惜春咯咯咯笑着道:“可算画了一幅可心的,林姐姐且容我自个儿稀罕几日,过几日我定送过来!”

  说罢竟一溜烟而去,直黛玉看了个瞠目。

  入画、彩屏两个自是追惜春而去,黛玉便与陈斯远对视一眼,顿时都笑将起来。

  此时紫鹃笑着回转,将茶盏撂在桌案上,说道:“姑娘、远大爷,茶好了。”

  谁知廊下鹦鹉好似得了信儿一般,扑扇着翅膀叫嚷道:“姑娘、姑爷,姑娘、姑爷,嘎…雪雁,姑爷来了,快打帘子!”

  黛玉一张白皙的小脸儿顿时沁了血色,瘪嘴道:“快去将那扁毛的撕了嘴!”

  紫鹃、雪雁都笑个不停,黛玉又嗔怪道:“都怪宝姐姐,胡乱教了,谁知便被这畜生学了去。”

  紫鹃情知黛玉怕羞,便扯了雪雁悄然退下。内中只余二人,黛玉兀自捋着发梢,陈斯远撩开衣袍落座,也没打趣什么,只问道:“妹妹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黛玉道:“我在园子里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每日家寻姊妹们说说话儿,昨儿个又起了社。”

  说话间她也凑坐过来,落座时却不小心碰了陈斯远的靴子。黛玉赶忙挪开,随即说道:“是了,前一阵儿凤姐姐送了一些硬底子鞋底,瞧着黑漆漆的,云丫头瞧着欢喜,央针线上人给做了双靴子。昨儿个起社时,云丫头故意踩了四妹妹两下,竟将四妹妹踩哭了。”

  陈斯远笑道:“那胶乳就是如此,掺多一些炭黑,便会质地坚硬。想来那是给军中用的鞋底。”顿了顿,又道:“是了,妹妹这些时日没去工坊瞧瞧?”

  黛玉笑着道:“我也不懂什么,过去也是瞧个热闹。”

  陈斯远道:“瞧个热闹也是好的,总好过闷在园子里。”

  黛玉点了点头,思量道:“正巧,凤姐姐邀我明儿个一道儿去瞧瞧呢。我方才还拿不定心思,你既这般说了,我想着去瞧瞧也是好的。”

  陈斯远顿时计上心头。

  他分心思量,便没了言语。黛玉起初还等着他回话儿,待扭头瞧见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个儿,顿时羞得红着脸儿别过头去。

  翻过年来黛玉便要豆蔻年华,心思正是懵懂之际,又因与陈斯远姻缘早定,被他这般盯着瞧,自是心下略略异样。

  说来也是,二人姻缘定下年余,却因差了年岁,陈斯远纵使时常寻她说话儿,却总是放不开,更好似兄妹说些日常起居。如今被他这么一瞧,倒是有了几分男女之间的情谊。

  黛玉忍不住羞怯,歪头白了其一眼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陈斯远登时回神,眼见黛玉面上好似蒙了块红布,惊奇之余又窃喜不已。暗忖,自个儿正不知如何与林妹妹打交道,不想误打误撞竟闯出一番新天地。

  他又不是吴下阿蒙,哪里会继续呆傻?当下轻咳一声儿道:“一时想旁的走了神儿。”

  黛玉嗔怪道:“莫不是想着宝姐姐呢?”

  陈斯远笑道:“与宝妹妹何干?容我卖个关子,妹妹过后便知。”

  黛玉哼哼一声儿没言语。陈斯远忽而起身活动着膀子道:“每日读书,只觉膀子都不是自个儿的了。”

  香菱时常来潇湘馆,黛玉自是知晓陈斯远读书极为用功,见他这般模样,便劝说道:“你才这般年纪,又何必急着下场?有珠大哥前车之鉴在,你还是仔细着身子骨才好。”

  “我省得,”陈斯远踱步应了嘴,说道:“只是时不我待啊。若不中了皇榜,便一直在心里是个事儿,如此,再好的风花雪月我也乐不起来。”

  黛玉嬉笑道:“我说你存心钻营,偏宝姐姐说你知道上进,也不知谁说的才准。”

  陈斯远洒然道:“又有何区别?这世道没托生个好爹,上进便是钻营,钻营便是上进。”

  说话间陈斯远行到书房前,抬眼便见桌案上放了几张纸笺,隐隐瞥见其上有娟秀字迹,陈斯远惊疑一声儿,也不问黛玉,竟自个儿走过去瞧将起来。

  黛玉想起头晌时偶然所得,紧忙起身追过来,道:“我头晌得了半阙词,后半阙却不知如何往下续了。”

  陈斯远扭身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妹妹这半阙便极好,也不必太过苛求。”

  黛玉嗔笑道:“哪儿有做半阙词的道理?”

