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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暗流

熊猫书库    剑道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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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悬北关一切如常,太阳照常升起,城门照常打开。

  南城出入口完成了交接,由钩钳师接管。

  只是…

  纳兰秋童等了一宿的“出城”消息,却是未曾传来。

  陈翀一整日都待在内城,以处理军务为由,谢绝了所有人的求见。

  昨夜云若海出事,韩厉收到了纳兰秋童的讯令,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于是亲自登门。

  结果就连他都被陈翀拒之门外。

  短短一夜。

  看似太平的悬北关,其实已经暗流汹涌,难以遏制,纳兰秋童向乾州传去讯令,得到的答复却只有四字。

  静观其变。

  事实上,之所以有这么一个答复,便是因为大离已无人能够强行压迫陈翀办事。

  即便是纳兰玄策亲至,又能如何?陈翀晋升阳神之后,既是“十豪”,又是三州之主,地位之高,前所未有。此次诏令便是乾州阵营对其的试探,倘若陈翀当日听诏,南下奔赴婺州,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陈翀置之不理。

  那么乾州也只能“等着”。

  另外一边,佛门境况也不好过。

  密云带着长眉,搬去了一座新院,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便不必刻意隐瞒什么。

  这悬北关巨城,有数十万百姓栖居生存。

  单独居住,总可以避免“连累无辜”。

  “韩厉亲自拜访陈翀,结果却吃了闭门羹。”

  “云若海被押在西园街的方寸地牢,听说杜允忠对他用了刑…”

  佛门在悬北关经营了许久。

  街巷,内外城,四面八方,早已布满眼线。

  长眉罗汉怀中的金身令不断震颤,那是佛门暗子传来的消息,悬北关隐于表面的那场暗潮,已然开始翻涌。

  密云坐在庭院中,榕树下。

  他面前放着一盏热茶,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坐着,盘膝打坐。

  佛门暗子此刻传来的消息,已经不在“因果道境”的预料中了。

  他去会见陈翀,便是要改变照现画面。

  现在来看。

  昨夜的冒死入城,似乎取得了成果。

  一场小小的冲突,被数倍放大,而且还有继续扩张的趋势。

  “城主府那边传来消息,据说简青丘正在召集‘玄甲重骑营’…”

  长眉罗汉声音沉重:“一旦韩厉授意,这玄甲重骑便会冲击西园街。”

  云若海是悬北关镇城右使。

  堂堂右使,被缉押上刑…这等处置,韩厉如何能够容忍?

  倘若忍了。

  日后何以服众!

  庭院陷入短暂的静默。

  长眉罗汉叹息一声,诚恳问道:“佛子大人,我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密云笑了笑,示意长眉只管提问。

  “您此次入关,是为了提醒陈翀悬北关妖潮将至…”

  长眉沙哑说道:“如今悬北关内的矛盾变得如此剧烈,当真是好事么?云若海,简青丘,韩厉,这三人一旦和陈翀‘决裂’,关内将会乱成一团。届时妖潮南下,岂不是更难抵抗?”

  “陈翀和韩厉,虽然内斗,但在抵御外敌一事上…还是识大体的。”

  不知为何,密云对此很有信心。

  他摇摇头,温声说道:“放心好了,倘若妖潮来犯,这二人再有间隙,也会联合抗敌。”

  长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对于佛子这个说法,他还是认可的。

  悬北关面对妖潮冲击,已经有半年之久,半年前陈翀入关,双方就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但几次联袂作战,却是未出岔子。

  “您昨夜说,太子送来了南下诏令…”

  长眉犹豫了一下,咬牙说道:“倘若陈翀领令,这悬北关丢失阳神,必定失守。”

  正是因为想要保住悬北关。

  才有了这次入城进谏。

  如今来看,进谏结果是好的…陈翀勒令杜允忠扣押云若海,便是动了拒诏的心思。

  可如此一来。

  佛子大人该怎么离开?

  “等。”

  密云笑了笑,依旧还是那个字:“长眉…你我如今所能做的,便只有等了。”

  “等悬北关大劫渡过?”

