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苏澈从睡梦中惊醒。
他梦到自己抱到了不对的东西。
此刻意识重新清明,立马起身往左侧一看——
见元潇气鼓鼓的抿着小嘴,熟睡在自己怀里。
“嗯?”
苏澈觉得奇怪,但也没敢叫醒元潇,只是蹑手蹑脚的下地,寻思着,那就去隔壁检查一下。
他心中有着一种怀疑,怀疑自己抱错了人。
奈何没有切实证据。
他来到副卧室门口。
发现白初已经起床打理好自己,正坐在床边低头摆弄着手机。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浅紫色的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澡,还未风干。
“啊,你醒啦?早上好呀。”
看到苏澈来了,她扬起小脸,对着他甜甜一笑,宛如清纯无害的家养妹妹。
苏澈也回应了一个微笑,“昨晚睡得好么?我看你喝醉了,就把你带到元潇家里来了,你别介意。”
“嗯嗯,感谢你啦,我睡得还行,就是没怎么睡够。”
白初意有所指,苏澈没有分清她的睡够是指睡眠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不急的话可以再休息下。对了,你吃早餐吗?昨天你的炸鸡和酒被我们清理掉了,毕竟浪费食物是不好的,所以,我觉得可以给你做份早餐以示补偿。”
“这么好?”
白初倒也不见外,一听有吃的,当场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也想尝尝你的手艺。”
“可以的,你在这里稍等,我去超市买点食材。”他客气道。
“嗯嗯”
少女看着苏澈拎起钥匙就往外走,不禁感慨,
连这么大豪宅的钥匙都被他拥有了,看来元潇对他果然是全身心的交付,并非浮于表面的情感。
昨晚偷偷关了她15分钟,她差点在里面哭出声…
虽然很短暂,可那孩子明显也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
唉,不应该欺负她。
白初后悔于夜半三更鬼使神差的操作,
但是…
“体验过那样的怀抱,就大概理解了为什么他的队友会如此沉迷了。”
如果说,无实体的安全感是爱、庇护、关注与在乎,
那么有实体的安全感,就是温暖的怀抱、坚实的后背、牵着自己的大手,或是耳畔均匀的呼吸声。
白初认为,「七彩」这支队伍里的人,有可能全员都能体会到这种实质性的安全感,
而这产生出的羁绊,要远远高于“友情”啊,“梦想”啊,“目标”啊什么的。
甚至连自己队里其她几名队友全都在意的「金钱」,在这样的羁绊面前,也渺小如尘了。
“元潇住这么大的房子,肯定不缺钱;
俞汐那位学姐,更是家世显赫,人尽皆知。
而听说在队里,元潇还有个姐姐一起玩,估计也是条件差不多的…”
“所以,他的队友根本就对金钱没什么太多需求,仅仅是为了和他一起,就这样组成了乐队。是吗?”
少女渐渐理解了,为何七彩的大家能在舞台上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不追求人气,不追求粉丝数,不追求收益,只享受演出,享受和他在一起的舞台。
“令人羡慕。”
少女轻叹一声,默默等待苏澈回来。
清晨的日光总是让人感到浑身温暖。
朝阳带来生气,即使是阴间的物种,也会在这样的沐浴下觉得自己还活着,并且散发出活人气息。
关于做什么早餐这件事,苏澈不了解白初的口味,但看她小小一只,估计也吃不了太多东西,于是决定从精致餐点入手。
结合她昨晚点了炸鸡,可以得出她能接受炸物的结论,
因此,他决定——给她做可颂甜甜圈。
“大油大糖,铺一层巧克力酱,撒上糖霜。这样的糖油混合物,元潇首先肯定爱吃,但白初会喜欢吗?”
“作为偶像,她需不需要控制体重?”
苏澈考虑得很周到,“如果不敢吃这个,那就再做两份三明治好了。蔬菜番茄培根鸡蛋的版本,再买两块鳕鱼,夹在中间,碳水纤维蛋白全齐,健康又干净。”
两手准备总不会错。
他心中做下定意,这时又开始担忧家里那边的两小只猫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正要拿出手机询问,却见屏幕摘要上,安晴发来了一张照片。
“嗯?”
