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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八章 缠花云梦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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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个被林斐等人押来的迷途巷的露娘此时所在的牢房就是先时关押温秀棠的牢房。

  温明棠站在牢房外同牢房里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的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人一记对视,只一眼,在看到那女人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掺杂着慌乱、不安等诸多情绪的眼神时,温明棠便“嗯”了一声,还不待她说话,一旁听到她这一声应声的林斐便道“看来是了。”

至于理由  “她见过你,且看到你的一瞬便露出这等慌乱与不安的情绪,”林斐说道,“若只是迷途巷里那个露娘,哪怕因模仿你母亲的风姿,得了个花魁,看到你也只会露出惊讶甚至好奇打量等情绪,而不会出现慌乱与不安这等仿若做了亏心事一般的眼神。”

  温明棠听到这些也笑了,偏头对林斐说道“先时知晓你同长安府那位一个照面便看出了其中的问题也只当是你二人太厉害了,可眼下看来,这些人真是作恶之时看着那般嚣张跋扈、旁若无人,叫不知情的见了怕是还以为这些人是那极厉害的恶人却不想他们是恶人不假,可同厉害二字却是无缘的。这等人当就是那等欺软怕硬,乘虚而入的小人罢了”

  林斐点头,道“不错那时的你不过是个孩子,那等处境之下同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两样。对着砧板上的鱼肉嚣张跋扈不断叫嚣的可不定厉害,甚至有时真厉害的恶人都懒得对砧板上的鱼肉多费力气的,反而是那等外强中干,表面嚣张跋扈,内里无能的小人没本事欺负旁人,也只能挑着无法还手的软柿子下手了”

  “你等怎么把她带回来的因为脸上那反复的陈年旧伤”温明棠偏头问林斐,方才在来的路上已大致听林斐提过一番重新出现的梁衍以及入殓婆的那些交待了,种种巧合,林斐等人或许会有猜测,可仅凭猜测是不能将人带回来的,还是要拿证据说话的。

  所幸,面前这位的证据都摆在脸上了,一眼可见。

  “她自称露娘,可脸上的伤对不上,我等怀疑她不是露娘。”林斐说道,“你当时不在现场所以并未瞧见,我同长安府那位同眼前这个女人交涉时,她那摇摆不定的神情简直直接挂在脸上了。”

  “那语气也是你形容的那般微妙,刚开始还会反问我同长安府那位为何怀疑她,摆出一副不否认也不承认的姿态,”林斐说道,“看她还会反问,我等便知道这个露娘定有问题,所以干脆直接将入殓婆交待的当年之事说了出来,想以此试探她一番。”

  温明棠点头,说道“这般左右衡量,待价而沽,显然是在算计承认哪个身份于她而言更划算些。你等便干脆借着她这个秤砣,从她承认哪个身份来看是露娘犯的事,牵扯的麻烦大,还是那个长生教圣女犯的事,牵扯的麻烦大。”

  对于这等待价而沽的秤砣,林斐与长安府那位的做法便是干脆反其道而行,毕竟很多事这人当是不肯轻易开口主动透露的,可看她会承认哪个身份,便意味着哪个身份犯的事要轻些。

  “她怎么说”温明棠问林斐。

  “她咬死了她就是迷途巷这个露娘,还画了押,直接招认了。”林斐说道,“这般个迫不及待法,叫我同长安府那位直接确定了,在她看来,那长生教圣女应当犯了大事,惹了大麻烦。”

  其实早从入殓婆口中那圣女一身同自尽的温夫人相似的穿着打扮就能猜出里头必有蹊跷之事以及无法示于人前的阴谋了,眼下这戴面纱的女人的举动不止叫林斐同长安府尹确认了当年必有藏于其中之事,更确定了这个急着咬死自己就是迷途巷露娘的女人当不是那位真正的迷途巷露娘,反而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那个圣女。

