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和石簪雪走回来时,鹿俞阙伏在桌上翻着《释剑无解经》,听见两人步伐抬起头来。
“应当饿了石姑娘叫侍者备了饭菜。”裴液笑道,“你上楼去吃就好。”
“裴少侠......和石仙子不吃吗”
“我们得出去一趟。”裴液道,“回来再说吧。你若吃完就睡一睡,休息休息。”
“哦......那个,关于《释剑无解经》,我又发现两个问题,裴少侠。”鹿俞阙举起书指到,“你瞧,这几页是不是比别的显得新。
这两天来即便在路上,鹿俞阙也总是给他提新的想法和问题,裴液也习惯了,接过来看了看:“似乎是。”
“我觉得玄机会不会就在这几页上。”鹿俞阙仰头看着他。
裴液查验了查验其实每一页他都仔细查验过了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
石簪雪在一旁瞧了瞧,微笑道:“我想,因为这本书是竖放的,且不常挪动,日照刚好够不到这几页罢了。”
“......”鹿俞怔了怔,“好像是哦。”
“嗯。我常在天山书阁里,是以认得。”石簪雪笑笑。
鹿俞阙低下头:“那看来又是我多想了。”
“鹿姑娘,你不必总盯着它了。依咱们说的,等天山典阁里的前辈到了,请他瞧一瞧就知晓了。”裴液道,“去吃些东西吧。”
“好。”鹿俞阙点点头,却没将武经收起,只抱在怀里,“那我上去了。”
“好,晚上见,鹿姑娘。”
裴液目送女子上楼离去,片刻,石雪道:“若能找到《释剑无解经》扼制雪莲芽的法子,西境之祸也算有解了。”
两人转身向门外,裴液道:“你所言那位前辈,真能识别出来吗”
“奚师叔祖不能识别,那西境就没人能看出这个法子了。”石簪雪笑笑,“奚秉牍师叔祖是天山的大典守,从我小时候就已大家口中的有脚书橱,天山藏书不知凡几,但只要跟他一提,就没有他不知晓的。”
“雪莲芽之事也包含其中吗”
“当然,奚师叔祖灵玄器阵上的造诣,也是西境屈指。本身他亦在钻研解去雪莲芽的法子,听说了《释剑无解经》后,很愿意过来。”石簪雪道,“今日晚些七玉八骏会到,也许明日晚,师叔祖也就进城了。”
“七玉八骏都来这里吗”
“大部分吧。”石簪雪道,含笑瞧了瞧他,“裴少侠紧张吗”
裴液到阶前,撑起了伞:“有一点。”
他犹豫了一下:“缥青......也来城中了吗”
石簪雪摇摇头,笑:“李掌门写信问我《玉翡剑》怎么发芽了,我说是她不放在干燥通风处......玉翡山这一年都很忙,缥青说这事情能解决就能解决,解决不了她来也没什么用,就没赶来......不过那时她倒不知道裴少侠会 来。”
“来的时候不顺路,等返程我去博望见她好了。”
“那李掌门一定很开心。”
“......如果雪莲之祸生发起来,玉翡山应当会很危险。”裴液道。
寒雨依然淅沥,两人撑伞走下庭院,裴液转过头,正见七八个淡色门服之人,撑着一片伞立在庭中。
为首之人年轻而面色惨白,木然呆滞,其余人也都沉默,像是几个铁秤砣压在雨上。
一具中年人的尸体被他们抬着走出了门,那个年轻人在原地僵了几息,才慢慢跟上末尾。
“梅谷谷主赵隆。”石簪雪轻声道,“昨日杀了小赤霞的掌门,谋夺了两本生莲武经,今日李逢照前辈捉来,方恒离开前杀了他。
裴液沉默不语。
“因为是来求问解法,来谒天城的门派几乎都带了至少一本生莲武经。”石雪道,“都像发着香气。”