他立刻解锁屏幕,点开图片——
是自己家餐桌上的早点拍摄图。
猪柳蛋麦芬,皮蛋瘦肉粥,高筋油条,以及甜豆浆。
附言是:“有好好的替澈澈喂小猫!你就安心的在外面浪吧!没关系的!家里有我处理好,不必担忧。”
苏澈表情精彩。
一时间不能判断,安晴的操作到底是乖巧贴心,还是话里有话。
但当然,他更倾向于两者都有。
顺手回复道:“辛苦了。你俩没掐架吧?”
“没有!你不在家,她都不愿意睡床了,直接睡了沙发。把大床都让给我一个人住了。后来我才反应过来,沙发上有你的气味,她鬼精鬼精的,哼…”
苏澈不敢评价,只是礼貌的回了个小红脸儿emoji表情,以示过分。
实则心里觉得,两小只都挺可爱的。
Miya混进自己家后每天都充实得不得了,到处乱睡觉,睡床上,睡沙发上,睡自己的椅子上,睡挂满自己衣服的大衣柜里…;
安晴更是在得到了照片补偿后无比懂事,显然是自己的决策起了功效。
但今早的早点是在外面买的而不是亲手做的…还是说明,她对Miya的关照程度仅限于订个外卖…多的没有。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苏澈无奈笑了笑,回复道:“我今天下午忙完了会回家,你们有什么安排吗?”
“嗯嗯,Miya说她一会儿去排练,我的话,在家里画画和练歌,然后打扫房间。”
“好。”
了解了两小只的个人规划,苏澈心中有了数,放下心来。
他直接去菜市场买菜,买新鲜的生菜和番茄,之后去大型商超买奶酪之类的食材,差不多九点才回到元潇家。
这时,元潇也已经醒了,且正红着脸在和客厅中端坐在沙发上的白初对峙。
“嗯?你们在干什么?”
苏澈感觉,元潇表情不善。
白初则是低着头,用长发遮住脸颊,看不到表情。
“阿澈!我觉得这女的不是好人!”
孩子指着白初,怒气冲冲道:
“她刚刚主动跟我承认错误,说昨晚去厕所时分不清路,不小心把卫生间的门给拧上了,然后15分钟之后才意识到不对,最后才把我放出来!我寻思,干嘛需要15分钟!哼,我怀疑她干坏事了!”
站在小元潇的视角,昨夜被关到时间后,门是自动打开的,那时白初并没有在门口等候,换言之,她根本就没想真心认错。
而在苏澈的印象里,早上睁眼看到的确实是元潇,这就意味着自己大概率没抱错人,且白初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利用时间差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且瞒天过海,没让任何人发现。
不应该吧,她有那么狡猾吗?
“白初,我问你,你昨晚一直都在自己房间里待着吗?”
苏澈拎着东西,走进客厅。
白初点了点头,缩着香肩,不敢直视他。
“真的吗?”
他再次确认。
“…嗯。”
她选择说谎。
元潇也觉得她在说谎,但回房间时,苏澈已经熟睡,所以没有确凿证据。
“气死我了,下次我要听取姐姐的建议,在家里装满摄像头,至少购买9个!把每个房间都给安满!凑够九宫格!”
“…顾织还提过这样的建议?”
“当然了!她每次见到我都会给到我一些指引,不过我总觉得她脑子不太正常,就每次都没听…”
元潇小声嘀咕着,“现在看来,说不定姐姐她的这些点子,都是过来人的经验…我不该太固执的。”
苏澈无言。
这时,白初站起身,默默的走向门口。
“初?你不吃东西了吗?已经买回来了的。”
“不了,谢谢。”
她留下一句话后,就穿上鞋子离开了。
“啊…看来是委屈了。”
苏澈也没多留,毕竟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真什么也没做,被元潇这样逼问,肯定会不好受。
“下次见面再说吧。”
他摇了摇头,兀自给小鸟做吃的去了。
比起并不很熟的白初,元潇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
在关系这一块,苏澈有个明确的金字塔模型——
塔尖是家猫和元潇,因为前者是经历过重重考验的完美猫猫,后者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乖徒弟,两人都是最为重要的,保护她们不受伤害也是必须的;
第二梯队是顾织和Miya,顾织虽然也算半个学生,但现在归给姜奈管了,关系就稍微疏远了一点,
Miya初来乍到,本不该排在第二层,但她也晋级为家养小猫,在物理距离上就有了更多的优势,且自己养的猫,自己作为猫主子,必须负责,这没的说;
第三梯队是队友,是俞汐和小小她们,
如果她们俩有问题,自己也必定是会出面帮忙解决的,
队友的关系高于朋友,
朋友的话,只能沦为第四梯队。
比如奈奈,比如空白,再比如邪恶的老板娘,诸如此类。
当然,如果问有没有凌驾于这所有层级之上的关系,
那么对苏澈而言,还真有——
即看得见摸不着的「憧憬幻想」,
这样的人有三个。
一是年幼时的家中女仆,她在消失后,这么多年就再无音讯,沦为了心底的遗憾;
二是刚刚建立联系的女神画师,若即若离的不确定感,总是让人感到沉迷。
尤其是女神提到的“在现实生活中姿色很一般”,这样的说辞,令人在意。
苏澈想要等有机会确认一下,女神到底是不是真的很一般,
如果她因为容貌焦虑而沉沦,那么是否应该想想办法安慰安慰她,帮助她走出自卑的泥潭?
