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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房车和十二个倒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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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路向东,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经是九月初三了。说是向东,但其实是略微偏向东北方的。已是九月,又靠近北方,秋就慢慢来了。

  道路两旁逐渐变得色彩斑斓,有深绿、有淡绿、有微黄,有深红。天空的颜色慢慢变得清冷起来,空气中渐渐开始有寒意。

  十九天来两人只路过了两个有人的村镇的,里头都有教门。一个教门拜的是济世救苦大天尊,两人把车停在村外潜进去看了看,李无相就知道拜的是灵山中的野神精怪。此教的教众遇着过路的就将人劫持下来,把带着的吃食搜刮一空上缴教库,然后逼人入教,说共同吃喝享福,颇有匪寨作风。

  两人白天见此情景,晚上本来想要去杀人,可却正撞见这教门的几个救苦大师兄在镇子中心的场院中杀人,一杀就是二十多个,于是两人就都把杀心放下、转身走人了。

  因为那些大师兄杀人的理由是那二十多个人做了奸淫掳掠之事。这些大师兄倒也真是双标,不过在这种世道还秉承这种双标,倒也能活更多人吧。

  第二个村镇里头的教门是大荒教,拜的不是灵山中的野神,或说至少李无相没看出来。他们拜的是“大荒神”,说此前天下人所集体梦见的景象就是大荒神的神启——将来会有地火灭世,叫这世上成为一片蛮荒,只有拜大荒神的才能在劫火中幸存,重开盛世。

  头一眼李无相对这教派的观感挺好。因为人人都有吃的,虽然量不多,仅是菌汤。于是他打算用些土豆跟这里的人换些蘑菇。但已经入秋了,不知道他们吃的蘑菇是哪儿来的,他就好奇先偷偷看了看。

  结果发现是在地窖里的死人身上种出来的。大荒教的教主应该是个修行人,掌握了一些神异法门,能用死尸做肥料催生出大丛的菌菇来。再看那些死尸,几乎都是老弱病残。李无相趁夜找了个老头子问他那些人是饿死病死的还是被杀死的,老头儿转脸就往窗户高声呼救,答案就不言自明了。

  于是李无相没跟赶来的人动手,而送了他们一些土豆、地瓜、花生、豆子,告诉他们可以留着来年种。

  那位教主没料到这世道还会遇到这种人,千恩万谢,李无相就顺便好心告诉他,大荒神其实就是大劫真君的化身,往后可以主祭大劫真君,辅祭大荒神。

  他跟那位教主说这话的时候有了感觉——好像这话引得什么东西震怒了,要从房屋的阴影中脱出现世。但只现了一半,感知到他是个元婴剑仙之后立即溜了。

  这东西既然识趣,李无相就也没计较,继续上路。

  遇着的这两个村镇都不算坏,两个人的心情也就不算坏。到了九月初三夜里,两人走到了大盘山下。

  大盘山就是上池派道场,供奉的是“五祀真君”。李无相跟这位五祀真君是打过交道的——就是民间俗称的门神。在德阳时程佩心要借用孩童的阳寿做法,就是先请了门神将后院的小房间封印起来的。

  上池派的镇派法宝名为“靠山鉴”。鉴指的是镜子,不过他们这靠山鉴其实是用九公子的鳞片炼化而来的。镇派的本器是一领鳞甲,据说极为光亮、可鉴人,就像镜子一样。这鳞甲穿上了,不但异常坚固,还能使穿戴者身形、神志稳固,仿佛靠着一座大山,因此得名。

  这法宝固然神异,不过偏向防守,宗门作风也就比较保守。又因为大盘山附近多崇山峻岭不算是富庶之地,所以实力跟天心派也差不多,甚至要弱一些——毕竟天心派境内是坐拥大片平原的。