  “从陈年旧伤的痕迹上虽无法明确年份,但同当年之事是对的上的,只等神鸟一来,几乎就可以确定她的身份了。”林斐说道。

  当然,需要神鸟是因为公堂之上的每一桩事都需要证据。可于办案之人而言,考虑证据之事往往已是最后一步的确认了,其心里早已通过面前之人的种种举动与反应清楚那个答案了。

  就似那算学的考题,答案已经写下来了,那最后的证据就是在检查自己做的对不对罢了。

  “我见过不少作恶的恶人同伙,哪怕是一起作恶的同伙,彼此之间多半也会有些恶事是瞒着对方的,甚至不少恶人看对方都以为对方只做了同他一起做的这些恶事,旁的恶事是一件都没做过。因为素日里吃饭、喝酒、聊天时,对方也是发誓张口就来,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林斐说道,“这些恶人之间其实就像照镜子,彼此之间互相藏起了自己更不愿为人所知的恶事,却又当真以为对方就是那摆在明面上的,未藏旁的恶事的单纯恶人。”

  当然,说恶人单纯也委实太滑稽了。

  “至少我自来大理寺之后,还不曾见过单纯的恶人。”林斐说道,“所以,牢里这位挑中的必是她以为单纯的那个,也就是说,挑中的这个身份,绝对不是她。”

  温明棠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王小花偶尔透露出的一星半点同露娘有关的事,点头道“至少迷途巷里手腕了得的暗娼露娘可不会把自己做过的恶事都告诉面前这个的,定是在她面前装的清清白白,无辜白莲花一般。”说到这里,女孩子顿了顿,又道,“突地觉得看着她们真就好似在看两个互相欺骗,瞒了自己恶事的骗子一般。指不定牢里这个若是迷途巷的露娘,也会咬死在她看来更清白的那个身份长生教圣女呢”

  这话一出,林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道“观这些人做事,有时确实有种颇为滑稽之感。”

  “所以,若当真如此的话,不管哪个身份定然都不干净。”温明棠想了想,说道,“左右换了我的话,不会莫名的舍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份,去换个自己不知道的,搞不好被瞒下大恶之事的身份的。”

  “你还忘了一种情况还记得美人灯案吗”林斐说道,“那几个遭罪的小娘子不缺银钱,甚至主动带了钱。”

  “对赵莲尚且能诟病一二,那几个小娘子确实与普通人无异了,”温明棠说道,“好似还真有这等情况,可那是涉世不深、未经历过世事之人。迷途巷的暗娼露娘可不会是什么涉世不深之人。”

  “不错既不是什么涉世不深之人却主动让出了自己的身份,这身份必然不干净,至少在那个真正的迷途巷露娘眼里,自己这身份定藏了事。”林斐说到这里,抬了抬下巴,指着那牢中强做镇定的戴面纱的女人,问温明棠,“可要进去问她一问。”

  “她已经看到我了,自已算是见过面了。”温明棠说道,“只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什么问题的答案,我还未想好。”

  “是问她那一出装神弄鬼是想躲在我身后对叶家父子出手,还是问她同叶家父子有什么恩怨,我细想了一番这些好似都是她同叶家父子之间的事,虽不清楚恩怨的具体内容,但看她那样子,当是被摆了一道。”温明棠说道,“由此生恨,彼此种种互相撕扯我不问都知道,这又不是什么猜不到的事。所以莫要废话这些事了,要问就问我不知道也猜不到的事。”

  “譬如,她当年做出你娘那副打扮究竟想做什么装成你娘的样子是想去骗什么人来着”林斐接话道。

  温明棠点头“嗯”了一声,隔着牢笼审视着牢里强做镇定的戴面纱的女人,看着她身体虽并未发抖,可那身子明显是僵住了,当是在她的注视下心里更为慌乱了。

  “这等不似什么真正厉害的恶人,而更似是恰逢其时,时来运转,乘风而起,一下子窜的老高的小人。”温明棠说道,“所以我这个本该被她设计,拿去当工具的棋子在牢笼外头这般审视她时,她很慌,因为不知道我接下来会对她做什么。”

  这话一出,林斐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猫站在那关耗子的笼子外头盯着耗子看时,就我所见那耗子在笼子里也是一动不敢动的,一直在发抖。”

  “其实叶家父子那等人只看他们攀附笠阳王府的举动便知晓他们的底色了,那笠阳王府的名声寻常百姓都知道,他在官场又怎么可能不清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叶家做的多半是些背信弃义之事。”温明棠说道,“而这些背信弃义之事其实若得知温玄策当年之事的真相,或许不用问都能猜到。”

