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PonyMa自责之余还有些志忑,现在他毕竟是给人打工了,
刚来公司就得罪了老板和股东,实在不应该。
可他却没想到,气氛仅仅严肃了几秒钟,林朝阳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他这一笑,马化腾心里更加紧张了,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笑。
「希文,小马的问题直指即讯目前发展的核心和根本,你来给他解答解答吧,要不然他们恐怕在这干的也不会安心。」
一下子被林朝阳戳破了心思,PonyMa有些不好意思。
但听林朝阳的意思,他们二人似乎早就讨论过了这个问题,PonyMa不由得将目光对准了陶希文。
”Pony你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即讯或者说全世界的即时通讯软件现在都面对着盈利困境。
像ICQ这种先驱者,哪怕是被美国在线这样财大气粗的东家收购,短时间内没有生存压力,但长久来看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问题听着陶希文的话,PonyMa微微颌首,现在确实是这样。
「跟你说句实在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样的困境,包括即讯的未来,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预期。」
PonyMa的眼神中透露出错,他没想到陶希文会说的如此直白,更没想到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但是」陶希文的表情郑重,「即时通讯软件诞生至今三年多时间,在全世界各国受到了数以千万计的用户的喜爱,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既然一个东西能让千百万人喜欢,那它一定不是无用的。
找不到盈利模式,这不是即时通讯的问题,而是我们的问题。
是我们的眼光和格局受到了时代、见识的局限,没有为它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就像当年交流电和电影的发明,谁能想到百十年后,它们会形成那么庞大的产业,并如此彻底的改变人类的生活?
当然,我们所做的即时通讯软件肯定谈不上像它们那样伟大。
但同样的,即时通讯软件的盈利困境也一定不会比这些发明当年的推广更艰难。
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和耐心,不仅是需要时间和耐心来打磨我们的产品,更需要时间和耐心来寻找一条真正正确的道路。」
陶希文的嗓音并不雄浑,语气也不高亢、激昂,他不是一个好的演讲者,但PonyMa却被他的话给打动了。
可PonyMa还是理智的说道:「可时间和耐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同样是非常稀缺的资源。」
见他的思维如此清醒,陶希文心生欣赏,「没错!」
「时间和耐心当然是宝贵和稀缺的资源,站在商业角度去考量,我们只能以金钱换时间,以战略定力来守住耐心。」
「公司现在拿到的1000万融资只是个开始,未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资金。
关于融资这一点你们不需要太担心,即便未来融资不顺,我个人的积蓄也应该足以支撑即讯走到能够独立运营、自负盈亏的那一天。」
他说到这里时,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让PonyMa忍不住好奇他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陶希文最大的依仗自然是家境,但听他的意思好像他的依仗还不是家里人的支持。
他年纪轻轻的,又能有多少积蓄呢?
仿佛是看出了PonyMa的心思,陶希文并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在亚太新闻网有一点股份,最近正在陆续抛售。如果未来即讯有需要的话,我会毫无保留的拿出来。」
闻言,PonyMa面露意外。
亚太新闻网的大名他当然了解,作为中国第一家赴美上市的互联网公司,亚太新闻网在国内的名气极大,而且也一直都是国内的互联网公司争相模仿、学习的榜样。
亚太新闻网的老板是陶玉书,所以陶希文手里有亚太新闻网的股票也不叫人意外。
PonyMa回忆着他上次听说亚太新闻网的股价,哪怕就是千分之一的股票,那也是大几百万美元的财富,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就是几千万。
听陶希文的口气,PonyMa感觉千分之一肯定不止,百分之一还差不多。
那可就是几个亿啊!
想到这里,PonyMa内心自嘲自己的杞人忧天,人家这资本压根不是他能想象的。
「好了,Pony你先去忙吧。」
陶希文之所以会突然之间高调一下,完全是为了收服人心,他知道PonyMa的公司刚被收购,冷不丁从深圳来到燕京肯定会感到不踏实。
适当的展示一下实力让他安心,也是必要的手段。
待PonyMa走后,陶希文冲林朝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知道大姑父一定能看出他的小心思。
「这个小马是个人才,以后说不定能给你个惊喜。」
见林朝阳对PonyMa的评价如此高,陶希文欣喜道:「听您这么说,我还真得多给他安排点工作了。」
林朝阳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年轻人嘛,正是努力奋斗的年纪,多加点班没毛病!」
12月之后,国内文学界乃至文学爱好者群体中间突然间刮起了一阵风。
《收获》即将以专号的形式推出林朝阳的最新长篇力作!
