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员小心翼翼地去控制自己僵硬的舌头,如同在推动一座大山般,缓慢无比的将嘴里的珠子,从嘴里一点点往外顶。
古纪元里,愚公移山恐怕都没他这么费劲。
“噗…咳咳…”
黏满唾液的蚀灭珠,终于从特派员嘴里吐了出来。
高个老者却似早有预料,手掌一翻便稳稳接住。
他甚至懒得擦拭,就随意地将湿漉漉的珠子塞回了上衣口袋里。
然后,他扼住对方喉咙的五指猛地一松。
“噗通!”
特派员如同一滩彻底失去骨头的烂泥,重重地摔回地面。
他受的伤势其实远没有那么重,可他却似被抽筋扒皮,四肢酸软无力全然站不住了。
他剧烈地呛咳、干呕,仿佛要将灵魂都吐出来。
原本因窒息而惨白的脸,此刻却涨得血红,太阳穴突突狂跳,眼前阵阵发黑。
屈辱,恐惧,绝望从浑身的毛孔中涌出来,吞噬了他全身的力量。
高个老者低头看着特派员崩溃扭曲的面容,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嗤笑:
“果然跟公子说的一样,匡延少爷您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却把自己的命看得贼重,您啊,终究是没胆子,跟咱们同归于尽的。”
“说到底,匡延少爷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是个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拎不清的废物罢了。”
特派员瘫坐在地上,浑身筛糠般颤抖着。
似是要气到原地爆炸了。
他仰起脑袋,死死盯住高个老者,喉结来回蠕动着,却只从颤抖的唇齿间挤出几个重复的音节:
“你….你….你….”
他想问: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的底牌,也知道他的…..懦弱?!!
高个老者居高临下地睨视着特派员,佛完知道对方想问什么,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道:
“匡延少爷,不必觉得惊讶。”
“不光是您,所有的弟弟妹妹在当哥哥的眼里,都是完全透明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特派员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停止了。
“在哥哥的眼中,弟弟妹妹是透明的?!!”
他毛骨悚然,人生中第一次真正领悟到“哥哥”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恐怖。
他的心理防线与他的尊严一起,被彻底践踏击碎。
他跪在地上抱住高个老者的大腿,涕泪横流道:
“我知道错了,你们回去告诉我哥哥,我以后都做个听话的弟弟,我再也不会想着会上城了,我…”
事实证明,特派员的膝盖也是软的。
高贵的血脉进化,依旧不会进化掉基因深处跪下的本能。
高个老者脚下一侧,可不敢让特派员跪自己。
尊卑必须有序嘛。
他缓缓蹲下身子,黑指甲托住特派员的脑袋,阴仄仄道:
“告诉咱们,羊皮卷被您藏在哪里了?”
特派员结结巴巴道:
“我把羊皮卷给你们,能放过我吗?”
高个老者仿佛没有听见特派员的哀求,只是重复问道:
“在——哪——?”
特派员惊惶失措的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踉跄的一边往外跑,一边颤声道:
“我藏起来了,我带你们去找,我这就带你们去找…”
极致绝望的恐惧令特派员似连武功都忘记了,活像个被吓破胆的普通人,脚下跌跌撞撞的朝井道里跑去。
高个老者幽幽叹了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
只见他身形微晃,瞬息间掠过十余米距离,枯瘦的右掌已重重印在特派员背心。
“噗——”
特派员口中喷出鲜血,如破布麻袋般,在空中划出道十几米的抛物线,又重重砸回地面。
他艰难的用单手撑住地面,入手却是一片黏腻的…..黑血,在自己身下凝固了一大片。
这不是特派员喷出的血,这是…
“就不劳烦匡延少爷辛苦了,您把准确的位置告诉我们,咱们自己去取就是了….”
高个老者拖着长音,缓步逼近。
忽地,他身形一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身后跟着的佝偻老者同样脚步一顿,浑浊的目光死死钉在特派员身下那滩污血上,枯树皮般的额头拧出深深的沟壑。
奇怪!
