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巷的氛围变得很是古怪。
原先憋着一肚子火的简青丘,此刻怒意打消了大半。
因为他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车厢里抬手掀帘的女子,整个人姿势僵硬。
自现身之后,纳兰秋童脸上从未消失的笑意,也就此凝住。
简青丘环抱双臂,默默往后退了一些。
他现在倒是不急了。
因为杜允忠和自己针锋相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来之前便有了心理准备…这清平巷,恐怕是很难进去了。
不过简青丘实在没想到。
杜允忠竟是连纳兰秋童的面子都不给!
“杜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纳兰秋童声音冷了下来,她望向小巷,清平巷并不长,即便被甲士封锁,也拦不住阴神强者的神念。
纳兰秋童直接将一缕神念送入其中。
小巷死寂。
片刻之后。
一道披挂苍青重甲的壮硕身影骑马缓缓出现。
杜允忠脸上无喜也无悲。
他目光扫过,只在车厢里“花主”那儿,稍稍有所停留。
“纳兰大人。”
杜允忠平静说道:“清平巷这案子…由苍字营接管,除却苍字营编属,其他闲杂人等,尽数不可入内。”
顿了顿。
“这是…大将军的意思。”杜允忠补充道。
“这是钩钳师的案子。”
纳兰秋童铁青着脸:“而且,我刚刚从你们大将军那回来。”
“我知道。”
杜允忠神色依旧淡定:“此案我已用讯令汇报…诸位若是不服,可以试着越过清平巷。”
“两位大人。”
简青丘接过话题,笑眯眯道:“杜大人这番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们可以一起出手?”
纳兰秋童眼中掠过寒意。
她此刻当真动了出手的心思,只不过花主轻轻伸出一枚手掌,压在师妹膝盖之上。
“可以。当然可以。”
杜允忠也笑了:“三位大人可以一起出手,只不过生死有命,一旦出手…后果自负。”
说罢。
他抬起右手,自胸前轻轻划过。
嗤一声。
虚空破碎,一张湛蓝符箓出现在杜允忠手中。
“轰隆隆!”
清平巷昏暗无光的巷口,顿时被这张符箓照亮,虚空之中隐有沉闷的雷鸣之声响起。
哒!哒!
简青丘眯起双眼,那张符箓出现之后,他胯下骏马变得暴躁起来,哪怕勒紧缰绳,也很不安分。
就连花主这等级别的大圆满强者,此刻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纳兰秋童盯着符箓,压低声音说道:“这是…雷鸣道意?”
“不错。”
杜允忠微笑说道:“纳兰大人认出来了?这枚符箓凝聚了大将军的一缕道意…虽然只有一缕,但足以笼罩整条清平巷。自大将军晋升之后,这张符箓威力,杜某便没有试过,不知今夜有没有这个机会。”
“呵…呵呵呵…”
纳兰秋童死死盯着那张符箓,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太了解阳神境的强大了。
一旦踏出那一步。
便真正意义上脱离了凡俗。
杜允忠明显把这缕道意的威力说低了…这缕道意一旦释放而出,何止笼罩一条清平巷?
怪不得这家伙如此硬气。
原来是仗着有陈翀在背后撑腰。
真要打起来。
能在这缕雷鸣道意下自保的,只有师姐一人。
“你…”
简青丘望着杜允忠,咬了咬牙。
这家伙是疯子么?
他只不过想把云若海带走。
但凡是个明眼人,就都能看出来…云若海和佛门绝对没有任何联系!今夜福德尊者的逃脱,只是一个意外!