各地书店、邮局的征订工作刚刚开始,这个消息便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不胫而走二十多年来,林朝阳笔耕不辍,在国内积攒了数以千万计的读者,这些读者早就习惯了他每一两年就推出一部长篇作品的高产节奏。
可自从上一部作品《人间正道是沧桑》出版之后,林朝阳就此沉寂,读者们这一等就是四五年,早就待哺,翘首以待。
如今终于听到了林朝阳新书的消息,顿时如蚁群闻到了落地的蜜滴,饿犬嗅到了骨头的味道,蜂拥着涌向书店和邮局。
等他们到了地方,才惊觉情况好像有些不一样,这回《收获》杂志社征订的竟然是一整年6期杂志。
「同志,这是不是搞错了?明年的正刊不都订完了吗?怎么又来一遍?」
河北琢县,得知消息的于春来来到邮局,兴冲冲的打算订购下一期的《收获》专号,
却没想到邮局工作人员给的征订单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盘着头的中年妇女回道:「没错,是6期。不是正刊,而是专号。」
听着工作人员的回答,于春来满脸惊异,6期专号?啥意思?不是说要发林朝阳的新书吗?了不起出2期专号,这6期专号什么情况?
小伙子想不明白眼前的情况,犹豫了片刻,盘头妇女不耐烦的说:「订不订啊?」
「订!」
虽然没弄明白为什么会有6期专号,但于春来还是决定先订了再说。
预付了杂志费用,他从邮局出来,便急急的往学校赶去。
于春来去年刚从河北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涿州中学成为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
对于这个工作,于春来个人是比较满意的。
他从初中时爱好的就是文学,读完大学参加工作教语文,正符合他的兴趣,最关键的是他工作的地点在涿州。
涿州便是涿县,1986年涿县撤县建市,林朝阳当年正是在这里写下《文学的根》,向中国文坛发出了那一声振聋发职的宣言,「寻根文学」由此诞生!
「我以前常常想一个问题:绚丽的中华文化到哪里去了?曾经有朋友对我说,他在汨罗江边插队落户,住地离屈子祠仅二十来公里。
但阴阳相生,得失相成,新旧相因。
万端变化中,中国还是中国,尤其是在文学艺术方面,在民族的深层精神和文化特质方面,我们仍有民族的自我。
我们的责任也许就是释放现代观念的热能,来重铸和镀亮这种自我」
作为一个资深的文学爱好者和林朝阳的忠实读者,于春来至今仍能够背诵《文学的根》当中的句子。
所以他深为自己能在涿县中学感到骄傲,内心总有一种与当年的林朝阳并肩战斗的幻觉。
不过爱好归爱好,工作归工作。
在他在涿县中学的日子并不算一帆风顺,刚刚毕业参加工作,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每天不仅要处理办公室的人际关系,花大量的时间备课,还要上课、关心学生的成绩整个人忙得像个陀螺一样,没有半刻清闲,完全没有了以前在大学校园里的潇洒与悠闲,阅读是他繁忙工作之余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想到再过不久就能看见林朝阳的新作,于春来脚步都是轻的,满面春风。
「呦,小于,什么事这么高兴?相亲去了?」
被门卫李大爷调侃了一句,于春来露出羞报之色,「您就别寒我了,我相什么亲啊!」
跟李大爷随口聊了两句,于春来回到办公室。
他现在带了高一(4)班的班主任,还兼着个班的语文老师,每天工作排得满满当当的,只能趁着午休的功夫出门。
要不然等放学,人家邮局都下班了。
把保温杯里泡上热茶,这是他工作以后才有的习惯,每天高强度用嗓子,不及时补充水分是不行的。
「小于!小于!」
办公室的老大姐邓琳将于春来叫到身边,问他:「我昨天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于春来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是什么事。
邓大姐要给他介绍对象,女方是市里劳动局的,涿州本地人家,母亲原来也是县中学的老师,前年刚刚退休。
「谢谢邓姐了,相亲就算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工作那么忙,哪有空谈对象啊。」
「傻小子,工作什么时候不能干?人家小秦模样可周正呢,学历是比你差点,但好列也是大专,关键她爸还在教育局呢说到这里,邓琳往周围瞅了瞅,压低了声音。
「你才参加工作两年了,难道不明白朝里有人好做官的道理?难道真想一辈子当个语文老师?」
邓大姐的话仿佛一柄利剑,刺穿了于春来的脸皮,不知为何,他竟感到脸上一阵阵发烫。
其实于春来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今年是他来学校的第二年。
第一年什么也不懂,领导问他愿不愿意干班主任,他以为这是领导重视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等干了几个月才明白过来,班主任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学校的老教师们避之不及,就他们这种啥也不懂的新兵蛋子愿意往上冲。
不过当班主任也不是没好处的,除了每个月多几十元的津贴,当班主任也是职称评审的必要条件。
熬完今年,他就可以评职称了。
但于春来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又不会有些人的那种圆滑世故,
在涿州无根无底,就算是评了职称也没什么大用,只是每个月多几块钱工资而已。
工作两年,他已经逐渐明白了这个社会的现实和残酷之处。
明白归明白,可要让他真的去做,他却拉不下脸面来。
这可能就是穷酸的假清高,于春来内心自嘲。
「我这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当老师就挺适合我的。」
