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爷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但仅从这寥寥几句话中,他终于得以窥视到一丝面前这个男人的本质。
他绝不是个“侠”,而是个“邪道”。
即使李大宝不需要拯救,他也会救。同样,就算县令、黄九郎和这位曲大爷说出什么振聋发聩的道理来,对他来说都只是无聊的噪音。
此人的狂傲,或许只有一句话能够形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曲大爷后退了半步,用凝重的眼神再度上下打量了李淼一番,这次再没有半点轻视和戏谑。
“阁下,尊姓大名?”
李淼噗嗤一笑。
“怎么,不‘西西物质魏骏杰’了?”
“你们东瀛人这种前倨后恭、媚上欺下的作风,当真是在哪个天下也是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其他人还没什么反应,曲大爷和伍鸣霄面色陡变。
伍鸣霄低声问道。
“李大哥,他是东瀛人?”
李淼笑道。
“当然,且不说方才那句‘西西物质魏骏杰’,他的武功跟你同出一源,正是地地道道的东瀛武学…他总不至于是你的同袍吧?”
“这里与你家佥事大人的老家不远,说不定你家佥事大人的灭门祸事,还真不一定全都是因为他树大招风。”
那边“曲大爷”的面色越来越阴沉。
“阁下,到底是谁?”
李淼理都没理他,抬手就是一掌朝他按去。
这一掌,轻飘飘软绵绵,不带丝毫烟火气,就好像是在随手摘去一片肩头的叶子一般。
若是王海在这里,一定会立刻瞪圆了眼睛仔细观瞧,绝不肯放过一丝细节——因为李淼这一掌,正是王海的根本武学“摘叶”!
此时由李淼使来,非但没有半点气势、风声,反而极尽柔弱,叫曲大爷生不出半点警惕之心,竟是一直到李淼的手掌按在他的肩上才忽然警醒。
“怎么回事…明明他就在我的面前,明明才刚刚对他生出防备之心,怎么就这般让他按到了身上!”
“这人有蹊跷,要糟!”
既然已经暴露了东瀛人的身份,他也不再顾忌。
“曲大爷”,或者说曲渕三郎陡然伸出双手,朝着李淼的手臂抓去。
柳生新阴流——无刀取!
作为东瀛剑术流派之中,或许是唯一一门擅长空手对敌的流派弟子,曲渕三郎最擅长的就是这一招“无刀取”,也就是空手夺下对方兵器的招式,所以他才敢不带兵器只身来此。
眼下虽然李淼手中没有兵器,但将整条手臂当成兵器从对方身上撕下来,对曲渕三郎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奈!”
中原人的武学,他们已经研究了许久。可东瀛武学,中原却少有人了解!
傲慢,正是你败北的理由!
曲渕三郎狞笑着抓住了李淼的手臂,浑身筋肉陡然膨胀,几乎要将长衫撑破,猛一发力,就要将李淼的手臂折断。
可下一刻,他一个踉跄。
就好像是身体忽然没了支点,整个人朝前扑倒。他本能地想要用手撑在面前,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在视线中发现自己的手掌,仿佛肩膀以下空无一物,只得重重的摔在地上。
下一刻,一股剧烈到令他恐惧的疼痛,顺着神经冲入脑海。
“嗯啊!”
曲渕三郎一声闷哼,强撑着低头看去。
这一看,他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本生长在身体两侧、数十年来千锤百炼,布满了精钢般坚硬肌肉的双臂,已经变成了两团包裹在袖中的、藕断丝连的‘气球’。
黄色的脂肪、红色的肌肉、森白的筋腱和骨骼,全都变成了无数指甲大小的碎片,包裹在完好无损的皮肤之下,随着他的动作流动,将他的皮肤顶出各种形状。
或许是他的动作太大,忽然,他的左手皮肤下有一块尖锐的碎骨戳破了皮肤。
哗啦——
皮肤炸裂,里面兜住的东西争先恐后地落下,溅了满地。
还未等曲渕三郎反应过来,旁边传来一声干呕。
“唔呕!”
李大宝一直在旁边的地上坐着,他哪里见过李淼这么凶残的手段,脖子一仰,猛地就将胃里为数不多的食物尽数吐到了曲渕三郎的血肉之中。
一时间,红的、白的、黄的、绿的,交融在了一起。
曲渕三郎面色先是一白,而后又是一绿,最后逐渐发黄,与地上的腌臜交相辉映。而后双眼一翻,晕倒在地,再无声息。
李淼嫌弃地挪了两步,旋即抬头看向堂上的知县大人。
“哎呀,现在又没有被告了。”
“如何,大人,你说怎么办呢?”
知县大人已经彻底明白,这场升堂审案的桥段,只是李淼心血来潮之下定的游戏。
所谓的“原告”,与其说是个身份,不如说是个断头台,所有李淼认为该死的人都要走上一遭,等到李淼玩够了,就换下一个。
没人有拒绝的资格。
“去、去…”
“去请,黄九郎黄老爷…来…”
知县大人颤抖着说道。
李淼笑着补充道。
“尽量多带点儿人,我懒得等。”
“把尸体带上。”
如果将视角拉高,俯瞰整座康福县城,就能将这座小城的贫困和破败一览无余。但在视角的余光中,却是有一处百丈见方的地界,与其余地方格格不入。
朱漆、楠木、飞檐、琉璃瓦。
高出周边民房一丈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一方黑底金漆的牌匾,上书两个大字“黄府”。
沿着大门朝内,跨过两进宽阔的院落,穿过假山与流水,便能在一片竹林掩映中看到一扇窗户。
有怒吼声从窗缝中传出。
“曲渕君!曲渕君死了!”
“皇甫君,你可知曲渕君是柳生新阴流当代家主的亲传弟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哪怕这边的事情有了成果,你叫我又如何回东瀛,面对柳生新阴流的怒火!”
“必须要将凶手的头颅带回,不然——”
怒吼声忽然被一个沉静的声音打断。
“没有‘不然’了,佐藤君。”
“今日你我能活命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你可知那人是谁?”
“在他面前,能死的痛快些,都已经算的上是缴天之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