“简大人,你想进清平巷么?喊韩厉来吧。”
杜允忠微笑说道:“当然,韩厉来了我也不会放行…只不过以他的实力,说不定能接下大将军的这缕道意。”
话说到这份上。
简青丘只能铁青着脸,驾马离开,暂时放弃踏进清平巷的想法。
另外一边。
纳兰秋童盯着杜允忠看了许久,最终也只能离开。
“可惜。”
小巷尽头。
谢玄衣环抱双臂,悠然自得地靠在墙壁一侧,看着诸方人马退却,清平巷重归寂静。
可惜没打起来。
若真打起来,就有好戏看了。
简青丘大概率是奈何不了杜允忠的。
毕竟韩厉尚未完成晋升,这阴神大圆满和阳神,看似只差毫厘,但实则差了太多太多…除非能修出双条顶级大道,互相弥补缺陷,互相抵达圆满,否则根本不可能与之对抗。
韩厉只是被纳兰玄策摆在崇州,对抗陈翀的棋子,其实力和底蕴都要差了许多。
但纳兰秋童则不一样了。
花主是大圆满,说不定能扛住这一缕道意。
纳兰秋童是国师弟子,身上说不定有类似“雷鸣道意”的宝器,神通。
真要强闯,杜允忠一人是守不住的。
只不过,陈翀尚在关内。
但凡纳兰秋童强闯,恐怕这位大将军会瞬间现身。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
杜允忠重新返回小巷中。
云若海已被带上了镣铐,并且被锁元阵符贴满周身,限制经脉元气流动。
对于武夫而言,这种符箓没有意义。
但对云若海而言…无法动用元气,便意味着失去了“水之道意”。
如此一来,实力便会大大下降,甚至可能无法战胜洞天境修士。
单纯的符箓,已经无法限制阴神境强者了。
所以,贴在云若海身上的符箓,还蕴含了一道更加强大的道意。
正是“雷之道”!
这本就是克制水之道的大道,而且还出自于陈翀的手笔。
一旦云若海想要凝水,这雷之道意便会触发…
“云若海,巷外的情况,你应该看到了吧?”
杜允忠淡淡说道:“简青丘来了,没用。纳兰秋童也来了,一样没用。”
云若海此刻神色有些憔悴。
他自嘲笑了笑:“姓杜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悬北关好不容易恢复太平…你把我拘了,难道是想逼迫将主出手,挑起关内战争么?”
“你若不入西巷,怎会落此境地。”
杜允忠面无表情:“苍字营早就设好了埋伏,那福德尊者逃不出去。如若不是你横插一脚,大将军也不会降罪于我。”
云若海一时哑口无言。
他的确没什么可辩驳的,此次他孤身一人,追查钩钳师血案,试图缉拿福德尊者,的确违背了悬北关定好的秩序。
“此事,我的确该承担责任。”
云若海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你的罪罚,我愿一力承担。但你总不该囚我。”
“抱歉,不需要你替我受罚,云若海…我现在怀疑你和佛门有染。”
杜允忠不为所动,淡然说道:“好好接受调查吧,你若是清白的,过些时日自然会放你出来。”
说罢。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甲士将其押扣,带出清平巷,压入苍字营牢狱。
“清平巷不止一位福德尊者!”
云若海忽然开口,他望着杜允忠,高声说道:“这悬北关中…还有一位佛门大修行者的存在!”
“停。”
杜允忠再度挥手,叫停甲士。
他望向云若海,静候下文。
“缉拿福德一事,十拿九稳。”
云若海沙哑说道:“我已设下了水牢…但关键时刻,有一位大修行者出手了,那人直接破开了我的水牢。”
“哦?”
杜允忠挑了挑眉,来了兴趣。
悬北关正在全力搜寻佛门修行者,但凡能再找到一位阴神,都是大功!
“那人长什么模样?”
“没看清。”
“那人的道境能力?”
“不知道。”
“那人既然出手了,那么宝器,神通呢?”
小巷陷入了短暂静默。
杜允忠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眯着双眼骂道:“呵呵…云若海,你他妈在玩我呢?”
堂堂阴神大修行者,连一丁点有用讯息都报不出来?
云若海张了张嘴,觉得百口莫辩,很是痛苦。
“押下去!”
杜允忠没好气道:“给这家伙用‘水刑’,放心,浇不死!”
