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军,当真能战,其实苏武之前就知道,昔日郭药师第一个冲进燕京城的时候,便就证明了这一点。
怨军,显然是能打硬仗的,毕竟人家真是一群活不下去的人,且还与辽军、女真打过许多次,但凡怨军真不能战,辽人又怎么可能再招安郭药师?
只看郭药师带着部曲再奋勇一番,城头上的局势已然就变,几百顾此失彼的女真,是守不住这座城池的,那些奴隶奴仆与老弱病残,便更是一触即溃。
战事已然就要鼎定,只可惜涿州城内,头前也被女真蹂躏得不成样子。
其实这件事,对苏武而言,有利有弊,弊端自然是这燕云整个社会遭受到了巨大的破坏,来日再想恢复生产出产,还需要不少的时间与努力。
利处,不言自明,女真人几乎把除了燕京城的整个燕云犁了一遍,犁完之后,那些所谓辽国贵胄高门,也就土崩瓦解,苏武几乎不需要真做什么,就能把整个燕云的绝大部分土地都整合在手…
至于入得燕京城之后,苏武许还要耗费一番手脚,但大概率,女真人在燕京城内虽然不会胡乱杀人掳人,但土地财产之物,当也是梳了一遍。
这般的燕云,到得苏武手中,就等于进行了一次土地与社会的革命,苏武入手就可以直接操作了,省事非常。
利弊之间,说不得什么好坏…
涿州一破,只管再去燕京。
燕京城内,忙碌非常,因为头前女真掳掠燕云之战利,很大一部分还存在燕京城内,一来是因为大军急着南下,二来其实就是运力不足,人手不足。
所以,此时此刻,燕京城内的女真在忙碌的就是赶紧把这些战利品多往外运,往北运,能运多少就运多少。
完颜斜也,此时此刻也陷入了某种纠结,是先运粮草等生活所需之物?还是先运金银铜等贵重之物?
这可能是女真人第一面对这个很简单的经济问题。
到底是货币重要,还是物资出产重要?钱与物,到底哪个重要。
若是按照个人所思,那定然是钱重要,但对于国家而言,物远远比钱重要百倍…
完颜斜也,虽然没读过书,也没有什么经济学上的知识,却也在纠结之后,得出了轻重,还是粮草等生活物品更重要,虽然同样是一车,价值上金银远远超出物品,但还是要先运物品。
便也是完颜斜也知道,钱到关外,若是买不到东西,也花不出去的时候,不能当饭吃,不能变成生产力,更不能支撑国家的强大。
或者也说,钱再多,生产力不够,能买到的物资不多,钱就没什么意义。
一车一车的粮草等物,开始出燕京城北,往北去,两路快走,一路从顺州与昌平出得胜关往关外去,一路从檀州出古北关口往关外去。
倒是头前,已然驱赶了很大一批从燕云各地虏获的青壮奴隶出了关,人比物好,人自己会走,给一口吃的,赶着就走了,比放羊还省心,羊听不懂话语会乱跑,人不会!
燕云南北狭窄,苏武游骑自也连忙回来报告情况。
苏武快骑就出,只有一个目的,去追,女真在燕云,几乎没有骑兵,只要追得上,追上不难,哪怕追出关外去,其实也没什么,女真人此时此刻在北地,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苏武带五千骑,亲自去追,那些物资,也是苏武的命脉,他虽然会越来越有钱,但这些钱,一时半刻,也换不成物资了,燕云河北,生产秩序几乎都被打断,这些地方,也是买不到什么东西的…
若是苏武将来把大笔钱花在京东,那也会造成极大的通货膨胀,底层百姓不知要饿死多少。
所以,苏武哪怕要在京东花钱,那也要十分节制,得不断通过运河从南方进口来无数的物资来对冲,否则花钱也能把京东社会花崩溃!
用更直白的话说,那就是苏武的钱,得花在河南,花在河东,更要花在广大的南方,江南两浙两淮,乃至荆湖,甚至花到广州福建去,从这些地方换回巨量的物资,才能在京东再撒钱。
千万不要觉得这件事麻烦,这是基本的经济学原理,至少苏武还有地方能把钱花出去,女真人,想花钱都没地方花…
也还说一点,哪怕来日苏武真要出海,出海去的第一要务,一定不是赚取货币,不是把中国的物资拿出去换成货币回来,这件事不重要,且这是一个重大的误区。
真正重要的是去得到更多可以生产物资的土地与矿产。
可以用商品去换,更可以用武力去抢!
如此,才是强国之道。
生产出产,决定一切。
郭药师的怨军再次屯到了燕京城下,许贯忠越发得苏武信任,已然成了此时掌军人物,还有数千骑在林冲的指挥之下。
燕京城下,再次准备攻城之事。
燕京城北,苏武一路往北追去,到得顺州,便还要兵分两路。
如何分?
