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站了起来。
以一种重心偏移的怪异姿势,僵直地杵在了[假面]的面前。
头颅向上抬起,颈椎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向[假面]。
胸口的巨大窟窿依旧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的。
皮肤彻底失去了水分和弹性,呈现出一种枯树皮般的深褐色,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架,布满深刻的褶皱。
体内的血管,筋膜早已干瘪萎缩,一滴血液都榨不出来了。
那双本该是眼睛的部位,如今只剩下两颗惨白色球体,像浸泡过久的玻璃珠般嵌在眼眶里。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萎缩成黑褐色的牙龈和几颗发黄的残牙。
一缕粘稠的黑色液体,正从嘴角缓缓淌落,落入胸口的窟窿里。
高个老者,以另一种完全亵渎生命法则的方式,“活”了过来。
但这绝非“盛宴”恩赐的复活,更非仁慈的救赎。
当[假面]吞噬那颗衰老心脏时,他吞噬的并非仅仅是一块肌肉器官。
心脏,在复制过程里不过是个仪式性的媒介。
他真正吞噬的,是承载着高个老者意识、记忆、情感的灵魂碎片。
三选一的复制本质,是把一个完整灵魂剁碎成三份珍馐,再优雅地叉起最合胃口的那块送入口中。
灵魂被撕碎、被吞噬、被消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魂飞魄散,意味着意识彻底湮灭。
这是彻底的、终极的死亡,没有任何力量能从这种彻底的消散中唤回一个完整的“人”。
此刻重新站起来的,不过是高个老者留下的躯壳罢了。
驱动它行动的,不再是大脑发出的复杂指令,不再是意志和情感,而是残留在肌肉纤维和神经末梢中,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来的本能反应。
有趣的是,当大脑这个“中央处理器“被彻底移除后,那些深植在脊髓与周围神经中的原始反射弧,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和“强化”。
神经信号的传递不再需要经过层层复杂的突触连接和意识判断,变得异常直接和迅猛。
速度、反应、纯粹物理性的破坏力,都得到了畸形的提升。
这就像一个瞎子,视觉的缺失迫使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捕捉到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声响。
此刻高个老者尸体,就是失去了“意识”这个最高级中枢的“瞎子”,身体最底层、最原始的“肌肉听觉”被放大到了极致。
简而言之,高个老者现在就是一具丧尸,还是一具会武功的丧尸。
他变蠢了,也变强了。
具体有多蠢呢,五个字以上的指令就可能令他直接宕机。
[当你杀死对方时,你可以选择让对方安息,也可以选择让对方涅槃。
涅槃者,灵魂寂灭,归于虚无,但其残躯将被赋予超越生前的活性,化作只知执行简单指令的躯壳傀儡!]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但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从下水管道幽深的另一头传来。
马斌的身影从昏暗中浮现,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高个老者死而复生的尸体攫住。
饶是马斌心志坚韧,见惯风浪,此刻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他亲眼目睹了高个老者被击杀、被吸干血液的过程,也看到了[假面]伸手探入其胸腔。
但当看见这尸体重新站起来时,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震惊。
倒不是震惊于尸体死而复生,而是震惊于自己的上线又展现出了一种诡谲的能力。
他此刻内心的震动,与高个老者生前的想法极为类似——自家上线的能力,是不是实在有亿点点太多了啊。
他突然对那些曾与、正与、将与[假面]为敌的人或怪,生出几分不合身份的怜悯了。
“拥有如此多诡谲,强大且性质迥异的能力…”
马斌暗暗心惊,指尖下意识的托扶镜框,
“就算是在组织内部,也是相当稀罕的吧,所以,上线在组织内部的地位绝对不低,甚至可能高的超出我的想象?”
然而,具体有多高,他却是猜测不出来了。
另外,他绞尽脑汁的回忆,也不记得或听说过,[命运]的上层里有哪位大人物的代号是[假面]啊。
这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假面]的保密级别太高了,他无从得知;要么[假面]根本就是组织内某位真正大人物的马甲!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般在他心头疯长。
马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眼前的惨白面具上,心中疑窦丛生:
“面具下的那张脸‘冯睦’,真的就是上线的真面目吗?”
