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
事情再掩饰,过了中午,周太后还是从陈贵口中得知了有关周家和张家互殴之事。
陈贵一脸为难之色,战战兢兢地禀报:“张家人先受了伤,后来他们又找人打了回去,然后…周家人才被打的。当时大少爷也在,导致一并受了伤。”
“没通报家门吗?”
周太后听了很生气,大声质问。
陈贵回道:“两家都知道对面是谁。”
这下周太后彻底无语了。
自己尽力维持跟外戚张家的关系,两边几乎都快好到“通家之谊”的地步,怎么后辈小子却如此不识趣?
竟殴斗到这种程度?
就好像有世仇一般?
“谁先动的手?”
周太后厉声喝问。
陈贵听出来了,周太后没有直接责难张家,说明老人家心中也存在顾虑。
别看周太后跟张峦是大姑和侄子的关系,但论两家外戚在朝中的实力,周家明显不行,毕竟张家那边出了个皇帝身边的近臣,而周太后拉拢张峦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张家的政治资源好扶持娘家人。
陈贵道:“是在教坊司内为抢夺花魁而出手,没有谁先谁后之分。或者只有把当事人找来,才知口角是因何而起,以及谁先动的手。”
陈贵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敢贸然把喜好往张家那边偏斜。
周太后问道:“所以最开始,只有张家老大先受伤…他没带人去?”
“带了,但人不多。”陈贵道,“等他受伤回去后,必定知晓了这边的身份,但还是派人打了回来。”
周太后皱眉道:“真是慈母多败儿啊!”
言外之意,一定不是我大侄子张来瞻让人还击的,多半是张来瞻的婆娘,也就是挨打的张鹤龄的母亲指派人干的。
好像也只有女人,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才不能明辨是非,甚至不顾立场。
陈贵道:“不过陛下知晓后,派人去周家做了训斥。”
“什么?”
周太后听到这里,顿时来了气。
孙子你两不相帮,我认可你为难,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你偏帮张家…是不是太不把我这个皇祖母当回事了?
毕竟你的皇位,还是我给你极力争取来的。
在易储这件事上,是谁坚定地站在你这边?你自幼没娘,爹也不疼你,是谁对你极力回护?
在这种非此即彼的问题上,你立场偏向这么快吗?
你置我这个皇祖母于何等境地?
陈贵一看自己的话似乎有煽风点火之嫌,急忙辩解道:“或许是东厂和锦衣卫那边,调查到了更多的情况,奴婢这里了解不多,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周太后道:“你是想说,有人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故意说是周家人的错,让皇帝做不到公正?”
陈贵一听,心想,我可没这么讲。
周太后继续问道:“张家小子,伤得严重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还有,周家子弟,现在又如何?”
说到这儿周太后做出指示:“陈公公,你赶紧去探查一下,把所有情况都了解清楚后立即回来报给哀家!我就不信了,好端端的,非要闹出这种事!莫非是嫌京师太过平静,故意找茬吗?”
张峦入宫了。
他是来赔礼道歉的。
当然也是接受小儿子的指导,来宫里沟通转圜。
人打都打了,报复也报复回去了,难道还让我这个朝中大臣给那些个不成器的小子担责不成?
甚至还要挨你们一顿揍让你们解气?
这次朱祐樘没有在坤宁宫跟岳父相见,而是选在了乾清宫。
也是因为朱祐樘并没把这件事告诉张玗,主要是他觉得自己在某些事上似乎做得不够好,不然为什么自己的小舅子会被打呢?
“岳父,你不必自责。”
朱祐樘安慰道,“究竟是何原因,我会让人去调查清楚…只要鹤龄无大碍就好。”
张峦道:“他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点儿皮外伤罢了…当时甚至不知对面是谁,糊里糊涂就挨了通胖揍,然后府上下人不知怎的,也出手反击了!臣回家的时候,一应事情都已发生,想挡都挡不住,所以只能事后前来找补。”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
我这女婿果然不一般,对我张家还是很照顾的。
听延龄的话,悍然反击,果然大有收获,不然他大哥这顿揍不就白挨了?
果然打回去后,我心里好受了很多。
朱祐樘问道:“岳父想如何找补呢?”