“两位都是玄门吧。”
“都是玄门。”
裴液没再说话,看着一行人离开庭院,才提步向前。
“武经,就是一个人,一家门派的立派之本,人们对此的贪婪是难以想象的。裴少侠没有门派修行的经历,一身艺业八方闯荡而来,对此大概缺少体会。”石簪雪道,“道会其实只惠及很小的一些人,绝大多数人修行的顶 点,就是由武经决定。”
裴液点点头,跨出了门:“走吧。”
点苍别馆建于谒天城西,就在主街之上。
谒天城显然不是神京寸土寸金,房舍都很从容舒展,街上也不似那样忙碌拥挤。
由于近日门派云集的缘故,这座城里的氛围显然先叠了一层热闹,瑶池大会的消息传遍西境,将有江湖大事举办的消息引得人聚集翘首。
但近日的连桩血案显然又蒙上一层紧张和不安。
分明是不知多久以来西境江湖最大的一次聚集,“两千三百派”即便没有全来,也已到得七七八八,大城中时时可见江湖人的身影,但却没有展现出相应的声量。
没有剑会,没有交游,热闹的似乎只有不知内情的百姓。
马车停下,裴液放下帘子,提剑出去,石簪雪要跟下来时却被他拦住。
“我自己去就好。你留在车上等等吧。”
石簪雪怔了下,含笑点头:“好。”
点苍是西境的纵横驰骋之派。
门人弟子游历行侠,行事风格近于太行,但装液通报了姓名,受弟子引入院中时,却见这位名满西境的学派盘坐在池边钓鱼。
一一笠,身旁放一柄剑,一个装酒的旧葫芦。
“沈学门,晚辈裴液,冒昧相扰,有礼了。”裴液抱拳,躬身一礼。
男人回过头来,单环发,修眉剑目,和声望地位相比,样貌确实显得年轻,眼眸深暗,胡髭微青。
被这双眼睛直视的一瞬间,装液感觉周边的声音消失了,剩下的腰身不自觉慢慢挺起。
点苍掌门、本代负剑崖主,雪庐将相沈清。
男人笑了笑,没有起身,随意抬袖一抱拳:“裴少侠好,久仰了。忽然莅临敞处,使我一惊。”
言语间已转回了头去,拎了一个小凳放在旁边:“请这边坐吧,小心些别惊了鱼儿。”
裴液再次一礼谢过,在男人身旁坐了下来。
“孤身一剑,敢入大派腹地,裴少侠好胆识,好本领。”
“晚辈拜访前辈,要什么胆识。”
“你身上的宝贝,想来一千本雪莲武经也抵不上啊。”沈清拈饵抛竿,望着点点清圆的池面。
“依沈学门言,晚辈才是谒天城里最香的饵了。”
沈清笑两声:“本来我也不对你动手,你说自己是饵,更不敢了。”
“那沈学门准备对谁动手”
沈清没有答话,表情敛了起来,和雨一个温度:“这不是晚辈该问的话。”
“那沈学门觉得,谁会对贵派出手,裴液也许和贵派一同迎敌。
沈清转过头来,带笑看着他。
裴液盘着头,抱着剑和伞,只望着池中鱼线,忽然道:“要中了。
沈清微微一怔,下一刻手中一沉,拎上来一条半学长的白鱼。
“这池塘四方不接,里面的鱼都是放进去的,沈掌门钓着也有意思么”
沈清叹一声,把竿扔在一边:“人间难得一静心,多有俗人相扰。”
他盯着旁边少年:“所为何来”
“初至谒天城,见此雪莲之祸。江湖倾覆与否,全在几家意愿,但天山安香相邀,几位门主都不肯至,晚辈只好一一拜访了。”裴液看着他。
点苍之主绝对是真正的江湖巨擘,裴液坐在他身旁时就有所感觉了。
与神宵这样的道家门派不同,点苍在西境是真的有无数下属门派,影响横跨数州,即便历数西境,天山、青桑不出,南宗遥遥在北,真正统领西境江湖的,其实就是昆仑与点苍。
这人修为也深不可测,就可知的消息来说,他四年前在鹤榜上列位二十一,上届羽鳞试没有露面,显然身为一派之主,并不想争夺名次,而是准备破境登楼了。