婉拒了邓大姐的好意,恰好这时午后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于春来夹着教案,手持保温杯往教室走去,俨然有了几分老教师的风范。
待晚上八点多,看完了最后一堂晚自习,回到学校给安排的单身宿舍,于春来终于松了口气。
他并不讨厌上课,但却讨厌没完没了的上课,简直没有一点自由。
每天除了中午休息,只有晚上睡觉前的这点时间才是他自己的。
他的书桌上有个简易书架,上面摆着的都是他平时看的书,半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
他顺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
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被磨出了毛刺,封面上「父亲」两个赫然醒目。
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遍看这书了,但每次看,依旧会有新的感受,这大概就是经典的魅力。
看着书,于春来的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他忽然想到了97年的5月,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他们一群文学社的同学看到报纸上《父亲》在首都剧场公演的盛况,心潮澎湃,几人一合计,趁着周末,便登上了去燕京的火车。
结果来到首都剧场门口他们才发现,《父亲》的门票早就卖光了。
几人好不容易来燕京一趟,就这么回去了实在不死心,他们跟人打听了一下,得知明早《父亲》还放票,几人便打算在燕京待一晚上,等明早来买票。
第二天,几人高高兴兴的起了个早,不到6点就到首都剧场门口了,可没料到的是这里早已大排长龙了。
几人当场傻眼,但又不甘心这么离开,便排在了队尾。
等到放票,没两分钟,隔着老远便听到了售票员的喊话:「没票了!没票了!后面的不用排了!」
他们几个同学顿时满脸失望,正打算离开时,不知为何,就听队伍前面鼓噪了起来,
隔着百十米他们也不了解是什么情况,便随着人流往前涌去。
「塌了!塌了!别挤了!」
首都剧场的售票厅塌了,被硬生生挤塌的。
好在售票厅的构造简易,并没有造成伤亡。
于春来几人见着这样的场面,也没了抢票的心情,灰溜溜的坐上了火车回学校,
没看成《父亲》的话剧,在当时让人有些失落,却也成了他大学里最难忘的一件事。
回想着那时无忧无虑的快乐,于春来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再,感慨良多。
他突然坐起身来,起身来到书桌旁坐下,铺开信纸,打算将这一段小故事写出来。
出身农村的他有些自卑,他听邓大姐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的条件,其实很动心,但却怕人家嫌弃他的条件。
他从高中时就喜欢写东西,上大学之后陆续在报纸上发了几个「豆腐块」,不过也仅限于此。
在于春来的内心,一直有个难以对人启齿的「作家梦」,他渴望依靠写作改变命运,
却不敢对别人说,因为他怕被别人嘲笑不自量力。
他不奢求能像林朝阳那样成为闻名海内外的大作家,只要能在《收获》《十月》这些杂志上发表几篇短篇,以后被出版社结集出版。
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挥舞着自己的集,昂首挺胸的对所有人说「我是个作家」
朝内大街166号,后楼二楼,《当代》编辑部。
祝昌盛看着今年第六期《收获》上的专号预告,心中郁闷,虽然早就从林朝阳处得知他把新书给了《收获》,但亲眼看到杂志上的信息,他还是感觉遗憾。
同时心里也充满了自责,他听林朝阳讲了《收获》程永新到小六部口胡同去蹲稿子的事。
早知道这招对林朝阳有效,别说是一个月去一回了,他一天去一回都没问题。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了。
燕京距离沪上一千多公里,一个月跑一趟,连着跑了大半年,他对程永新和《收获》
的决心、毅力还是很佩服的。
「6期专号,这恐怕是中国期刊界开天辟地头一回吧?」编辑部的女同志柳荫问。
「何止是期刊界啊,文学界也没听说过这事啊。一部够发6期专号的,有这篇幅,谁在刊物发表啊,都直接出版了。」回答她的是年轻编辑杨新兰。
大家都明白,按照常理林朝阳新书这个篇幅压根不适合杂志发表,肯定是要直接成套出版的。
以他的名气和影响力,只要点个头,全国的出版社得上门求着他。
他现在之所以会选择杂志发表,就是为如今日渐萧条的各大文学杂志增加点读者关注度和销量。
「朝阳这么干可太吃亏了。他们《收获》也好意思的,这不是明摆着占人家便宜吗?
祝昌盛的语气里满是酸意。
这时正巧进门的汪兆骞说道:「你不知道吗?《收获》这次给朝阳的事版税。」
众人闻言表情惊异,「发表也给版税?」
「符合稿酬新规,有什么不行?正好又是专号,就一部作品、一位作者,更好结算了。」
「那还行。」祝昌盛嘴里说了一句,又挑刺道:「可朝阳还是吃亏,6期专号,以后书出了谁还买啊!」
「行了吧,老祝。你这酸味隔着二里地都能闻着,谁让你当初没去朝阳家蹲着呢?」
柳荫取笑着说道。
被她揭开伤疤,祝昌盛更加郁闷了。
「朝阳忙着写书,我能好意思天天去打扰吗?也就程永新那种厚脸皮的好意思干这种事!」
同行都是赤裸裸的仇恨,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然后祝昌盛又说道:「算了,稿子没拿到就没拿到呗,又不是我们一家没拿到。《花城》跟朝阳合作那么多年不也没拿到吗?」
他的自我安慰深得阿Q精髓,别跟比你强的比,要比就跟不如你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