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元从业的第三个年头,他事业终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变故。
那天,孤儿院的老院长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老院长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担忧。
他说,有人给李元寄来了一封匿名的信件。
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诗: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李元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工作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在以往,李元也并非没有收到过类似的威胁信件。
但是,那些威胁从来都只是针对他个人的。
有洛主编和相关部门的帮助,那些躲在背后的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嚣张。
可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封信是直接寄到孤儿院的。
洛主编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没有犹豫,立即拿起电话,声音沉重地说道:“我给我的老师打个电话。”
他的老师是一位在新闻界德高望重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物。
没过多久,办公室里便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在李元面前从来都是谈笑风生、从容不迫的洛川,第一次失态了。
他对着电话那头怒吼,争辩,甚至哀求。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一脸颓丧的洛川,打开了电话的免提。
让李元亲耳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一声充满了无奈与疲惫的叹息。
“小川,收手吧。”
“你们最近调查的那件事牵扯得实在是太广了。”
“你们…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洛川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李元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元,我给你放一个月的假。”
“你…回临州去,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吧。”
“正好也去看看老院长和那些孩子们。”
李元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疼的眼神,看向洛川。
“主编,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是对的,不是吗?”
洛川看着李元那双清澈而又执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退缩,只有对真理的探求。
他心中猛地一抽,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他猛地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那样的眼神,因为他怕自己会动摇。
他重重地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知道你不甘心!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愤怒与无力。
“但是…小元,你还年轻,你的路还很长,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说道:
“相信我,正义或许会迟到,可它绝不会缺席。”
“那…我们要等多久?”李元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问道。
洛川,无言以对。
几天之后,李元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临州孤儿院。
他买了几卷道家的经书,每天都坐在那棵大榕树下,津津有味地看着。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舅,四舅生八崽,生完这个崽,忘了那个奶…”
一连好几天,他都在那里神神叨叨地,念着这些被他自己魔改过的道经。
他这个反常的精神状态,把老院长给吓了一大跳。
“小元啊,要是…要是记者这个活儿,真的不好干,那咱们,就别干了。”
老院长心疼地看着他,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劝说道。
“要不你去考个教师资格证,当个老师吧,给孩子们讲讲课也挺好的。”
李元闻言,却是笑了。
他放下手中的经书,对着老院长说道:“院长,您放心吧,我没事儿。”
“我这不是,在学您当年给我填词吗?”
老院长听了,心中就是一乐。
“什么学我填词?”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规矩。”
“当初教你练字,拿正儿八经的歌词给你抄写,你抄得是乱七八糟。”
“我没办法,自己瞎编了两句,你这小子倒是写得认真起来了。”
李元也跟着乐了。
他在孤儿院里,安安静静地,待了整整七天。
这七天里,他陪孩子们玩耍,帮院长修缮院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七天之后,他向老院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提出辞行。
“洛川大哥说,正义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如同淬火的精钢。
“我想了七天,也算是让正义迟到了七天。”
“现在,我该回去了。”
“有些人注定要下地狱。”
老院长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
“傻孩子,这世间哪有地狱?”
