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修辞别父亲,乘坐上了前往莱州的马车。
原本张敬修是准备直接从直沽坐船去莱州的,这个路线速度更快,而且身为大明水师的一员,张敬修也更适应坐船。
但是这些日子,直沽到京师的铁路正在施工,因为工地的缘故道路十分的拥挤,最后张敬修还是放弃了这条路线,直接从陆路前往莱州。
这种长途马车就没那么舒适了。
京畿地区的道路还好,毕竟这段时间京畿财政富裕,一直在修路。
但是到了山东境内,道路就坑洼起来。
有时候张敬修还会和其他乘客一起下车帮忙推车。
因为是探亲,所以张敬修也没办法住官驿。
出了京师后,车夫在一座民驿停了下来。
看了看天色,车把式提出要在这座驿站过夜,同车的另外三名乘客都没有意见,车把式就喊来驿站的伙夫,让他们送来热水。
长途旅行中,热水是最重要的。
这座民驿原本只是附近村子边上的一块荒地,因为靠近官道逐渐开始有人扎营过夜,久而久之,周围的村民发现了商机,一座民驿就出现了。
两桶热水被送到了马车边上,车把式又对众人说道:
“这驿站俺停了多次了,大家放心。”
“这热水都是村里井水煮热的,如果大家喝不惯热水可以放凉再喝。”
张敬修微微点头,不能喝生水,这是水师的铁律。
而且在李时珍验证了苏泽的“微虫说”后,水中的“微虫”可以传染多种疾病,煮沸可以杀死微虫,这种思想也已经逐渐传播开来。
很快大家也发现,在提倡喝热水之后,各种疾病的发病率显著降低。
车把式往来这条路线多年,又询问众人要不要吃现烧的饭菜,同行的旅人中,一对中年夫妻舍不得再花钱,掏出干粮拒绝了车把式的提议。
张敬修和另外一位年轻的书生,则掏钱买了饭菜。
不一会儿,一名农村妇人提着食盒,来到了马车边上,一份还带着热气的新鲜饭菜送到了张敬修的手上。
真方便啊!
除了没有住宿的地方外,这座民驿都和官驿差不多了,只要付出钱就能得到服务,甚至张敬修觉得这民驿的饭菜,要比很多官驿都可口。
车把式可能常年往来,送饭的妇人也给车把式赠送了一份简单的饭菜,车把式笑呵呵的收下。
等众人吃完,天色黑了下来,车把式点燃了车头的电石灯,火焰照亮了马车周围的空间。
车把式说道:
“这驿站有村里的联防队巡逻,不会有大的危险,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夜里诸位还是要警觉着些。”
张敬修也点头,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短铳。
这种水师最新列装的短铳,是专门配给军官的。
更精准的弹道,更方便维护的击发装置,张敬修很喜欢这把短铳。
现在的治安就是这样,山东山西这种开征了商税的地方还好,因为地方官府财政充足,一般会仿效京师成立巡捕营,维持城市和干道附近的治安。
据说那些没开征商税的地方就惨多了,虽然大规模的土匪少了,但是小偷小摸之类的案子却更多了。
小规模土匪抢劫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张敬修也请教过父亲,按照张居正的说法,治安也是官府提供的“服务”一部分,交商税的地方,就能拿出更好的服务。
商人交税,官府提供安全的服务,这也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商人不愿意交税,那就要多花费雇佣镖师的成本。
张敬修也觉得很有道理,山东的情况是一天天变好的,莱州的繁荣他也是亲眼所见的。
就比如这座靠近驿站的村子,整个村子都依靠这个驿站繁荣起来,就是以往没有孤苦的老人,靠着给往来客商烧热水也能吃饱饭。
于是村里的青壮也自愿组织起来,维持驿站的安全。
同行的年轻书生,也对此十分的好奇,他拉着车把式聊天,询问山东开征商税之后的变化。
张敬修记得刚上车的时候,这个书生介绍过自己,他名叫顾宪成,好像还是个秀才,张敬修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一路上,顾宪成听说自己常住在莱州,也经常凑在自己身边询问莱州的发展情况。
等拉着车把式聊完,顾宪成又拉上了张敬修聊天。
“张兄,我这次是乘船回老家无锡,说服本地乡绅开征商税。”
张敬修一惊,他这才想起来这顾宪成,似乎父亲在闲聊的时候,也提到过他的文章。
他在《江左雅报》上发文,呼吁常州府也跟着扬州府开征。
父亲似乎对这顾宪成也有赞许,能入父亲的眼,这读书人确实不简单。
顾宪成发文之后,确实在京师常州籍的同乡中产生了激烈的反响。
这些人也纷纷写信回去,说明开征商税的好处。
顾宪成明白,最后要能开征商税,还是要说服常州府的大部分乡绅。
顾宪成干脆辞掉了直沽铁路的高薪工作,赶回家乡去说服大家。
这一路上,见到山东的发展,顾宪成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商税是有利于地方的事情,商税纳税,这也是四民道德!