基本上,在所有的关系层里,总结下来就是,生物链顶端的人,往往不能触碰。
而若真的触碰了,又往往不见得能常驻顶端了。
“阿澈,你不生气哦?”
做饭的同时,小鸟在身边有些心虚的问了句。
“我生气什么?”
“我把她赶走了。”
“又不是你故意的。”苏澈面无表情。
“但是…我真的觉得,很奇怪…”
元潇仍试图解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把我关起来了,想要跟我做游戏…可我叫你,你就是不回应,我叫了你好多次,十几次,几十次,直到最后,我意识到你不会回应我了,我就…我就开始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但就是…”
“好了。”
苏澈放下了菜刀,洗了洗手,不等擦干,就一把将孩子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昨天我睡早了,我的问题。”
他认真说道。
“嗯…你的问题。”
元潇藏在他怀里,小手抓着他的衣角,死死的,不放手。
就这样一直持续着,持续呼吸着安稳的空气,直到手脚僵硬,腰肩酸软,苏澈才将她摘了下来,并捏了捏她的小脸,明知故问道:
“这么离不开我啊?”
“嗯!”
“唉,那可怎么办?”
“我…我不想偶尔和你在一起了。我…也想要安晴的生活…!”
元潇已经无法再继续将这份欲求埋藏在心底了,
今天的她,打算有话直说——
“虽然打工时也能见到阿澈,排练时也能见到阿澈,偶尔排练后也能捕捉阿澈…
但是,我还是想要每天每天都能见到阿澈!都能在想要的时候就被抱起来,而不是只能在家里想想…我觉得,我…很不踏实!”
“知道了。”
苏澈完全理解,昨晚的她被摆了一道,现在的状态是最需求安稳感的。
他弯下腰,蹲至与她平齐的高度,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用鼻尖相触的距离凝视着她道:
“你的提议,我有在认真考虑。
其实最近我也已经有要扩家的意思了。
我在琢磨怎么多赚点钱,然后租个更大的房子,这样你就可以随时过来蹭床了。
但你得给我点时间,毕竟挣钱不易,暂时也不可能凭借乐队来赚钱。”
“!阿澈!钱什么的,那还不简单!我卖一张我爹的油画,估计就可以支撑你租一个天海的大房子并且交许多年房租的!”
孩子急匆匆道:“再不济,你直接拖家带口住到我这儿,就别走啦…这样好不好嘛…”
撒娇的口吻带着哭腔,甚至没忍住偷偷往前努嘴,炫了他一口。
苏澈无奈笑了笑,否决道:“不行。”
“为什么!”
“你父亲的是你父亲的,没有经过他同意,不能轻易动用他的东西,毕竟他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了,说不定这些固定资产是他最后需要用到的东西。”
他认真说道:“至于为什么不能住在你家,是因为涉及到的人际关系太多、太复杂,就算我愿意过来,她们心里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的。你能理解我吗?”