这里之前应该有趴着具尸体的啊,就趴在特派员此刻的位置上才对。
不是,我辣么大一具尸体,怎么不见了?
尸体去哪儿了?
佝偻老者眉头拧成疙瘩,他看向高个老者沙哑着声音:
“人没死?”
高个老者面沉如水,五指不自觉地攥紧:
“绝无可能。”
佝偻老者:
“那就是有人把尸体拖走了?”
高个老者猛地提起特派员的衣领,两人同时看向地面。
凝固的污血中,赫然残留着几枚模糊歪斜的血脚印,以及两只歪斜的手掌印,蜿蜒着通向黑暗深处。
两只手印一大一小,一重一浅,一只是机械义肢,一只是血肉手掌。
完全没有拖拽的痕迹,整体看起来就像是…..死掉的尸体自己从血泊中爬了起来,而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高个老者面色惊愕:“见鬼了,莫非真没死透?”
他脸上露出瘆人的怪笑,低头瞪着特派员阴仄仄道:
“你的随从不光不忠诚,还很有问题,你能给我解释下他到底怎么回事吗?”
佝偻老者却没有留在原地,整个人已化作离弦之箭朝井道里追去。
特派员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
他如何能知道冯矩为何没死啊,他要是能知道冯矩如何死里逃生的,他现在又何须跪地求饶呢?
该死的.
冯矩究竟是如何从这两个老东西手里捡回条命的,他也真的好想照抄作业啊!
浓稠的黑暗如化不开的墨,为黑暗中窥视的人影提供完美的遮蔽。
井道的另一端,坍塌的混凝土块和扭曲钢筋半掩埋的废墟裂缝后,马斌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管壁,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可闻。
透过碎石堆迭形成的天然窥孔,他将井道内上演的生死戏剧尽收眼底。
就在他脚下,一滩影子如同水波般无声地荡漾开来,渐渐凝成模糊的人形轮廓。。
“这就是,你深夜邀请我来看的戏剧?听着他们商量如何杀人,而后…把脏水泼到我的头上?”
说话之人面上覆着森白如骨的面具,唯有双眼处裂开两道细缝,内里嵌着一对瘆人的眼睛。
瞳孔猩红,猩红中有黑白两色的勾玉,无声的旋转着,恍惚两潭深不见底的漩涡,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恶气息。
马斌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
“谁说他们栽赃给你了,他们明明是要栽赃给[假面]嘛。”
似是被马斌的幽默逗笑了,面具下传来愉悦的笑声:
“你说的有道理,呵呵——”
马斌习惯性的托扶下金丝边框眼镜,继续道:
“不过,这两个老东西,心思倒是不少。
他们在井道里故意大声密谋,显然不仅仅是说给特派员的,更是说给咱们听的。
就是想用特派员当诱饵,激怒可能藏在暗处的[假面]现身,好将你和羊皮卷一网打尽,送回给他们的主子邀功领赏呢。”
面具下再次传来淡淡的笑声,旋转的勾玉似乎更明亮了几分,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马斌:
“有趣,这么说,这两个老东西,就是你煞费苦心,想要钓上来的‘大鱼’了?”
马斌摇摇头又点点头,笑道:
“也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不过不是这两个老家伙,他俩还不够格,而是指使他们来做事的主子。”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也更愉悦了,
“只要这两个老家伙今天在这里,成功杀了特派员,取走羊皮卷,完成他们的‘任务’…
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背后的主子,就会自己把自己‘打包’好,成为[命运]回赠给我们的大礼啊。”
相比于打打杀杀,马斌更喜欢阴谋诡计。
他向来不屑于以蛮力压人,反倒痴迷于布设草蛇灰线,让猎物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地皈依[命运],直至成为最虔诚的信徒。
没办法,眯眯眼大都很阴险,尤其是喜欢戴金丝边框的。
马斌的目光窥向远处,看着涕泪横流的特派员,面无波澜道:
“其实,最开始,我盯上的只有特派员,可我属实也没料到他会如此争气,引来了更有分量的大鱼。
这属于是真正的意外之喜了,赞美命运!”