  陈斯远笑而不语。又瞥见月洞窗前摆着的瑶琴,心下想着也不知何时能听一听林妹妹为自个儿抚琴。

  坐了一盏茶光景,临近申时饭口,这才这才告辞而去。

  他一走,雪雁、紫鹃两个便笑着入内探寻,奈何黛玉不露口风,倒是惹得两个丫鬟暗自着急。

  谁知待伺候着黛玉用过晚饭,便有红玉笑吟吟来了潇湘馆。

  入内便道:“我们大爷回去后为难得食不下咽,喝汤撒了自个儿满衣襟,忽而又大叫一声儿,不管不顾去了书房里,匆匆写了个纸笺便打发我送来。”

  说话间将纸笺递过去,黛玉纳罕接过来一瞧,原是自个儿那半阙词的续。

  她匆匆行进书房里比照前半阙,雪雁赶忙追进来,翘着脚诵读起来:“

  兀对残灯读。听窗前、萧萧一片,寒声敲竹。坐到夜深风更紧,壁暗灯花如菽。

  觉翠袖、衣单生粟。自起钩帘看夜色,厌梅梢、万点临流玉。

  飞霰急,响高屋。

  乱云堆絮迷空谷。入苍茫、冰花冷蕊,不分林麓。多少诗情频到耳,花气薰人芬馥。

  特写入、生绡横幅。岂为平生偏爱雪,为人间、留取真眉目。

  栏干曲,立幽独。

  雪雁读罢,那黛玉已然在心里已然过了几遍,只觉续得极为妥帖,且立意高远。她尤喜那一句‘岂为平生偏爱雪,为人间、留取真眉目’。

  此时红玉道:“林姑娘可有话儿要回我家大爷?”

  “嗯,”黛玉扭身思量道:“就说续得极好,还有…我等着他卖的关子呢。”

  红玉默默记下,这才笑着告退而去。

  却说红玉出得潇湘馆,刚过翠烟桥便见两个婆子押个婆子往前头而去,那婆子求饶不迭,扭送的婆子却冷着脸儿不理。

  四下有丫鬟、婆子耳语,红玉留心听了一耳朵,才知那婆子乃是厨房帮厨,暗地里偷了老太太的玫瑰露,不巧正让三姑娘探春逮了个现行,如今正扭送太太跟前儿受罚呢。

  红玉回返清堂茅舍,先是回了黛玉的话儿,这才说起方才情形。

  香菱还想着再作一首佳作呢,自是不理会这等腌臜事儿;五儿却道:“那牛婆子素来是个黑心的,仗着祖辈都在贾家,便连我妈妈也管束不得。如今也合该让三姑娘好生管一管了。”

  红玉却担忧道:“过刚易折,三姑娘行事太过严苛,只怕会惹得怨声载道啊。”

  陈斯远笑着道:“三妹妹求仁得仁,我看倒是好事儿。”

  谁知此事只是开了个头儿,转天清早,芸香又颠颠儿来回:“大爷大爷,昨儿个吴兴登家的也被三姑娘拿了,说是夜里聚赌!”

  红玉闻言一怔,凑过来与陈斯远道:“吴兴登两口子好似投了太太,这——”

  陈斯远笑道:“要为难也是太太为难,三妹妹秉公而为,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陈斯远赏了芸香,小丫鬟顿时欢天喜地而去。眼看时辰不早,陈斯远紧忙往前头而来。

  因今儿个要往工坊去,一早儿潇湘馆便忙活起来。

  王嬷嬷生怕黛玉遭了寒凉,将那杏红镶边石榴红花卉纹样对襟出风毛斗篷与观音兜一并寻了出来,非要黛玉穿上。

  黛玉原本还道小题大做,谁知说话间外间竟飘起细碎雪花来。见此,黛玉只得应承下来。

  转眼过了辰时,黛玉用过早饭,别过王嬷嬷,领了紫鹃、雪雁两个便往前头来。

  凤姐儿领着平儿早就等在仪门处,二人凑在一处说过几句,便各自乘车往那城外工坊而去。

  马车辘辘而行,才行出两条街去便停将下来。紫鹃挑了窗帘观量,便有仆役来回:“二奶奶见这家洋货铺子稀罕,便要去瞧瞧,林姑娘还请稍待。”

  紫鹃应下,蹙眉不已。心下暗忖,这等事儿怎地不邀自家姑娘?

  黛玉自然也略略蹙眉,心下想了半晌也不知何处得罪了王熙凤。

  待过得须臾,又有平儿在外头道:“紫鹃、雪雁快来,有好事儿寻你们两个呢。”

  雪雁答应一声儿,立时笑道:“说不定是二奶奶瞧中了个物件儿,要送给姑娘呢。”

  黛玉嗔怪了一句‘多嘴’,心下也略略释然。

  谁知两个丫鬟才去,随即帘栊挑动,便有个人一身风雪的钻了进来。

  车中昏暗,黛玉定睛扫量一眼才道:“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陈斯远嘿然一笑,大马金刀坐在黛玉身旁,笑着指了指自个儿身上的风雪,道:“妹妹瞧不出?自然是打天上来的。”

  说话间敲了敲车厢,马车立时启程。

  黛玉眨眨眼,道:“你要把我往哪里拐?”

  陈斯远故作恶行恶相道:“小娘子落在本大爷手里,自然是押回去做了压寨夫人。”

  黛玉心下怦然,情知方才种种定是陈斯远的安排,面上笑个不停,忍不住又问道:“就这般撇下她们…好吗?”

  陈斯远道:“二嫂子那边厢昨儿个下晌就打了招呼,紫鹃、雪雁则在后面的马车里呢。”

  黛玉又问:“那又要往哪儿去?”

  陈斯远啧了一声儿,道:“原本想着领妹妹泛舟湖上,谁知天公不做美…如此一来,咱们只能去茶楼听书了。”

  黛玉本就性子叛逆,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这会子心下怦然作响,只觉此番好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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