李元笑道:“会有的。”
老院长带着所有的孩子们,站在孤儿院的门口,默默地目送着李元那决绝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后来,李元找到了举报对象的竞争对手,与之达成交易。
他用自己手中所掌握的材料,换取了对方保护孤儿院的承诺。
而后,李元又整理了一份完整的报告递交了上去。
并且在同一时间通过他那些“马甲”将其中一部分最关键、最触目惊心的证据予以了曝光。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震动,随之发生。
不久之后,李元在一次外出之中,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
一辆失控的泥头车将他的小轿车撞得面目全非。
他当场身亡。
洛川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大哭了一场。
最终,他强忍悲痛,亲自主持了李元的葬礼。
在葬礼上,白发苍苍的老院长,泣不成声,几度昏厥。
还有不少“玄门弟子”从全国各地闻讯而来,自发地为他们的“阿玄老师”追悼送行。
在李元死后的某一日,洛主编和老院长都收到了一封同样内容的信。
信是李元提前已经写好的。
上面只有几句词。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歌未竟,东方白。”
洛川读罢,潸然泪下。
再后来,他辞职了。
洛川带着自己的家人,离开了那座繁华而又冰冷的城市。
他去了李元的家乡,临州城。
他在那里生活,当了一名普通的老师。
每天都给孩子们上课,讲故事。
一个雨天。
细密的雨丝如同牛毛一般,自那灰蒙蒙的天空之中,绵绵不绝地洒落下来。
整个临州城,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湿润而又朦胧的雨幕之中。
城郊的公墓,愈发地显得宁静而又肃穆。
雨水冲刷着一座座冰冷的墓碑,仿佛在为那些长眠于此的灵魂,低声地吟唱着一首悲伤的安魂曲。
玄卿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这片安息之地。
他身着一袭玄色的长衫,撑着一柄古朴的油纸伞,缓步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雨滴落在伞面之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如同时间的节拍。
最终,他停在了李元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那个年轻的记者依旧是那副充满了阳光与理想的灿烂笑容。
照片,早已被雨水打湿,模糊了边缘。
玄卿静静地注视着那张熟悉的、属于“自己”的脸庞。
他的眼神,深邃而又复杂,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与轮回,在与那个早已逝去的、勇敢的灵魂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他伸出手,将一束开得正艳的、殷红如血的彼岸花,轻轻地放在了墓碑之前。
随即,玄卿将那枚代表着“终结”与“归宿”的黑暗道果,自无尽的道海之中悄然引动。
随着道果的融入,李元那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的灵魂印记,竟被这股无上的力量重新凝聚起来。
最终,他化作了一道纯粹到了极致的光。
那道光在坟冢之中一闪而逝,穿越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逆流而上,径直地前往了那开天辟地之初、万物伊始的洪荒真界。
“嗯?这里还有人?”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了警惕与意外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玄卿转过身去。
只见几位身着便衣、气质干练的男子,正带着一名双手戴着手铐的女子,从远处的小径上走来。
当他们看到撑着伞、静静地伫立在李元墓前的玄卿时,那几位便衣的脸上都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们的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随后,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便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对着身旁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上前,脸上挤出了一丝尽量显得和善的笑容,主动开口问道:
“这位朋友,你好。”
“请问…你也是‘玄门弟子’吗?”
“我们是来给阿玄老师祭扫的。”
玄卿的目光,平静地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一行五人,只带了一束花。
那几位便衣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尴尬的问题,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地解释道:
“我们…我们都是临时出差,路过临州,行程比较匆忙。”
“刚才,我们一连走了好几家花店,结果就只买到了这一束花了。”
“所以…”
看着那几位脸上写满了“囧”字的便衣,玄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没事的。”
他的声音如同这雨后的清风一般,轻易地便化解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心意到了就好。”
“我想,阿玄老师在天有灵,肯定也不会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说完,玄卿便对着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撑着那柄油纸伞,转身向着公墓之外缓缓地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那片朦胧的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几位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便衣,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让那名一直沉默不语的、最中间的女子上前。
对方走到了李元的墓碑前。
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旁边的彼岸花。
随后,她将那束白色雏菊放下,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队长,谢谢你之前帮我完成‘大道化虚’的阶段。
我这次回归,意外来到了这里。
接到组织的头儿给我们的任务,我就认出来了,这绝对是你。
只不过你好像没有觉醒记忆。
其实这样也好,要是你觉醒记忆了,就算有巫妖大战的因果在,我都不敢撞你呢。
你放心吧,后面的事儿我都给你办完了。
该抓的都抓了,该判的都判了,该杀的也都杀了。
现在我已经自首,等案子尘埃落定,我也该开启下一段旅途,去找我家夫君了。
你要是哪天想起这场车祸,千万不要怪我啊!
咱们可以有约定的!
羲和悼念完,便衣们也在李元墓前静默了几分钟。
随后,他们押着羲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