这样一位三十五岁的大派掌门,难以想象有怎样深厚的底蕴。
确实如他所说,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敢坐得这样近,是得有些胆识。
“既如此,你怎么没让那位安一同进来”
“晚辈想,沈掌门也许有些话不愿意同天山说,但愿意同晚辈说。”
沈清没有答话,只望着池面,几乎没有神情。
“裴少侠。一本武经上开出花来,而后可以吞噬其他的花,亦可以被其他的花吞噬。完成之后便即消失,融合为一本更强的武经。如果你学过原本,那么不用怎么习练就能轻松学会它。”沈清道,“一两天之内,它就再次发芽 生长,又可以继续吞噬......裴少侠,你听闻过这样妖异的事情吗”
“不曾。”
“当然,我也不曾。简直像是神迹。”沈清把剑拿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水迹,“人在神迹面前,有什么能做的选择吗”
“裴少侠,你我素未相识,但你说对了,沈某愿意同你说几句话。因为我们江湖人,重声名,裴少侠你出道以来为人,沈某钦佩。”沈清面无表情地向他一抱拳,“但沈某从师父手中接过点苍之主的名号,就得保证,无论人祸 还是神迹扫过来,点苍都得住。
“裴少侠你认得天山早过认得点苍,也许你愿意信任美人,但我问你,天山就真的信得过吗”
“雪莲之祸的肇始,正与天山有关,叶握寒说是西王母仙庭复生,他现在人又在何处周无又在何处他们不来见我们,我们倒要去天山楼馆和石簪雪商谈吗”沈清道,“瑶池大盟结成,遂了叶握寒之意,下一步又要如 何弈剑南宗始终不肯与天山接触,敌意已经写在脸上。昆仑、谢听雨等等,与点苍俱有旧怨,点苍愿意遣铁如松过去,算是尽力了。’
裴液沉默一下:“这我知晓。我也打算登上天山去问问的。”
“那就烦请代我向叶池主和周池主问好吧。”沈清轻叹一声,“即便裴少侠,我又如何相信你。此雪莲之祸,最合得益者不正是孤家寡人吗,裴少侠在其中首屈一指。一旦乱起来,裴少侠来去无踪,收割大半个个西境,归于神 京,李台主目下,谁又能追回实不相瞒,沈某于此垂钓,剑本来是放在屋里的,听闻裴少侠拜访,才使弟子拿了过来。
他笑笑,重新拾起鱼竿:“裴少侠,临未知而身惧,沈某纵横半生,极少怕过什么,但现今确实如临深渊,战战兢兢。谁不是猛虎,谁又不是猎物呢”
裴液安静片刻,看着男人压了压斗笠,重新把鱼竿抛入了池中。
“我知晓了,沈掌门。”裴液道,“晚辈只想要门主一个承诺。”
沈清转头看他:“我说了你就信”
“沈学门说了,晚辈就信。”
“好。”沈清正声道,“点苍绝不先放贪狼。”
裴液起身抱拳一礼:“晚辈多谢。”
沈清深深看他一眼,淡声:“请回吧。”
裴液走出来,登上马车,石簪雪安静地坐在车中,用眼神询了询他。
“无碍。沈掌门心有大局。”
“接下来去哪儿青桑”
裴液想了想:“我们先去昆仑,然后给其他几家去一封拜帖。”
“………好。”石簪雪犹豫一下,“昆仑态度尚未可知,危光胸有韬略,城府极深,与沈清豪侠做派不太一样,而且危光是许多年的天楼,你和昆仑关系似乎......”
裴液沉默一下,点点头:“没事。得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