  夜里下起了雨,把纸马淋坏了,李无相就把车停在一条大河旁的树林里,两人驻下休息。

  这些日子李无相盘了两口灶,都靠着窗边。外面下着秋雨,两人在车内点燃了灶火打算弄点儿晚饭吃。

  今日晚餐的菜单是土豆。两颗土豆,在锅里煮得皮裂开,极软糯。煮好剥皮之后用筷子掐成刚好入口的块放在碗里,然后抹上酱。

  这个酱是他自己做的,用司命油炒切丁的茄子、香菜碎、蘑菇碎、加上一点点辣椒碎,味道清香鲜美。

  做好之后李无相搬了两把小椅子,两人就坐在窗前看雨。薛宝瓶捧着小碗慢慢地吃,偶尔喂给李无相一口解解馋。

  远处的大盘山很高,一面是悬崖,临着路边流过去的磨河。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入秋之后雨下了不少,磨河也就涨了水,笼罩在雨雾当中,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对岸。

  但远处的大盘山上却能看到灯火,星星点点的,在雨雾中非常漂亮。

  薛宝瓶吃了小半碗,问:“我们明天就上山吗?”

  “嗯。”

  “那就像梅师姐说的那样,你就去跟人家要他们的镇派之宝吗?会不会太霸道了一点啊?”

  李无相点点头:“是有点霸道,不过也没办法。司命真君还没死呢,梅师姐在大劫山灭掉的是它的降世化身——这东西其实就是死不了的。它死不了就要搞事啊,所以要么血神教起来了,要么太一教起来了,没第三个选项。那他们这些三十六宗,要么跟着血神教,要么跟着太一教,是没折中的办法的。”

  “不过你听见梅师姐说了,交出镇派之宝,愿意去大劫山的就去,不愿意的,只要不去血神教就行。要是血神教来了可没这么客气了,全得干成尸鬼。所以比起血神教来,师姐给他们退路了。”

  “可是…他们要是没了镇派之宝…”薛宝瓶皱了皱眉,“可是我们不还是抢吗?”

  她这么问,也许有人会觉得迂腐。可李无相却觉得她这样的心思是顶好的,这说明她心里至少有一杆自己的称。

  他就稍想了想:“杀人不好,偷盗不好,抢夺不好,这是这世上从前的规则。可世道变了,如果还恪守从前的规则,就不现实了。好比你和老曾,还有我这么一路走过来吧,见到的许多事情在从前的时候,肯定是要出手的。但现在我们不会出手了,因为能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干,不那么干就活不下去了了。”

  “到了现在这样的新世道呢,就要有新的规则。可是到处都是不一样的人,人的道德水平有高低,对规则接受的程度也就有区别。怎么看自己遵守的自己的一套规则是对的呢?其实没法儿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有理。那就要看自己心里的一杆秤了,就要像师姐们他们从前说的那样,问心无愧。”

  薛宝瓶叹了口气:“但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理,就每个人都觉得问心无愧。”

  “是啊,所以要建立一个问心无愧的新标准。梅师姐和血神教都是在做这种事,建立新标准。只不过血神教的新标准肯定不是我们喜欢的,所以我们也得出出力——上池派也得出出力。他们出力,就是把镇派之宝献出来。不过也不能说是献吧,该说是付保护费。”

  “啊?保护费怎么说?”

  “梅师姐和区区在下合体杀掉了降世司命,所以六部玄教才被威慑住了,许了一个三十年的期限。就是说在这三十年里,上池派用不着担心教区那边来人搞他们了——他们要为此付费。”

  薛宝瓶的眉头散开了,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舒服了。所以我们是…收保护费。”

  “欸,还有个好听的说法——征税。现在你就是税官,我就是你的打手。”

  薛宝瓶笑起来,又喂了李无相一块:“给你,谢谢小神君帮我们打走了灶王爷。”