  长眉苦恼说道:“只怕到那时候,陈翀会把我们移交给纳兰秋童,以此缓和和乾州的关系。”

  拒诏是一件罪事。

  但若陈翀成功守下悬北关,再送出佛子。

  这件罪事,反而会成为大功!

  “要不了那么久。”

  密云再摇了摇头:“我们虽然在等,但还有其他人也在等…福德那边怎么样了?”

  “他受了些轻伤,找了一处客栈疗伤。”

  长眉轻叹一声:“昨夜清平巷一战,动静闹得太大,他害怕连累我们,便拒绝见面。”

  密云笑着说道:“让他好好藏起来,不要露面。”

  福德倒是想多了。

  昨夜他与云若海一战,有惊无险脱困。

  这悬北关如此之大,只要好好藏着,便很难再被发现…可一旦来与自己会面,顷刻间就会暴露行迹。陈翀的“神念”可是始终锁定着自己,这座小院虽然偏僻,可已经不算什么隐蔽地方。只要陈翀愿意,随时可以将自己拿下。

  嗡嗡嗡!

  便在此刻,讯令再度震颤,而且震颤频率相当急促。

  长眉罗汉神念扫过,面色一变。

  “佛子大人,玄甲重骑营当真集结了。”

  他望向密云,声音凝重:“简青丘放话,只给杜允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若是再不放人,他便要亲自领人。”

  “事情闹大了。”

  密云道:“纳兰秋童那边呢?”

  “暂时还没消息…钩钳师中没有佛门暗线,而且纳兰秋童此人行事不按套路出牌,相当诡异,无人知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长眉罗汉深吸一口气,道:“大人,杜允忠恐怕是不会放人的。一个时辰之后,悬北关内就要大乱了…要不我还是趁乱送您离开吧?”

  在他看来。

  眼下便是最好的离开时机。

  一旦简青丘率玄甲重骑冲击西园街,陈翀必定现身。

  密云道:“你是这么想的?”

  不待长眉罗汉回应。

  密云又道:“纳兰秋童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我没猜错,此刻悬北关城门处,已布满钩钳师。天罗地网,只等人进,纳兰秋童早就知道了佛门修士入关的消息…昨夜福德尊者的那一战,更是验证了这个猜想。如若此刻出关,非但不能遂愿,而且还会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密云望向长眉,认真说道:“不能出关,让所有潜入悬北关的暗子都忍住冲动,这场冲突…对我们而言不是好事。”

  “大人…”

  长眉罗汉神色无奈。

  他知道佛子大人说得是对的。

  只是。

  他实在想不明白,此刻再不出关,还有什么机会?

  “简青丘已经集结了‘玄甲重骑营’?”

  悬北关城门处。

  纳兰秋童背负双手,站在栏杆处,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

  她白白等了一整日。

  正如自己先前预料的那样,陈翀非但没有出城,这悬北关闹剧反而越闹越大。

  此刻她偏转头颅,眯起凤眸,望向传讯的钩钳师。

  “是,大人。”

  钩钳师压低声音,“西园街那边已经开始铺设阵纹了,一个时辰之后,恐怕会有一场恶战。咱们需要介入么?”

  这消息,如今已经传开。

  玄甲重骑的集结,动静颇大。就连外城百姓,都闻风而动,此刻西园街已经疏散了不少群众。

  这一架如若打起来,影响十分恶劣。

  “不必。”

  纳兰秋童却是摆了摆衣袖,淡然说道:“他们要打,便让他们打。钩钳师只是负责查案的,我们只管查我们的案子。把所有人手都从内城调离,留两位斥候观察‘西园街’,剩下的…全都调到城外。”

  “调到城外?”

  那位钩钳师怔了一下。

  “嗯…”

  纳兰秋童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道:“庚八,你去通知庚十重新交接工作,钩钳师不必再负责出入关的审查,临走之前,记得取下那枚‘照佛镜’。”

  “大人?”

  庚八满脸茫然。

  这是要做什么,钩钳师刚刚接手城关一夜,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才十个时辰。

  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这就要放弃审查了?