  所以说来说去,事情还是要绕到温玄策这个人的身上。

  诸事种种,都是随着温玄策被押送去刑场行刑之后的那一刻开始的。

  “他死了,事起了,自此风波不断,延绵不绝偏偏能回答这一切的人已经死了。”温明棠喃喃着,说道,“说实话,多半情况之下,我所见都是活着的人欺负那不会动,不会说话,不会辩解的死人的。”

  “可温玄策老实说,活着的时候,作为他的妻女,并未感受到那大儒身份以外那些他的真正厉害之处。”温明棠说道,“甚至他死后多年直到出宫,我除了知道他可能惹上大事之外,其余的,并未察觉到什么。”

  “也是直至如今,我出宫一岁有余,新帝登基一岁有余,先帝逝世也一岁有余的档口,这个已死了多年的昔日大儒突然生出了种种延绵不绝的风波来。”温明棠说到这里,看向身边的林斐,见林斐正专注的看着她,她道,“说实话,就凭这些不断的风波,即便温玄策什么都没做,我觉得他也是厉害的。”

  不是那敢于直言不讳、颇有勇气,表里如一,对得起昔日名满天下的殊荣的厉害,便是那能设计死后之事的种种手段的本事之厉害,不管是哪种厉害,都能算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所以再细品昔日温玄策的名满天下,也不奇怪了。一个人的人品同能力,总要至少占一样嘛  “不管哪种厉害,他都让活着的人感觉到了一个死人的余威。”林斐点头,说道,“于那些人而言,或许还当真是活见鬼了。”

  “那等活见鬼之人或许素日里也是时常装神弄鬼之辈,装神弄鬼了多年,没成想还当真碰到真的了。”温明棠说到这里,顿了顿,偏头对一旁的林斐说道,“我想起你说的那个入殓婆了。”

  习惯了同死人打交道的入殓婆对逝者早已没了半分敬意,对这给予自己生计的饭碗,让自己立足的手艺也早失了尊重,这才很是随意的用那手艺同饭碗去挣些同自己饭碗立场截然相反的银钱。

  为死人画的敛妆却画到了活人身上,入殓婆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之人,如此经验老道之人又怎会猜不到那些人会做什么就似那迷途巷的暗娼可不是什么天真不谙世事的常小娘子这等人,怎么可能无端让出个清白身份来再想到吴步才在一个活人身上闻到的“腐尸味”,温明棠看着牢里戴面纱的女人,问林斐“她活不久的吧”

  林斐点头“当是用了什么秘药将自己抹成了活死人。那长生教的神鸟是秃鹫,本就是食腐肉的。两相结合,再看那先时瞧起来神神秘秘的教义神鸟会自己来寻找圣女,真是半点不奇怪了。”

  “戏法被揭穿之后都会给人一种原来如此,真是一点不奇怪之感。”温明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着坐在那里的戴着面纱的女人,看了片刻之后,忽道,“她的姿态确实有几分肖似我母亲,只是我母亲可没有这般刻意,毕竟人一天吃喝拉撒的事不少,哪有功夫时时刻刻保持那份姿态,以最好看的姿态出现在人前”

  “除了没这般刻意之外,我记忆中母亲也从来没有似她这般瘦过。”温明棠又道,“她这般样子当是吃的不多的。”

  “长生教的圣女圣子都活不长的,”想到同样被画了敛妆的那个突然出现的梁衍,林斐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尤其似她这般身上味道那般浓,吴步才那眼睛都发亮了,摩拳擦掌的等着她了。”

  能叫吴步才等着的,能活多久自也不用回答了。

  “我觉得她当是不甘心的。”温明棠隔着牢门看着握着拳坐在那里的女子说道,“尤其她这活不长还同长生教有关,昔日又是夜半被送去入殓婆那里什么的,可谓一切发生的仓促至极如此一想,她多半是牵连进了什么不能示于外人的阴谋之中,由此不得已落入的这个境地。既是不得已又怎会真的甘心”

  “她可说是用长生教的圣子圣女身份换了个重生的机会罢了。”温明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咦了一声,忽道,“这不就似那话本子里的阴邪之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取了短短几年的富贵、美丽皮囊这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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