  李无相刚把这一口笑眯眯地咽下去,忽然瞧见远处的雨幕中跑来一群人。

  夜色深沉,还有大雨,之所以能远远地看清楚是因为这些人的身上都有铁器的闪光,应该是着甲的。等到再近些,也果然能听到甲片晃动的锵锵声了。

  有十二个,看起来就像一支小小的军队。

  四个大枪兵,那枪杆足有三米长,枪刃也很长,仿佛一柄小剑,其实该叫做槊了。

  四个刀盾手,背着的大盾也很大,就跟门板一样了。

  还有四个看着也像是刀盾手,不过佩的是小圆盾,背后背着…哦,弩,那应该是四个弓弩手了。

  李无相觉得新奇极了,他在世上头一回见到这种看起来像职业军人一样的配置,用不着猜,便是上池派的修士了。他们所携带的宝器,应该就是身上的那一领制式鳞甲。

  两人的车子停在路边树林中,天黑还有雨,所以这些人应该是看不到的。可因为万化方里这视窗的缘故,两人却能把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只有我看你,不能你看我的情况已经经历过多次,因此李无相不慌,薛宝瓶也不慌,就一边端着碗吃东西一边看他们。

  这一队上池派弟子跑到车子对面的路旁就停下来了,像是打算歇息。这倒也不是巧合,他们之所以把车子停在这里就是因为路对面的河岸边草木很稀疏,地势稍微有些高,视野也就很好,原本是打算看看河景的。

  不过因为下雨,白天时仿佛翠玉般的大河变黑变宽了,在别的地方就快要漫上道路,只有这里的积水还很少。

  十二个人不知道跑了多远,在大雨中一停下来就呼着白气。四个刀盾手把背后的大盾放了下来,面朝河水拼成一堵墙。有人往盾上起了个咒,于是一道淡淡的玄光自盾上放出,将漫天的大雨挡住了一小片,变成了细细的小雨。十二个人就凑到这四面大盾底下坐着,彼此说了些话,从怀里取出干饼子捧在手里接了一会儿雨水润了润,送进里嘴里嚼。

  身上的铁甲都湿透了,却不能卸甲,内里肯定是冷冰冰地贴在身上的。原本是在奔行还好说,但这么一停下来,李无相估摸着外面就只有十来度,个个就都冷了,边吃东西边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李无相坐在干燥温暖的车子里,听着外面的大雨声,摇摇头:“上池派的人。哇,真是一群倒霉鬼。”

  薛宝瓶笑着撞他一下:“你干嘛那么说人家——这下你不担心了吧,他们都没变尸鬼。”

  “本来就倒霉嘛,这么大的雨这么冷,哆哆嗦嗦,一会儿估计还得跟人打架。”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跟人打架?”

  “不是人,不过也能算是人,是妖——你见过妖没有?”

  薛宝瓶一愣:“没有…妖?在哪啊?”

  李无相抬手往远离上池派的下游一指:“那里。”

  刚才弄吃的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股妖气。这是李无相第二次遇到过妖气,之所以分辨得出是因为这种气息很明显——先是味道。一种很淡的鱼腥味儿,从水里传上来。但因为下雨又涨水,这味道很淡很淡。

  还有气息,就是灵气。修行人的灵气是不外放的,要真外放到叫人觉察的地步也就快走火入魔了。但水里那东西的灵气,仿佛本身不知道收敛,又或者体内运行的循环很糙、不对路,因此在向周围逸散。

  这两点都很符合他这些日子从梅师姐给他的那本书里读来的描述,那就是妖无疑了,应该是个水族。

  不过这妖就在这条河底来来去去,之前也没有觉察路上的两个人。它不招惹李无相,李无相就也不招惹它,只想着要是在上池派办完了事,有机会再好好看看这妖是什么样子的。

  可现在李无相感觉到那种妖气近了,正在顺流而下,慢慢接近那十二个上池派的弟子。然而妖的气息犹犹豫豫、停停顿顿,仿佛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过来。

  薛宝瓶往那边看了看:“那…我们要不要帮他们?”

  “先看看吧。”

  那妖离上池派弟子百多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觉察,还在吃东西。随后那妖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速度加快了。

  李无相猜它是饿得狠了,顾不得怕了。

  等到接近他们三十来步时,十二个人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其中一个刀盾手该是带头的,因为他的头盔上垂着一缕被打湿了的红缨——猛地站起身,透过大盾的缝隙往河面上看了看,喝了一声:“别吃了,那妖物来了!”

