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至于最终记录仪会捕捉到哪些画面、又“恰好”没拍到哪些,懂的都懂。
工厂的铁门早已锈蚀成暗红色,被一条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铁链死死绞住,锁头大的夸张。
常二丙立刻将执法仪的镜头对准那把锁,红光闪烁,忠实记录。
李晌默契地斜跨半步,拔枪、瞄准、击发一气呵成。
“砰——!”
一声爆响,铁锁应声崩碎,残骸叮叮当当砸落在地。
一切都像模像样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就像是他俩在附近巡逻,听到爆炸后第1个赶到事故现场,果断破门而入。
两人一前一后,侧身从敞开的门缝挤了进去 常二丙端着执法仪走在前面,镜头缓缓扫过狼藉的厂区内部。
地面被暴力撕裂开一道数十米长的狰狞伤口,中央赫然是个凹陷的巨大窟窿。
常二丙端着执法仪,小步快跑,镜头始终牢牢对准地上的裂缝。
就在距离窟窿边缘有四五步时,他脚下似被绊了下,手腕向左撇,带动执法仪晃动着扫向旁边一堆狼藉的碎石瓦砾。
就在这镜头偏转的刹那!
李晌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常二丙身后窜出,疾步扑向窟窿边缘。
他必须在执法仪重新对准之前看清窟窿里的情况,以此确认特派员是死透了,还是只剩半口气?
亦或者会不会直接暴露在镜头里。
可他刚迈出两步,抬起的脚便凝固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脸上血色唰地褪尽,惨白得像停尸房的裹尸布,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与此同时,常二丙虽然移开了镜头,但他的视线,却也一直死死盯着窟窿口。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轰然炸开,寒意如毒蛇般自脊椎窜上后颈,每根汗毛都在发出危险的信号。
全身如同过电般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手中执法记录仪脱手而出,旋转着朝地面坠落。
镜头,好巧不巧地对准了那幽暗的窟窿口。
诡异的黑影飘然跃出,身后连出一串鬼影,在落地时倏然收束,重合为一具修长的人形轮廓。
轮廓显形,露出剪裁精良的纯黑色西服,外罩的暗纹披风在夜风中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胸口位置,一枚扑克牌别在左襟,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而他的脸…完全被一张森白、光滑、毫无表情的骨质面具覆盖,只露出眼部两个深邃的孔洞。
在那之后,是一对美丽到令人心悸的邪恶眼瞳。
他静静站立在爆炸制造的废墟之上,落在执法仪的取景框里,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优雅。
简直美如画啊!
不是[假面],又能是何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李晌和常二丙感觉思维一片空白,仿佛有人用勺子舀出他们的脑浆,然后放入冰箱冻成了冰淇淋。
口舌干燥的却又像是被放进焚化舱,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肋骨跳出来。
这是[假面]?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我们告诉特派员的坐标和信息,明明都是假的啊,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是引特派员去送死的圈套啊!
论坛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按照剧本虚构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精心编造的虚假地点,会钓到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假面]?!
[假面]这么好调的吗?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究竟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难道有人偷偷通知了[假面]?难道我们中间有内鬼!!!
还是说…..
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谬绝伦的巧合,我们随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叉,就他妈的不偏不倚正好选到了[假面]藏身的老巢里?!!
无数个惊骇欲绝的问号在两人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撑裂他的颅骨。
然后,就见[假面]幽幽的注视过来,没有重量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常二丙却一个激灵,吓得魂儿都要从嗓子眼飞出来了:
“误…误会,我…..我不是故意要录你的,我就是手滑了,真的是手滑啊!”
李晌的反应同样“果断”而“有骨气”,他持枪的右手猛地一抖。
“哐当”一声,手枪被他远远开了。
开玩笑,他俩可不是特派员,有亿点点信心来对付假面。
他俩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知,就凭他俩那点微末武力值,对上假面,那给对方塞牙缝儿都不够的。
做捕快可是妥妥的高危职业,最重要的就是——安全第一!!!
冷汗浸透了李晌的后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脑子疯狂转动:
“如果[假面]在这儿,那刚才的爆炸炸的还是特派员吗?特派员您要是没死的话,能不能吱儿一声,赶紧出来救命啊!”
[假面]的视线幽幽的扫过二人,又漠然移开。
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倏然模糊,如同一缕被风吹散的黑色雾霭,从两人之间无声掠过。
这一刻,李晌和常二丙二人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脖颈处掠过一丝刺骨的冰凉,仿佛死神的镰刀已经轻轻吻过。
死亡的气息是如此之近,近到能闻到它冰冷的铁锈味。
心有灵犀的,两人心中冒出同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然而.
预想中的撕裂痛楚没有来临,吞噬意识的黑暗也未如期降临。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工厂外,清晰地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轰鸣声。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悦耳,那是他们的蓝白车。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淹没了两人。
常二丙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瘫坐在地,像一滩烂泥。
李晌也好不到哪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胸腔剧烈起伏,像是要把这辈子剩余的氧气都榨干。
足足过了半分钟,常二丙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带,心有余悸道:
“李队,咱…..咱们的车…被[假面]劫…劫持走了…”
他感觉说出这句话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李晌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眼神还有些发,看向常二丙久久无言。
他实在想不明白,[假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常二丙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他嘴唇嗫嚅,欲言又止地望向李晌,眼中分明透着质问:
“李队,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该不会真的和假面是一伙的?这次的陷阱难道是个套中套?”