清平巷外不远。
玄微花车厢缓缓停下。
纳兰秋童神色复杂,用力揉捏着眉心,缓缓整理思绪。
这趟北上入悬北关前,她本以为没什么麻烦。
可这才短短一夜。
麻烦便多到数不清了——
钩钳师庚九的死,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若要抢出云若海,我可以试试。”
花主开口:“那张蕴含雷鸣道意的符箓,虽然强大,但若由杜允忠施展,应该要不了我性命。”
“师姐…”
纳兰秋童轻叹一声:“你信不信,一旦你出手,最多三息。陈翀便会真身降临。”
花主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云若海的事情,没你想象地那么简单。”
纳兰秋童往后倚去,叹息着说道:“杜允忠再犟,终究也是讲道理的。这追查佛门修士的案件,本就是三方齐办…福德尊者之案,因钩钳师而起,他杜允忠再怎么霸道,都不该阻拦我等入巷。”
杜允忠和简青丘早有矛盾。
可他和纳兰秋童,和花主,则没有矛盾。
“这是…故意为之。”
花主有些恍然。
“这家伙若是没有陈翀授意,怎敢招惹你我?”
纳兰秋童苦恼道:“云若海是清白的,就算坏了案子,最多受些责罚。我现在担心的…是陈翀。”
花主脸色微微一变:“你担心他,不听诏令?”
“是。”
纳兰秋童长叹。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也是今夜最重要的事情。
太子诏令顺利送入内城。
陈翀也接过了诏令。
如果没有意外,明日一早,陈翀安排完诸多琐事,便该离城南下了。可偏偏今夜在西巷发生了这件案子…倘若真心要查佛门修士,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接放了云若海,继续全城戒严?
很显然,杜允忠奉令阻拦简青丘,阻拦自己,是为了将此事闹大。
唯有将此事闹大。
陈翀才有“抗诏”的正当理由。
“云若海被拘,韩厉绝不会坐视不管。”
花主皱了皱眉,道:“简青丘已往城主府去了…韩厉若是去闯苍字营,这事情不就越闹越大了?”
“我方才已经传讯。”
纳兰秋童疲惫说道:“韩厉已经知晓‘南下诏令’之事,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乾州那边的想法,眼下不是争锋相对的时刻…只不过这些矛盾,只能暂压片刻,不可能直接抚平。现在我就希望明日一早,陈翀会离开内城,受诏令传调。”
“恐怕…很难。”
花主沉默片刻,道:“今夜清平巷的事情,是一个很不好的开始。”
陈翀听调不听宣,已有苗头。
“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个问题。”
纳兰秋童望着师姐,喃喃说道:“以云若海的实力,降服福德尊者,应当是十拿九稳才对…他怎么可能就此失败?”
二人虽未进入清平巷内。
但隔着数十丈,神念隐约能够探查到战斗现场。
这毕竟是两位阴神强者的打斗。
现场残留的气息,需要很久才会散去。
“我也觉得奇怪。”
花主蹙眉说道:“清平巷中,只有两道气息…一道是福德尊者,另外一道是云若海。这家伙单打独斗输给了福德?”
“我总觉得,今夜清平巷一战,还有第三个人。”
纳兰秋童忽然开口。
她做出这个判断,没有理由,也没有依据。
有的。
仅仅是直觉。
继承玄微术的修行者,直觉极其准确。
“第三个人?”
花主神色微变,郑重开口:“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出手,帮助福德脱离水牢?”
想做到这件事,不难。
只要有阴神境修为,便可破局。
花主知道,这悬北关如此之大…福德尊者既然能够潜入进来,那么再出现第二位佛门的阴神境强者,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只是。
恐怖的是,出手破除云若海的水牢,却不留下道意气息。
“今夜清平巷这一战…若是换做师姐…”
纳兰秋童心中生出一念,她望向身旁女子。
“很难。”
花主思忖许久,叹息着说道:“拔除云若海的水牢容易,但不留一丁点痕迹…很难。如若换做是我,只有极小的一缕机会。”
“看来…佛门可能有一位‘大圆满’混入悬北关了…”
纳兰秋童仰首望着车厢天顶,轻轻念了两个名字。
“隐蝉子?”
“妙真?”
她怎么觉得都不太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