“得去跟太皇太后说明白。”
张峦无奈道,“两家关系之前还好好的,要是因为这件事而导致…唉!臣都不知该怎么讲!全怪鹤龄不成器…”
朱祐樘道:“岳父千万别这么讲,我已吩咐下去,让鹤龄重新担任锦衣卫千户之职,这样他平时进出就能多带点儿人手,以后就不会吃亏了。”
张峦心想,这是吃亏不吃亏的问题吗?
看来女婿是真心向着我女儿的。
不过也对,我女儿马上就要诞下龙嗣了,这会儿当丈夫的岂能不照顾一下孩子外公的心情呢?
还有我女婿是担心鹤龄出门的时候人带少了,容易受欺负,立即就恢复了他锦衣卫千户的实职,所以说…别人欺负咱不行,咱可以随便欺负别人,是吧?
那我以后出门不也得多带点儿人?
张峦道:“臣要去跟太皇太后道歉,陛下您看成吗?”
“非去不可吗?”
朱祐樘迟疑了一下,又问,“要我陪岳父一起去吗?”
“不用,不用,臣自行前去便好。”
张峦道,“臣还是不希望给陛下您带来麻烦,最好事情在臣这儿就了了。”
张峦果然跑去清宁宫请见周太后。
宫门外,陈贵出面接待。
看到张峦,陈贵非常纳闷儿:你说你个张国丈,这会儿跑来凑什么热闹?不能等事情消停些,再过来赔礼认错?
不知道老祖宗正在气头上吗?
随后就见到张峦大咧咧就进去了。
陈贵想阻拦,却没有跨步,因为他知道周太后也想听听她大侄子是如何解释这回事的。
张峦进入殿门后,很快一众服侍的宫女和太监都被周太后赶了出来,殿门随即被关上,里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传出来。
陈贵和一众扈从只能在殿门外安静等候…所有人都很好奇里面正在交流什么,需要大费周章清场。
“陈公公,您看要不要进去看看?”
终于有侍奉太皇太后起居的宫女忍不住,过来询问。
陈贵皱眉不已,喝斥道:“进去看什么?里边的事情是你该看的吗?”
宫女委屈巴巴地道:“可是…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让人心慌意乱。要是出点什么意外怎么办?”
“你这叫什么话?”
陈贵板着脸,冷声道:“里边可是张国丈,还有太皇太后老祖宗。你不会以为家中小辈一点儿争执,就影响两位贵人的关系吧?你觉得能有何意外?”
“是,是。”
宫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陈贵嘀咕:“真不像话,你还以为是小孩子打架呢?孩子打完了,老的接着打?也不看看里边的人是什么身份。”
旁边的宫女和太监都在想,既然身份高贵,那从开始就别打啊。
想想可真离奇!
两家外戚不是关系很好吗?又是互相提携,又在朝中互相照应,结果现在却在外边殴斗起来了?
打完还不算,另一家立即就报复回去?
等了半个多时辰,张峦才从推开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贵急忙迎上前,问道:“张阁老,事情说明白了吗?老祖宗那边…”
“唉!还得靠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啊。”
张峦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摇头感慨道,“我容易吗?好了,陈公公,我得去跟陛下汇报一下情况。顺带去坤宁宫见见皇后,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您要走?”
陈贵本想说,你可不能走。
至少得等我进去看看太皇太后是什么情况,需要不需要扣留你,再说走不走的问题。
但他始终不敢乱说话。
随后张峦便哼着小调离开了。
旁边的宫女和太监看得目瞪口呆,陈贵心中也纳闷儿,这是经历了什么?能让你张国丈开心成这样?
你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耀武扬威的?
陈贵急忙进去查看周太后的情况。
周太后倒是神色平静,坐在内殿的软塌上,手里拿着佛珠,脸上居然也是红光满面,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陈贵心想,不会真如我之前猜的那样,这对姑侄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苟且之事吧?
“老祖宗,您看这…”
陈贵急忙问询。
周太后一摆手,笑着道:“都过去了!孩子之间瞎胡闹,我那大侄子来解释清楚,就啥事都没了。”
陈贵试探地道:“可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呢…”
“还查什么?”
周太后生气地道,“这些晚辈啊,平时无所事事,就知道在京师中瞎胡闹…你也不看看发生这事儿是在什么地方?教坊司!那是好人应该去的地方吗?”
陈贵心想,也就是我去那地方屁用没有,不然但凡是个男人,谁不想去啊?
好人不去那地儿找乐子,又能去哪里?