苏武抬手一招,招的是校尉岳飞。
岳飞打马近前拱手:“拜见相公!”
苏武点头:“从今日起,你独领一部骑兵,五个营,两千五百骑,配八千马,你往檀州去追,我往昌平去追,哪怕追出燕山去,定要把燕京城内运出来的东西都追回来!”
岳飞闻言一愣,他自是不知道何以自家相公忽然如此信任,他头前单独打过仗,却也不过是三四百骑伏击党项游骑之事,那算不得什么打仗。
何以相公此时此刻,忽然就让他领这么一部强骑?
为何?苏武人手也开始捉襟见肘了,现在摊子铺开了,到处是战场,到处要堵截女真,自也要开始培养第二梯队,岳飞本就善战,岂能不用?
岳飞虽然不解,但也拱手一礼:“得令,不得凯旋,提头来见!”
苏武更道:“你若往后做得好,来日再给你配马,你自遴选士卒,扩充骑兵,还给你配上步卒辅兵,教你与武将军鲁将军一般,独领一部人马!”
岳小哥自是不知道自己要登上舞台了,只管拱手:“拜谢相公如此恩义!”
苏武却是表情严肃:“速去,莫要误事!”
岳飞岂敢误事?连忙拱手,便去点兵,出发往北。
苏武却是往西北,往昌平方向。
追到了昌平小城之外,终于看见了不见首尾的车队…
还有随着车队的许多奴隶,还有三四百女真骑打马来去驱赶,其中奴隶之多,至少上万,便是三四百女真人,就能控制得严严实实。
臃肿的车队,臃肿的女真,着实走不快。
身后追来了敌人,岂能不回头应战?
三四百骑,反应极快,瞬间就集结在车队之后,列阵以待。
苏武微微皱眉,第一次…
第一次真正与女真骑兵对垒,虽然是两千五百骑对三四百骑,苏武依旧有些紧张。
紧张之外,却也兴奋,苏武要试一试女真骑到底是什么成色。
只管队列去整,不等苏武这边整好队列,对面女真之骑,人数少了好几倍,却是冲锋而来,以寡击众,却也一往无前。
苏武不意外,队列还未真正整齐,却也不等,缰绳一弹,马腹一夹,手中长枪一举,口中大喊:“随我杀!”
“愿随相公效死!”
这是固定台词。
两千多骑,飞奔就去,本是队列还未真正紧密,只管一边奔驰,一边紧密起来。
近前一百多步,女真箭矢就来,打得苏武甲胄叮当作响,再往前十几步,箭矢又来…
苏武意外非常,马步奔驰而起十几步,女真人就能放出第二支箭矢,可见马背上控弦之能着实娴熟非常。
苏武这边,自也还击,却是明显比不上对面女真的娴熟与快速。
无妨,皆是甲胄在身,马弓做不得数,还是当面肉搏才见分晓。
近了近了,女真骑着实胆大,十几步了,还在控弦再射一箭,如此才背弓持枪,动作当真一气呵成,刚刚持来的枪,当面就出,稳准狠快!
就看头前,宋骑落马,苏武看不到许多,就看到眼前,眼前一个亲卫精锐之宋骑,说落马就落马!
苏武看准时机,连忙抬枪也捅。
当面刚戳翻一个宋骑的女真人,在苏武长枪之下,自也落马,人就是人,再如何悍勇善战,也脱离不了人的范畴!
大战,不乱,当面刚一接触,还真是宋骑落马者多,女真落马者少!
但当真两军交错,犬牙之中,立马局势大变,女真落马无数,宋人落马不多。
何也?便是真入阵中,人数的优势就出来了,一个女真骑,要面对好几个宋骑,长枪一杆接一杆,应接不暇,再如何敏锐的女真人,也躲不得去。
如此而已。
有一个伟人说过,战争的本质,从来没有什么以弱胜强,其核心本质,全都是以强胜弱。
战略上的强弱,与战场细节的强弱是两码事,换句话说,哪怕战略上敌人更强,但一定要在细节上局部上形成优势,如此去打击敌人。
苏武此时陡然想到了这句话来,苏武如今有那四万五千来骑,其中强骑不多,多是新手。
若是这般上阵与女真五万骑对垒,那是万万不可能胜的,且,很长一段时间内,苏武都不可能有资本真与女真人野外骑兵对垒。
但并不是一定不能打,只要形成这种局部以强击弱的优势,就可以打。
所以,往后真与女真战,调度敌人才是主要,要把敌人分散。
以往女真,那是从不分散。
现在何以分散?