  余下的人立即把没吃完的饼子胡乱塞进怀里,都咔嚓嚓地起了身。

  他们动作极快,四个刀盾手持着盾牌站在前面,四个步槊手在后,将大槊架在刀盾手的肩膀上,往前探出。四个弓弩手分散成个半圆形站在后方离他们五步远的位置,也把背后的弩取出来了、对准河面。

  那领头的掩在大盾之后朝黑漆漆的水面喝道:“老妖!找你找得好苦,你自己送上门!咱们今天就为死在你嘴里的师兄们报仇!”

  薛宝瓶碰碰李无相:“是来报仇的哎。”

  李无相说:“嗯。”

  河面上没什么动静,大雨还在下。但李无相能感觉到那妖悄悄潜到了水边,就藏在水下蛰伏不动,像在等待时机。

  可那领头的刀盾手还在看着远处,继续喝道:“有胆你别跑!出来!你不饿吗!?咱们都送上门了!”

  “它在哪啊?”薛宝瓶悄悄问。

  李无相朝路对面努努嘴:“就在他们脚底下呢。”

  “啊?要不要跟他们说一下?”

  “不用说。你看那四个弩手瞄的是哪儿。”

  水里的妖肯定看不见,但薛宝瓶能看见——四个弩手瞄的方向就是河边。

  领头的又大喝了几句,水里的妖还是不动。领头的就探出头往水面看了看,大骂一声:“他妈的!该是走了!收家伙歇着吧,歇一会儿继续找!”

  听了他这话,四面大盾稍稍分散、离了地面。就在这时水中忽然一道寒光跃起,仿佛身上也披了铁甲,在雨中闪闪发亮,猛地砸向岸上的四面大盾!

  李无相一下子就看清楚了,好大的一条鳄鱼!

  这鳄鱼又大又长,两对前腿和两对后腿之间的肚子更长,看着身形几乎跟蛟差不多了。那脑袋也很长,额头两条高高的突起,仿佛要长角了。

  但四个刀盾手早就知道这妖潜伏在水下,在它跃起的一刹那,大盾嘭的一声又落到了地上,登时在雨幕中激起一片玄光。

  鳄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这盾光,没撞破,身子一弹就要再蹿回水里去。可此时后面的弩手扣动了扳机,只听着“崩崩崩崩”的四声响,四支弩箭拖着金光,竟然分别射中了鳄妖的四肢。

  弩箭深深陷入皮肉中,四条金光却没消散,而化成了绳索。弩手立即变持为抱、抱着那弩身子往后一倒,绳索嘭的一声绷直了,荡起好大的一片水雾。

  他们发箭时那四个步槊手也一起出手了——鳄妖撞上大盾,身子在半空中弹起,但四肢被牵扯,一下子又被拉了回来,肚腹大露。于是四柄大槊一下子送进了这鳄妖的肚皮里,几乎插进去一半!随后又是四声闷响,那槊锋似乎又弹出了倒刺,卡在它的体内了。

  鳄妖痛极了,立即发出嘶吼,声音跟老虎的低声咆哮很像,但更脆一些。它扭动身躯猛烈挣扎,可整条身子被绳索和大槊拉扯着,牢牢抵在四面大盾上了——十二个人的力量,竟然跟这鳄妖差不多大,把它拉扯得抵在上面动弹不得了!

  鳄妖的尾巴在岸边甩着,甩了一气终于碰到了水面。那尾巴一下子长得极长,深深探进水中,再猛地一搅——身子一下子使上了力,前面两个刀盾手立即被掀翻了,三条绳索也一下子崩断,鳄妖趁此机会大嘴一张,一蓬水箭喷射出来,射得上池派弟子的鳞甲叮当作响,甲叶都被打落了好几片。

  他们这一泄力,鳄妖立即带着身上的四柄大槊蹿回水中,冒出一大片血水来。

  薛宝瓶都顾不得吃饭了,握着拳头双目圆睁,瞪着外面。

  李无相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激烈…的菜鸡互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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