李晌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潜台词,一股憋闷和荒谬感直冲头顶,可张了张嘴,却发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啊,今晚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这位“神探”的推理范畴。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狠狠瞪了眼常二丙,随后小心翼翼地朝窟窿边缘挪去。
井道内弥漫着爆炸后的烟尘,手电筒惨白的光束下,显露出扭曲变形的管道结构、坍塌的砖石,以及大片被高温灼烧的焦黑痕迹。
整个现场看起来就像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爆炸现场。
特派员的尸体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被埋在坑里了。
冯矩和马斌也全无踪迹,整个井道空荡荡的,既不见人影,也没有尸体。
李晌想绞尽脑汁,体内神探之力的小宇宙爆发,也推理不出来现在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好像哪哪儿都不对,又好像哪哪儿都对,反之亦然。
常二丙跟着跳了进来,手上又捡回了执法仪,稍稍调整角度,对上被掩埋的坑。
他干咳一声,压低声音道:
“李队,以后可不能再带执法仪了,带这东西不吉利啊!”
李晌沉默着转身,背对执法仪开始挖掘。
虽然敌不过[假面],但对上打不还手的坑,他俩的战斗力还是颇为强悍的。
一刻钟不到,就将整个坑底大致刨了一遍。
结果,别说特派员的尸体了,连一片烧焦的尸块,或甚一片衣物碎片都找不到。
整个爆炸现场,除了管道本身的残骸,简直干净的诡异!
特派员根本没被炸死在这里,他压根就没来?
刚才[假面]看起来也不像遭受过爆炸,所以,这场爆炸到底炸了谁?
空气吗?!!
李晌盯着空无一人的坑底,突然浑身发冷。
最最最关键的问题是,特派员如果没被炸,那他去哪儿了,他现在到底死了没啊?
他要是没死的话….
李晌不敢再往下想了,也想不明白。
常二丙在一旁注视着李晌不断变幻的脸色,说真的,他已经很久没在李队脸上看到过这样茫然的表情了。
自从获得“神探”称号后,似乎再困难的案子,再棘手的谜团,都难不倒李队了。
“神探之力”终究不是万能的。
李晌感觉自己的小宇宙已经燃烧殆尽,他烦躁地揪住自己额前的一撮头发,用力一扯。
一撮带着毛囊的发丝被生生揪下,头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瞬。
“对了!”
李晌猛地抬头,冲常二丙道,
“问马斌,赶紧给马斌打电话!快!”
常二丙迅速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马斌的号码拨了出去。
冗长的拨号音在死寂的废墟中格外瘆人。
嘟——嘟——嘟——
直到自动挂断,回应他们的只有机械的忙音。
无人接听。
李晌的心陡然一沉,心头浮起极度不祥的预感——马斌该不会是死了吧?
“再打!”
李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给冯矩!打给冯矩试试!”
常二丙找到冯矩的号码,再次按下拨号键。
依旧是漫长的等待音,依旧是无人应答,最终化作同样冰冷的电子忙音。
李晌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坠冰窟。
马斌和冯矩同时失联,不可能是巧合吧。
以他神探的推理直觉,这几乎可以结案——两人八成都已经遇害了。
就是不知道这二人是死在特派员的手里了,还是死于[假面]的手里了。
若是死于[假面]手里倒还好,可若是死于特派员手里,那就完蛋了啊。
常二丙看着李晌突然无比灰败的脸色,心头被巨大的惶恐攫紧,惶恐不安道:
“李队,现在到底怎么办啊?”
李晌双瞳溢满血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搜,咱俩得把井道搜一遍,活要见人,死…..也得见点尸渣!”
手电筒的光柱像垂死挣扎的蛇,在井道里疯狂扭动,左右乱照。
五分钟后。
他们在井道深处找见了一滩漆黑的污血,已经半凝固,在低温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质感。
污血周围的地面,更是狼藉一片。
大片的混凝土石头被翻搅起,地面被犁出深浅不一的脚印,不远处的管壁上留着几道深深的抓痕,旁边散落着不明物质的齑粉,堆的很厚。
还有两根断截的蜡黄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没有指甲盖。
很明显,这里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生死搏杀。
李晌捡起断指端详了一会儿,眉心蹙的更紧了。
“这指节粗大,皮肤松弛蜡黄,应该很有些年纪了,不是冯矩的,也不是马斌的,更不是特派员的。
不是,这又是哪位的手指啊?”
李晌这次是真的推理不出来了,他实在不明白,就随便选个下水道里,为何会接二连三的出现不速之客。
啥意思,下水井道里的空气香呗,都喜欢往下水道里挤?
李晌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最终又蹲回那滩污血前。手电筒的光束微微发颤,照出他铁青的脸色,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手电光下,地上的黑血泛着诡异的光泽。
从失血量上看应该是死人了吧。
死的是谁?
特派员?马斌?冯矩?还是这截断指的主人?
如果的确是死人了,尸体去哪儿了?
如果没死,这些人又一个个都去哪儿了,总不会.集体人间蒸发了吧?
他们蒸发与否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他们都蒸发了,那他和常二丙二人,接下来,是不是也该识相的,跟着一起蒸发掉?
不然,多少显得有点不合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