苏武长枪连连在出,有出空的,也有击中的,只待三四百骑没入阵中,苏武眼前也就没有敌人了,但健马依旧在奔驰,苏武脑袋里却在想这个问题。
以往女真算不得真有国家,真有底盘,现在女真人,已然真有了国家,真有了底盘,便也有城池要守,有百姓要护。
这就是百战无敌的女真开始有了弱点,他们的兵也开始要分在一个个城池里,城池受到了攻击,也要出兵去救…
所以,只要战略得当,局部的优势,那是一定可以谋划出来的…
想到这些,苏武莫名大气一松。
五万女真骑,一直是压在苏武头顶上喘不过气来的东西,此时忽然就喘过气来了。
一阵而分,苏武这边打马集结,并不勒马,而是直接绕场去奔,转向而回,他知道女真人快,所以,马步不能停!
只待绕场回来正面再看到女真,女真骑已然不过一百出头,再来!
再来,必是一阵淹没,女真骑还能杀出阵去的,定是凤毛麟角。
这场胜仗,其实算不得什么,也不值得苏武如何高兴,苏武却还是很高兴,因为他忽然想到了来日如何与女真对敌,大战略定下来了,就慢慢去磨。
此番女真大军回来的时候,要去关外塞外,苏武是挡不住的,苏武想的就是女真回去之后,再来慢慢消磨他们。
战略一定,苏武岂能不高兴?
更何况,未来的时间极多,空闲也会慢慢多起来,那火药火炮之事,便也有时间真去慢慢来磨…总会磨出一个好结果来。
女真,此时在苏武心中,已然不是不可逾越的大山了,是一座一定能翻越过去的山。
小小一胜,苏武麾下,损失也是不小,死伤二百去,稍稍收拾一番,追回马匹之类,收了甲胄兵刃。
头前不远,上万的青壮男女,一个个喜极而泣。
满场在跪,却也有人在问:“不知是哪一部兵马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有那军汉就答:“我家苏相公亲自带兵来救你们!”
“苏相公?是苏相公!苏武苏相公!”
“大胆,岂敢直呼我家相公名讳!”
“不敢不敢,苏相公威武,苏相公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
“拜谢苏相公救命之恩!”
“苏相公救民之恩,我等必然衔草结环以报!当牛做马也不敢相忘!”
呼喊之声,此起彼伏,人生起落,不过如此,眼看着就真要出关去了,一辈子给女真人当牛做马去了,却是哪里想到,真会有人好似脚踏七彩祥云一般从天而降!
这份心情,不必言说,满场呼喊不止,更是痛哭流涕…
苏相公自也打马往前来,慢慢巡视一番,算是露脸,露脸这件事,很重要。
到处都是跪拜磕头!
“苏相公,小人一定为苏相公立个长生牌位,每日焚香祷祝祈福,愿苏相公长命百岁,千岁,万岁!”
苏武身边,有那军汉闻言大惊,下意识看了一眼苏武,立马出言呵斥:“你胡说什么呢?”
苏武不苟言笑,露脸几番,大手一挥:“车内有粮,让他们埋锅造饭吃饱了再说!”
说完,苏武打马转身就走,军汉与百姓,自是开始忙碌,吃饱喝足了,还得走路,这些东西要运回军中。
这些百姓,也要重新安置,先安置在涿州城或者燕京城去,来日战事鼎定了,再发回原籍,发粮发地,为苏相公种地。
苏相公不要多,十税其一,除此之外,定无多余赋税。苏相公要多余的,自当掏钱来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地永远是苏相公的,分给你们去种,认真种地,认真交粮,日子来年都过好。
救了命,分了地,轻赋税,自是没有那个朝廷比苏相公更好了!
到时候,苏相公兴许要恢复一种叫做“折冲府”的组织,日子过好了,农闲就组织军事训练,便是诸位报答苏相公大恩大德的时候。
折冲府这个制度,其实挺好的,只是大唐给玩坏了。
倚仗的时候,可以当做真正的军事动员组织来用,这般能让苏武极大的扩充士卒来源,有恒产者有恒心,为了保卫自己来之不易的好生活,人皆悍勇。
不倚仗的时候,也要保持,便当民兵组织来用。
反正先这么弄着!
此时此刻,苏武要做的,就是变成整个燕云的大救星!
让整个燕云,都欠他的,欠他一个人的!
那边岳飞,正往密州北去,一路直追到古北关口,正是证明自己的时候,不过也是二三百女真来战。
岳飞凶狠无比,一人就挑落女真七八个,两阵也下,自也高兴而回。
燕京围城,还在准备!
倒是燕京城内,没什么慌乱,你方唱罢我登场,习惯了。
甚至不少人在知道城外来的是大宋的苏相公,都在期待,为何?