  “昨夜缉押的那三人,审出结果了么?”

  纳兰秋童忽然道:“有几人是佛门孽贼?”

  “无人招供…打死了一位,还有两人活着。”

  他声音紧张。

  审讯一夜,未出结果,按理来说,他应当受到责罚。

  不过…

  他实在是无可奈何,该用的手段全都用了,除却神魂秘术,这一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因为必定会摧毁神海,也未必能得到有用讯息。

  其实,审讯到这一步,所有人心中都清楚。

  这三个家伙,一定与佛门有关。

  但凡是个普通人。

  哪里能招架如此之久,抽两三鞭便把该认的,不该认的,一并认了。

  “好硬的骨头…”

  纳兰秋童轻笑一声:“带我去看看。”

  就在悬北关城内,不到百丈的暗巷中。

  钩钳师设有一座秘密地牢。

  牢狱相当简陋。

  钩钳师在悬北关内执行任务的次数极少,毕竟灭佛行动开始之后,大量佛门修士都开始南下…逃往婺州,极少有人会选择躲在悬北关。

  此刻光火摇曳,照亮一大一小两张干枯苍白的面孔。

  这是一对父女。

  此刻两人,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在他们身旁不远处,还躺着一具尸体,血肉模糊,已经爬满了蝇虫…

  值得一提的是,女孩相当年轻,只有十五六岁,虽然气若游丝,但眼神却是相当坚毅。

  在钩钳师眼中,并无长幼之分,只要被押入地牢,便只有一个身份。

  罪人。

  “大人,这两人昨夜分开逃亡,被押回地牢,拒不相认。”

  庚八缓缓说道:“后来我取其鲜血,以秘术相照…这其实是一对父女。就在先前,这二人的案卷已经从铁幕那里调查完毕,这对父女均都来自婺州。”

  婺州是什么地方?

  佛门香火最为旺盛之地。

  从婺州而来,十有八九,与佛门脱不开关系。

  “从婺州来,然后呢?”

  纳兰秋童伸出手掌,抬起女孩下颌,认真观看。

  倘若擦去血污,这女孩面容五官其实相当清丽脱俗,面颊带着些许婴儿肥,只可惜…被钩钳师酷刑折磨了整整一夜,此刻已是奄奄一息。

  “他们说是来这贩茶的。”

  庚八嗤笑道:“悬北关都是些粗人,有几人喜欢饮茶?”

  “我就挺喜欢。”

  纳兰秋童一句话,让庚八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女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身份,文牒,案卷…全都检验完毕了?”

  “…是的,大人。”

  “可有异样?”

  “…并无。”

  “那么,昨夜审了一夜,审出结果了么?他们可曾交代了什么?”

  “…也无。”

  这番话对话,不仅出乎了庚八的意料。

  也出乎了地牢中二人的意料。

  被纳兰秋童钳住下颌的女孩,神色茫然,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啪一声!

  火光摇曳,凌厉风声乍起。

  纳兰秋童忽然抬起手来,砸出一个耳光!

  庚八被一巴掌扇飞出去,这一巴掌打得极其用力,打得他凌空飞出,重重摔砸在墙壁之上,这简陋地牢的泥瓦石墙险些都要被震倒。

  “你…太让我失望了。”

  纳兰秋童幽幽开口。

  这些话,虽是对庚八说。

  但她却连目光都未投去。

  纳兰秋童只是捏着女孩面颊,不断端详,同时轻声细语说道:“既然身份,文牒,案卷,全都正常。便说明他们是正常入关,是大离百姓,是受太子福泽庇护的子民,你怎可施加如此酷刑?”

  庚八呆呆怔住。

  “实在抱歉,昨夜…是一场误会。”

  纳兰秋童温柔地开口,她往后退了数步,挥了挥衣袖。

  束缚二人的铁索应声破碎。

  被酷刑折磨一夜,已经做好鱼死网破打算的父女二人,彼此对视,神情茫然,浑然没有想到,在面见了纳兰秋童之后,会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二位。”

  纳兰秋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你们现在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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