顾宪成越发赞同苏泽的主张。
商人有商德,身为士人,那就要比商人看得更长远,用行动为大家谋利。
顾宪成在途中结识了张敬修,他也看出张敬修的不凡。
从张敬修的表现,顾宪成大概猜出了他是一名水师军官。
顾宪成在京师也见过新军的军官,不像是以往那种老粗军士,经过武监或者水师学堂训练的军官,多了一份特殊的气质。
“张兄,你对海外殖拓怎么看?”
张敬修愣了一下,他想了想说道:
“殖拓当然是好事,但还是应该计算成本,如果花费超过得到的,那就不应该劳民伤财。”
张敬修受到父亲的影响,对于成本收益的计算深入心中,他不像是其他水师军官,狂热的支持海外殖拓。
顾宪成有些惊奇的看向张敬修,他在京师也经常和人聊到这类的话题,一般来说军人都是支持殖拓的。
毕竟殖拓才能立功,而且海外殖拓朝廷才能加大水师投入,按理说水师军官不应该这么保守。
“顾兄你怎么看海外殖拓的事情?”
顾宪成也给出了一个和主流读书人不太一样的答案。
“我是支持海外殖拓的。”
张敬修也有些疑惑,一般来说,读书人都对海外殖拓持谨慎态度。
毕竟殖拓是有成本的,比起民间越来越狂热的再复盛唐的风向,大明的官方态度还是很保守的。
顾宪成说道:
“俗话说,白纸好作画,海外的殖拓的地方,可以用来实践各种新的政策,可以做很多大明本土没办法进行的改革。”
“我听说南洋的吕宋国,就执行了很多和大明不一样的政策,这些政策会有有什么效果,我也是很感兴趣的。”
“这天下之间,寰宇之大,各国都有不同的制度,我大明要国祚永昌,就要对各国体要取长补短,在海外殖拓领地实验,再搬回大明本土试行。”
这下子就连张敬修也惊了。
这读书人的想法,怎么要比水师最激进的军官还要激进啊!
不知道为什么,张敬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脑门直冲脚跟。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不适合从政了。
八月底。
镇北军的士兵,护送安东都护府的官员,终于抵达了辽阳。
辽阳总兵李成梁,辽阳兵备道段晖,都已经提前得到了旨意,做好了都护府北上的准备。
对于这个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李成梁最是苦涩。
他见到了自己的老乡唐谨行。
两人相顾无言。
李成梁原本是想要将段晖支使到北面负责木材砍伐工作的。
可没想到,皇帝一道圣旨,将自己和段晖发配到了更远的北疆。
那安东都护府的治所是什么地方?
长春原本是大明最北方卫所奴儿干都司所在,就是因为苦寒,所以朝廷才回迁了奴儿干都司。
李成梁是后悔,后悔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那段晖的就是懵逼了。
自己好好的辽阳兵备道当着,怎么突然就成了什么安东都护府的行军司马了?