因为苏相公不真来抢来掠,女真蛮夷,那是真要抢掠,不从可真要杀人。
还是昔日苏相公来得好,便是昔日苏相公入燕云,还给百姓发粮呢!虽然不多,但是真发,哪里是蛮夷可比?
女真蛮夷在城中,哪里敢多看一眼?
昔日苏相公在城中,待人还和善!
还是当宋人好,希望苏相公真能打败女真入城来,入城来了,那些蛮夷抢去的东西,也就回来了…
特别是昔日真正有家财家产之辈,那是盼望非常,今日早间竖着耳朵在听,晚间也竖着耳朵在听,只听城池内外的动静。
苏相公怎么还不攻城?
自是燕京真有不同,女真一二千去,但女真副兵不少,且还有早早投降女真的辽国军队,也是很有战斗力的,加起来也有一万来去。
再加上那些强制来的奴隶之人,六七万不止。
架势上,也能把燕京大城守个严实。
苏武已然绕城几圈了,自也是在看哪里是强,哪里是弱,怎么来打,声东击西,佯攻主攻…也等器械。
还等援军,郭药师自是主攻,但也要援军配合,刘正彦要去营州守卫榆关,会路过这里,姚平仲要去檀州守古北关口,也要路过这里,等一等!
南边,刘光世已然往南去,正去雄州。
摊子显然越来越大,无数快马令兵飞驰在燕云大地之上,真正考验苏武指挥能力的时候到了!
好在苏武在西北已经经历过一次,倒是越发熟稔,诸般调度,井井有条,钱粮民夫,按部就班。
也在往京东去信,京东军要再次扩军了,一面立马要在燕云以折冲府来扩军,只等此番战罢。
一面京东更要加紧扩军的进度,能扩多少是多少,如今之局,只要苏武命令一到,不论是谁,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家国沦丧至此,岂能不强军而复山河?
苏武乃枢密院直学士,为了打败女真,临战而权宜,更无甚不可,只要能收复山河,岂能不是大功?
一切,都要走上快车道,正是厚积薄发之时。
东京城中,割让三府的文书还未出城去了!
完颜宗望自是要怒,要给宋人一点颜色瞧瞧,只管吩咐,把那什么大宋康王押到城下去,准备开刀问斩。
康王殿下赵构,被五花大绑放在板车之上,拉到城下。
那冰冷冷的刀刃,就在身旁晃悠来去,身旁的女真人,那一个个是凶神恶煞,可当真要杀。
赵构,太上皇膝下唯一一个“文武双全”之辈,此时吓得只管泪流不止。
也想啊,兄长啊兄长,可快快来救。
当真要斩,说时迟那时快,城门就开了,来了来了!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府的文书契约真就来了。
已然要尿的赵构,长出一口大气去。
第二批钱也出城了,第二批钱,白银三四百万贯,黄金还是不多,绸缎又是一二十万匹。
完颜宗望还是震怒,这也太慢了,这什么时候能凑出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
两股战战的宋使,只管躬身拱手来说:“相公也问,能不能以铜钱代替?”
完颜宗望只管挥手:“要黄金与白银,不要铜钱!明日,若是凑不出三百万两黄金与一千万两白银来,那个什么宰相,先杀!赶紧回去禀报!我等耐心可不多了,若还是那缓兵之计,定也攻城自取!”
宋使只管赶紧往回去报!
报到垂拱大殿里,天子震怒:“家国危难之际,不像这东京城内,依旧是门户私计无数,你们都在,许多世家高门,许多贵胄家族,百多年富贵不移,竟是拿不出几万贯钱来?着皇城司去,一家一家去敲门,如若还是不念家国之难,那就下狱抄家!”
满场,噤若寒蝉!
要下谁的狱?要抄谁的家?
满场,除了少数寒门而起,哪个不是富的流油?真当皇帝不知不懂?
乃至满场之人,许多人还战战兢兢留在京中,许不一定真是如何忠烈,而是家财太多,实在走不了,人为财死,赌上一赌,赌的就是蛮夷之辈,并无灭国之念,只是来捞好处的…
天子震怒依旧:“若是女真入了城,管你们多少家财,不过到头来一场空!也想想家中妻女,岂不…朕都不忍说,如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还容得你们私计来去?好自为之!”
“勾当皇城司公事!”天子在喊,这是官名!
自有那青壮军将上前拱手:“臣在!”
“去,家家户户都去!”天子大手一挥!
自是皇城司的军将已然出门,满场,个个皱眉。
“退朝!”天子更是挥手,气呼呼往内宫而回!
天子是真气,赵氏,对士大夫好得不能再好了,甚至与士大夫共天下了,如今天下有难,士大夫却能自私坐视?岂能不气?
(兄弟们,今日六千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