自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马斌绝不可能炸死特派员,相反,他还会给特派员示警。
他宁愿炸死冯矩,可能会引来顶头上司的不喜,也绝不会炸死特派员的。
唯有让特派员死在“特定之人”手中,这份礼物才能具备价值。
事实上,马斌的顾虑纯属多虑了,他就算真的炸死了冯矩,冯睦也绝不会怪他的。
冯睦自然知晓马斌跟自己解释这么多的用意,面具下的嘴角噙着淡淡的弧度。
马斌能感受到冯睦的情绪稳定,遂继续道:
“当然,我也设想过,万一特派员能活下来,甚至反杀了那两个老家伙,那也无妨。
那就证明,特派员的潜力更惊人,是更加值得投资的礼物。”
反正无论最终活下来的是谁,马斌都会按照计划给未来的冯睦寄出一份珍贵的礼物。
唯一的问题是,若特派员真的活了下来,马斌后续恐怕会有些麻烦。
毕竟,特派员今日若不死,灭口行动就必然还要继续。
不过这些琐碎的细节,马斌就不打算跟冯睦多说了。
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若能用鲜血浇灌出一份珍贵的礼物,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换而言之,李晌可以死,青狼帮可以覆灭,乃至他马斌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死的。
只要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那么死亡不过是回归[命运]的怀抱罢了。
马斌是有这份思想觉悟的,他相信李晌等人也应该是有的,作为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愿意替他们做这个主。
冯睦自然不晓得马斌已经背着自己做好了死的准备,他只是看着井道里的戏剧,幽幽道:
“他们既然诚心呼唤我了,你觉得我应该出去露个面吗?”
马斌自然不会替自己的上线拿主意,他神色如常地笑了笑:
“这是我要送你的礼物,当然要你喜欢,所以你更喜欢哪一种,由你来选。”
潜台词就是,若冯睦更“喜好”特派员,愿意出手干预,那马斌也都听冯睦的,尽管背后的代价,很可能是马斌自己的性命。
他无怨无悔,他甚至都不告诉冯睦。
选择权在上线,而承担选择的代价,是他身为下线的职责。
冯睦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落在马斌身上。
他漠然地凝视着幽深的井道,瞳孔中的勾玉越转越急,脚下的影子正如活物般悄无声息地向前蜿蜒。
冯睦的身影骤然模糊,话音未落便已消失在原地:
“既然是你精心准备的礼物,那我又怎能只选择其中一份,而放弃另一份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只余一缕带着金属质感的余音,久久的回荡在马斌脑海中:
“两份礼物我都颇为喜欢,我就都收下了!”
声音里带着一种攫取一切的贪婪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马斌一向如死水般平静的心骤然掀起丝丝涟漪:“.….”
对于送礼的人而言,我只打算送一份礼物,你却要收两件?
真的是,莫名的震撼!
是感动的滋味儿啊!
问题就是,我就一份礼物,你要如何才能收到两件呢?
高个老者缓缓地蹲下身子,伸出漆黑的指甲抵在特派员的一动不敢动的喉结上。
指甲漆黑闪烁着幽幽冷光,森然的寒气轻易地渗过皮肤,浸润入喉管。
特派员只觉得自己的气管仿佛瞬间被冻结,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碴,冰冷的痛感从咽喉直刺肺腑。
然后就听见高个老者瘆人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匡延少爷,羊皮卷在哪儿,如果您实在不愿意说,那就不必说了。”
“咱费点功夫也终究是能找到的,您觉得呢?”
说话间,另一只手轻飘飘的落在特派员的肩膀上,五根指头宛如淬毒的铁钩。
同时间,他身后的黑暗中,地上一缕蠕动的影子正悄无声息的蜿蜒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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