去教坊司,不是咱大明权贵男子的标配吗?
陈贵再道:“可是…奴婢总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陈贵,你想法还挺多的。”
周太后眯眼问道,“你不会是别有目的,想挑唆张、周两家的关系,从中获利吧?听说你想从御用监出来,调御马监去?”
“奴婢没那想法,只是一心想伺候好老祖宗。”
陈贵赶紧表态。
如果周太后不消除对他的怀疑,他知道自己再也没资格去刨根问底,不然的话,周张两家打架,倒霉的只能是他陈贵,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一个局外人,瞎掺和什么?
周太后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大侄子,做事还是很值得称道的。”
陈贵赔笑着说:“奴婢也想知道,张国丈是如何跟您赔罪的…”
“赔什么罪?就是来解释那晚情况的。”
周太后道,“不过他也说了,两家的子侄现在都闲得发慌,没事就喜欢跑去花天酒地,结果发生点误会,然后就出现昨日的状况。他已跟陛下提请,准备在新军中,给两家子侄各留个位置!”
“这…”
陈贵心想,这他娘的也行?
感情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吃吃?
这是什么老掉牙的战术?
况且,那张家人可是在挨打后,主动打还回去,他们说只是误会,这话您也信?
周太后满意点头:“所谓不打不相识,以后两家关系可以更亲近一些,更重要的是,这次训练新军,一直都是王威宁在负责。
“来瞻跟我说,陛下有意栽培新军,以后要成为大明的脊梁!平常人,可是不能随便进去任职的。”
陈贵道:“话虽如此,但也…”
周太后问:“你是怀疑来瞻的诚意?”
“奴婢不敢。”
陈贵急忙道。
周太后道:“你要说来瞻有私心,那为何之前不让他儿子进入新军担任职务?来瞻也是教子无方,让孩子跑教坊司去,无所事事之下致使争端发生!且还是周家子弟打人在先,这错,始终源自周家,就算吃亏也得忍下来!”
陈贵心想,您老真能咽得下这口气?
说什么吃亏,在您这里,有吃亏这个说法吗?
话说之前万家得势时,也没见周家有什么回避的地方,当时您是皇太后,现在可是太皇太后,现在的周家应该更无所忌惮才是,哪里有吃亏的份儿?
周太后摆摆手,道:“好了,哀家累了,得好好休息休息,没事别进来打扰!最近来瞻或许会来清宁宫给哀家讲有关新军之事,你没事的话就别过来了!
“让下面的人也别随便前来惊扰,我与来瞻商议的,涉及到朝廷机密,不可入旁人耳。
“你退下吧,若今日与你说的,有半个字泄露,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奴婢明白。”
陈贵一脸憋屈之色。
心说,本以为你们没事,其实还是有事,不然为什么这么快就达成协议了呢?
果然大姑和侄子关系不一般!
但谁让你们两位本来就不是什么亲戚呢?
都不是一个姓的,装什么大姑、侄子?
张峦在坤宁宫见到女儿。
张玗已知晓大弟被人打的事,她这边倒不怎么担心,也如张峦最初闻听此消息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张鹤龄从小挨揍挨习惯了。
有个四下惹事的倒霉催弟弟,难道现在长大了还得靠她这个当姐姐的帮着擦屁股?
想得美!
“延龄没受伤就好。”张玗舒了口气道。
张峦白了女儿一眼,道:“都是你的亲弟弟,何须如此区别对待?这话别让陛下听到,容易说你没良心。”
张玗一翻白眼:“爹你就好了?为何打回去这件事,是二弟提出来的,不是爹你?”
“我…”
张峦一听,立马横过去一眼,问道,“这事你不会跟陛下讲吧?”
“我可没那么无聊。”
张玗道,“话说,为什么大弟被打了,咱还得给周家人进新军历练的机会?就为了照顾清宁宫那位的心情?”
张峦道:“瞧你这话说的,陛下对太皇太后孝顺有加,你可不能太过放肆啊。”
张玗反问道:“我平时做得还不够好吗?或许正是因为平时太过恭顺了,才会导致周家人蹬鼻子上脸。”
“咳咳。”
张峦咳嗽两声,又想起一件事,道,“哦对了,老大他应该是腿断了,得休养一段时间。回头伤好了也把他塞军中去,总归…他既然不适合从文,那就习武吧!或许军旅生活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