虽然是升迁了怎么感觉距离京师更远了!
唯一让段晖稍感安慰的,是他在这群安东都护府官员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晖认识唐谨行,见到同样是被吏部尚书“发配”来的吏部官员,让段晖心情好了一些。
紧接着,安东都护府在辽阳进行了第一次军议。
面对这帮年轻气盛的新军官们,李成梁这个安东都护府的副都护头疼不已。
在这些镇北新军的军官眼中,似乎作战就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出营寨就能打女真人,女真人就像是山里长出来送军功的韭菜,一波一波送过来给大家收割。
实际上,自从李成梁击败了女真首领王杲之后,北方已经没有大股叛乱的女真人了。
这些女真叛军,都藏在山中,或者藏在一些和大明亲善的部落中。
这些新兵不知道北方雪原的辽阔,镇北军确实精锐,军事素养没话说,但是他们人数也太少了。
这点人马,散在雪原之中,根本掀不起太大的波浪。
而且比起女真人,苦寒的天气才是最大的威胁。
这点人马是不够的,甚至连建立互相支援的据点都不够。
这也是李成梁最头疼的事情,朝廷虽然给了安东都护府的名头,也给了镇北军支援,但是东北地广人稀,大明如果要真的建立有效的统治,更需要的是大量的炮灰。
辽东开拓的汉人是别想了,这些都是兵备道段晖的宝贝。
而且这些都是大明的良家子,他们的子弟成年后也踊跃参军,日后都是妥妥的精锐,不能当做炮灰消耗。
女真人是不可信任的,而且从辽阳北上,目标就是压缩女真人生存的地盘,势必要和女真人冲突。
这样的情况下,就不要指望女真人能乖乖配合了。
李成梁给镇北军军官,以及安东都护府的官员们一起开会。
李成梁先讲清了局势,又提出了困难,最后看向众人,询问大家的想法。
到了动脑子的时候,夏忠孝就眼观鼻鼻观心,宛如一座大佛坐在位置上。
他是来东北打仗的!如果要动脑子,为什么不留在京师?
很多镇北军的军官,都和夏忠孝一样,听完了李成梁的描述之后,都被浇了一头冷水。
这种长期的小规模低烈度战争反而是最残酷的。
李成梁看了一圈,最后看向身边的段晖。
“段司马,你说两句吧。”
我说?
段晖本身就不精通军务,来了辽阳都是做的民政工作,他能说什么?
段晖讲了一些后勤的事情,保证镇北军北上之后的补给充足,紧接着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在了屯田司马唐谨行身上。
“唐司马,记得你是出身在辽东,既然杨尚书点了你来辽东,你必然是早有计策吧?”
唐谨行被段晖点名,又迎接上了李成梁的目光。
事已至此,唐谨行只能说道:
“属下在来的路上,还真的思考了一策。”
李成梁高兴的说道:
“唐司马速速说来!”
唐谨行说道:
“咱们安东都护府是仿效大唐安东都护府设立的吧?”
众人点头,这是圣旨都写明的事情。
唐谨行说道:
“既然是仿效大唐的安东都护府设立,那大唐的安东都护府旧例,可是可以征调朝鲜兵马的。”
众人愣了一下。
段晖说道:
“不对吧,大唐安东都护府是有统御朝鲜岛的权力,但是当时岛上主要是高句丽、新罗、百济三族,并非是如今的朝鲜人。”
唐谨行却说道:
“朝鲜奉我大明为主,他们也饱受女真人的侵扰,我们要安定东北,那朝鲜人出兵出人,不是也很正常?
这句话说完,在场无论文武,都发出了附和的声音。
李成梁听完了也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他又说道:
“可是朝廷没有明确我们节制朝鲜的权力,我们这么做,会被言官弹劾的吧?”
唐谨行说道:
“如果是朝鲜主动出兵呢?如果朝鲜愿意出兵协助我们清缴东北,那朝廷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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