“我…我大概懂…”
元潇颓色重显,不再坚持。
“我会等你的。我等着你把我抱走,比姐姐先一步,被你抱走。”
她再度传达了一遍自己的需求。
苏澈点头:
“好。”
乡下的太阳更加晒人,是那种干晒,紫外线强度很高。
坐在大巴车里拎着大包小裹,白初手拄下巴,靠在车窗前,目色涣散的盯向后退的高速道。
奶奶的村子没通火车,
要想回去看她,要么有私家车,要么就是坐大巴,在村口的路边被司机卸下。
其实每次回来都是这样费劲的,但没办法,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到位。
白初从小就下定决心,长大以后要好好回报老人家,
如果有可能的话,把她带到城里安享晚年是最好的。
但奶奶并不喜欢城市的纷扰,
每次问她,她都用同一句话回答——
“太忙了。忙忙叨叨,人忙,心也躁。”
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被快节奏社会所裹挟的行尸走肉,自己也一样。
“挣那俩钱不够看病的,不如俺自己在园子里种地养鸡,悠闲自在,没人干扰。”
自给自足的生活是奶奶一直所坚持的。
远离烟火与喧嚣,降低物欲,亲近大自然,享受静谧,这对她来说,才叫真正意义上的「养老」。
小时候自己不懂这些,总想着去城里发展,出人头地,
认为唯有这样才能回报她老人家。
谁知当了偶像后,赚了点工资,不多,但却发现自己与奶奶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了。
白初掐指一算,等到自己真的赚够了所谓“大钱”的时候,奶奶是否还能健在于世,都会成为一个未知数。
想通了这一点,她便决定定期回乡下探望奶奶,通过陪伴来增加报恩的程度。
在少女的心里,认为恩情是必须要报答的。
否则,亏欠之心将萦绕一生,再也无法被抹除掉。
“唉。”
她重重一叹。
呼出的气息在窗户上哈出了一圈白雾。
“奶奶今年已经85了,眼看着就要走不动路了。”
“上次跟我提到说,想在闭眼之前看到我有一个「结果」…”
“可我这样孤僻的人,真的能满足她老人家这最后的愿望吗?”
比起别的,白初觉得,情感这件事,是最最难解决的。
昨天冒着莫大风险,稍微体验了一下“牛郎的怀抱”,
仅是如此,就被他身边的小鸟给喝退了。
不敢还嘴。
“果然,好一点的人,都早就有了明确的伴侣吗?”
少女不禁开始思索——
“所以剩下的,都是没人要的人,对吗?”
“我是没人要的,我也没办法追求已经被人要的。”
“我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喜欢我的人,我也不喜欢。”
“想想就累。”
白初的思绪再度低迷。
无形的压力凭空降落,重重砸在少女心里。
“奶奶的任务果然艰巨。”
“回去和她好好聊聊,说明一下,我这辈子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对象这件事好了。让她放弃,这样我也能轻松一些。”
她心中这般想着,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也不大可能遇到真心喜欢的异性了。
下午三时。
大巴在马路边停靠。
白初一手拎着给奶奶买的东西,另一只小手拖着行李箱,艰难的从柏油路上走下土路。
可爱的洋裙,与这乡下蒙上一层土色的环境,格格不入。
灰尘沾满了行李箱的滚轮,
鞋底小心翼翼的避过路边的鸡鸭鹅粪,在空无一人的乡村小道上返向老家。
院子里的大黄似有所觉,提前开始兴奋的汪汪乱叫,
奶奶闻声,拄着拐杖推门而出,笑眯眯的看着如出水芙蓉般水灵的白初。
“真是长大了,小初哇,俺还以为,你这一时半会儿的都不能再回来看俺了。”
老人脸上的褶皱肉眼可见,笑呵呵的表情藏不住欣慰之感。
“怎么会呢?奶奶,我三个月前不是刚回来过一次吗?唉,以后我再尽量多一些回来。”
在鹅群和肥猫的迎接下,她扶着老人回往屋内。
“嚯嚯…好哇,好哇,不过小初你啊,也不用太担心俺。俺最近认识了几个小年轻的,是城里人,他们说会总来那边拜佛,所以每次来也会来看看俺,俺不会没意思的。你可以好好的在城里工作了。真没事的。”
白初:“?”
听到这种疑似被传销组织组团来诈骗的言论,少女不得不打起120分的精力,反复询问:
“奶奶,这伙人管你要钱了吗?”
“没有哇,他还要给我钱呢,俺没要。俺寻思,就吃顿饭,能花几个钱。下次俺还要宰一只鸡给他们炖了呢。”
白初不禁心下一凛,暗道现代骗术果然发达,居然是先以给钱为切入口,走一个舍小取大的路线吗?
而且听上去,似乎对方还组团来对奶奶进行了「陪伴洗脑」。
这可不行。
“太危险了,奶奶。”
“甚么危险?”
“你老了,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下次他们再来,你就给我打电话,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立刻回来看看,我要确认他们是不是来骗你养老钱的,这件事很重要。”她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