如果[假面]是冯睦的面具,那么,“冯睦”会不会也是另一层面具呢?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
毕竟,以组织的手段,让一个人完全顶替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绝非难事。
况且,马斌作为下线,私底下可是好好调查过冯睦的生平履历的。
这并非脑后反骨,而是一个合格下线的基本素养。
只有充分了解上线的底细,才能更精准地配合行动,更完美地完成任务嘛。
如果说之前只是有些许模糊的怀疑,那么此时此刻,马斌就基本可以笃定了——冯睦恐怕早已不是原装的冯睦了啊。
冯睦那张看似真实的面容之下,很可能还藏着另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
马斌并非存心要探究冯睦的真实身份,只是他太过敏锐,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串联起种种蛛丝马迹。
这或许就是聪明人的通病——总是会想的太多。
某种程度而言,马斌此刻的猜测已经无限的接近于真相了。
他还是太过谨慎了,他要是能再大胆一点,或许就能猜到,冯睦那张脸背后的何止是[命运]的高层,根本就是[命运]的…
马斌掐断了自己的思索,将种种猜疑埋在了自己肚子里。
聪明的下线要明白,有些事情可以可以心照不宣,却绝不能宣之于口。
除非上线主动揭晓答案,否则永远不要做那个率先捅破窗户纸的人。
马斌心思电转间,脚步已停在了[假面]身侧不远处,保持着敬畏的距离。
之前,他对[假面]敬畏或服从,是下线对上线的敬畏或服从,此刻则还多了他对冯睦的敬畏或服从。
丧尸老者感应到了活人的靠近,死白的眼珠猛地转向马斌的方向,干裂的嘴唇向后咧开,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威胁意味的“嗬嗬”声。
然而,他只是龇牙咧嘴地威胁着,枯爪微微抬起,却没有进一步攻击的动作。
如同一条被铁链拴住的恶犬,虽然凶相毕露,却因没有主人的命令而不敢擅自主张。
生前他是一个对主子绝对忠诚的死士,死后他也是一个对主人绝对忠诚的丧尸。
哪怕他连脑子都无了,但忠诚是刻在他骨髓里的烙印。
甚至,正因为死了,他的忠诚反而更加绝对了。
死士,死士,就得死了才更名副其实啊。
[假面]似乎很满意这具“新玩具”的表现,他转向马斌,面具下传出带着一丝愉悦笑意的金属嗓音:
“第一份‘礼物’,我收下了。”
[假面]伸手指了下不远处特派员的尸体,吩咐道:
“不过,暂时先寄存在你那儿几天,我后面会来取。”
说罢,[假面]的看向丧尸老者,下达命令道:
“背上,跟着他。”
指令很简单:背起地上的东西,跟着眼前这个人走。
但对于一具没有脑子的丧尸来说,理解并执行这两个动作,依旧需要“处理”时间。
只见丧尸老者死白的眼珠茫僵硬的转动了几下,似乎在努力“解析”这串命令。
他僵硬地扭动脖子,头颅先是转向地上特派员的尸体,然后又僵硬地转向马斌,最后又转回尸体。
足足过了5秒钟,他好像才“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他迈开步子,动作依旧怪异,一开始是走,而后两只手也落在地上,改为了四足爬行的姿态。
显然,这是肌肉本能在自主选择更有效率的走路方式。
他快速爬到特派员的尸体旁,伸出枯爪,抓住特派员的肩膀,毫不费力地将其拎了起来,歪斜地搭在自己干瘪的背上。
接着,他转过身背着尸体,迈着极其诡异的步伐,一步一摇地走到了马斌的身后站定。
全程甚至不需要固定背上的尸体,全身肌肉就会随着尸体摇晃的重心而随时调整摆动,让背上的尸体跟个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却屹立不倒。
“精微到极致的肌肉控制啊。”
马斌自然能看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连背尸体都能做到这般地步,要是用来杀人,简直不敢想象会多有效率。
果然,人死后的武学天赋会得到史诗级加强啊。
好在马斌不是战斗人员,不然,他都想让冯睦帮自己死一次了。
马斌深呼口气,扭头看向一人一尸,啊不,是看向两具迭罗汉的尸体。
丧尸老者背着尸体,脑袋高高仰起,死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马斌的后脑勺,如同一个沉默而恐怖的影子。
别说,这场景还蛮瘆人的咧。
马斌眼中透出精光,他好像有点明白[假面]会如何处理自己送出的礼物了。
既然能“复活”高个老者成为一具听令的丧尸,那么再“复活”一个特派员,对上线而言,又有何难?
关键在于,一个丧尸样的特派员可不好暴露在人前啊,除非 马斌的思绪突然凝滞,一个更为离奇的可能性浮现在他脑海中。
不会吧?
不会吧!
真的能做到那种地步吗?
马斌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望向[假面]的目光中掺杂着难以掩饰的灼热。
他没再多说,只是听从[假面]的命令带着两具尸体离开了下水井道。
[假面]身形同时消失在原地,他还得去处理第二份礼物,顺便赶场去赴下一场的约。
深夜的死寂是被一声闷雷劈开的。
不是雷,是地底传来的爆炸。
声浪从九区废弃的化工厂腹心炸起,蛮横地碾过数条街区。
玻璃窗嗡鸣震颤,停着的汽车警报器发了疯似的尖叫,无数睡梦中惊醒的居民推开窗户,惶然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工厂的方向。
蓝白涂装的警车正漫无目的的滑过街巷,而后下一秒猛地甩尾,轮胎摩擦地面,车头调转向工厂。
车顶红蓝爆闪的警灯发出急促警报,旋转的光束切割开浓稠的黑暗,将路旁飞速倒退的枯树残影映照的光怪陆离。
常二丙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右脚却像焊死在油门上一般,将踏板狠狠压进了车底。
“李队…炸了!”
常二丙的声音劈了叉,他扭头看向副驾的李晌,瞳孔里映着顶灯混乱的红蓝光,更深处是巨大的恐惧,
“你说,特派员真给炸死了吗?”
李晌没有接话,他不过是个神探,又没有透视千里的神通。
此刻只能不断拍打仪表盘,声音沙哑地催促:
“别废话,再开快点。”
刺耳的刹车声在废弃工厂锈迹斑斑,缠绕着铁链的大门前戛然止住。
他俩根本无需再绕去下水井盖,隔着厂门,都能看见厂区中央杂草丛生的空地上,一个狰狞的创口赫然撕裂了大地。
混凝土和沥青像脆弱的蛋壳般被暴力掀开、抛掷,暴露出下方黑沉沉的的巨大窟窿。
旁边的储水塔,此刻已彻底歪斜倒塌,巨大的罐体砸在地面,像易拉罐般扭曲变形,浑浊的污水正从裂缝中汩汩涌出。
“走吧!”李晌哑声道。
“走!”常二丙咬牙应和。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粉尘灌入口鼻,两人都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
李晌抬起手,用力箍紧了一下袖口。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那是藏在里面的匕首刀柄 等会儿,若特派员侥幸存活,他得补上几刀。
常二丙则从后腰取下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执法记录仪,动作略显生疏地开机,镜头前方的指示灯亮起一点微弱的红光,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这玩意儿在九区巡捕房,以往出十次现场能有九次半被遗忘在抽屉里。
但今晚不一样。
九区的文明执法,自他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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