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前奏缓缓响起，键盘声和吉他弦拨动出的每一个音符，敲打在人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广场依旧喧闹。
可气氛仿佛被这忧伤的旋律悄然净化，轻轻沉淀下来。
越来越多的人保持安静，等待着这位气质独特的短发少女，会如何演绎这首经典老歌。
舞台的强光下，黎芝微微垂着眼睑，下颌收紧，遮住眼底可能泄露的所有情绪。
她单手握着麦克风，只露出一抹修长又白皙的指节。
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她与喧嚣世界唯一的锚点。
短发少女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眼。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穿过眼前喧嚣的人群，穿过璀璨灯火，虚虚落在前方星空里。
“如果伤感比快乐更深”
黎芝开口了。
声音透过音响设备放大，却没有失去原本的质感。
标准的粤语，清澈的女中音。
听上去像冬日清晨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初听是冷的，脆的，但细细品味，却能感受到冰层之下深沉而压抑的水流。
她没有刻意模仿原唱张国荣的唱腔，也没有追求技巧性的转音。
只是用最朴素，最本真的方式，将歌词一字一句送入空气中。
仅仅是第一句，蕴含在声音里的情绪，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罩住了整个世界城广场。
“好听诶”
“没想到随便挑了个女嘉宾都这么有实力！”
“废话，广场上这么多人，又是圣诞节，这会儿敢上台的当然有两下子。”
原本还有些细微议论声的人群，渐渐陷入沉浸。
顾采薇脸上的兴奋笑容，在黎芝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僵住了。
她虽然远远比不上闺蜜那样对音乐着迷，但也有着基本的艺术鉴赏力。
情绪。
歌声里有着浓到化不开的情绪。
其实小荔枝她 今天并没有很开心吧？
她看着台上仿佛笼罩在一层孤光中的黎芝，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开始推理起来。
这可是圣诞节啊.
歌词里冰冷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顾采薇的耳朵里。
她结合起今天一整天的细节：黎芝异于平常的安静、偶尔走神的状态、以及…周明远似乎只给自己准备了那份昂贵的胸针礼物。
一个她自以为合理的解释迅速在她脑海中成型。
小荔枝是不是因为没收到圣诞礼物，感觉被忽视、被冷落了？
所以心情低落？
这首如此悲伤的歌，难道就是她此刻心境的真实写照？
明明在店里，自己已经跟周明远反复使过眼色，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了出来。
自己胸口的胸针，是周明远送给自己的圣诞礼物。
可黎芝的呢？
黎芝的圣诞礼物呢？
很显然，周明远这家伙区别对待，似乎并没有给黎芝准备礼物。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周明远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心思细腻，从来不需要人提醒或者叮嘱人情世故的人。
大家关系这么好，又绑在一起开店做生意，他怎么会堂而皇之地搞区别对待？
所以顾采薇早就试探过了，大衣口袋反反复复摸了几圈，根本没有其他东西。
更何况，黎芝是后来的。
两人全程在视线里，哪有机会互送什么圣诞礼物？
要么是像自己和黎芝一样，早就私下里见面互相送过礼物了。
可平安夜闺蜜和自己在一张床上过的夜，压根就没听她说这档子事啊？
要么就是 一个让她心头泛起甜蜜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周明远是故意的？
故意让自己感受到他的心意？
这个猜测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顾采薇之前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
难道他.
顾采薇蹑手蹑脚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周明远。
她想看看对方的微表情，试图找到佐证推理的小小证据。
“但愿我一样伴你行”
当黎芝唱出第一句歌词时，周明远感觉心跳有点失控。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听黎芝唱歌。
法院实习时听过，咖啡店值班时听过，KTV里听过，财大操场上也听过。
但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当她真正投入情感去演唱时，竟能拥有如此摧枯拉朽的力量。
这不仅仅是唱歌。
台上的短发少女微微闭着眼，音色一点一滴环绕在周明远附近。
《最冷一天》有两个比较流行的版本，一个是原唱张国荣。
她选择的，是另外一个陈奕迅的版本。
不是原版哥哥那种清冷孤绝，带着贵族式忧郁的诠释。
而是Eason在2012年纪念演唱会上，那份独一无二的哽咽式唱法，将克制与崩溃平衡在刀锋上的版本。
“如明日好景忽远忽近，仍愿抱着这份情没疑问”
如果说，圣诞节是公认的最冷一天的话。
那么张国荣的版本，是艺术化的悲怆，是隔着玻璃窗看雪景的美。
而陈奕迅的版本，是凡人的挣扎，是站在风雪中感受寒冷的真切体验。
黎芝睁开眼，目光穿越炫目的灯光，继续唱道。
“任面前时代再低气温，多么的庆幸，长夜无需一个人”
声音清澈，却带着刻意压制的沙哑。
这不是模仿，而是共鸣。
她太理解陈奕迅的翻唱，为什么要用那种近乎破损的音色。
因为真正的纠结就是这样。
台下的周明远目不转睛，早就站直了身体。
他太熟悉这首歌，也太熟悉陈奕迅被无数个切片剪辑过的现场版本。
当黎芝选择用这种唱法来演绎时，他就知道，这也是一种默契。
两人在午后的耳机里，不知道把这首歌循环了多少遍。
“任未来存在哪个可能”
歌曲进行到中段，黎芝开始全线发力。
这一句，她刻意在可能二字上，发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气音。
就像Eason在演唱会上一瞬间的哽咽。
周明远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连这都能学？
“和你亦是最后那对变更.”
这一句，黎芝完全复刻了那个被无数乐评人分析过的尾音处理。
不是圆满的收束，而是一个悬在半空的未知结局。
这种唱法，马上引发了台下懂行听众的低声惊叹。
好多人开始交头接耳。
“这不是哥哥的唱法，这姑娘是在用2012年医生版本的处理方式！”
“难度很高啊，她居然敢这么唱”
“还真好听！”
“茫茫人海取暖渡过.”
“最冷一天。”
歌曲进入最后的部分，黎芝完全放弃了技巧，让声音随着情感自然流动。
当然，在有心人眼中，这不像演唱，更像是一场公开的情感献祭。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整个广场陷入了长达十秒的完全寂静。
然后，掌声如雷般响起。
不只是礼貌性的鼓掌，而是气氛十足的热烈回响。
懂音乐的人为她的勇气和诠释喝彩，不懂音乐的人被其中真实的情感打动。
事实上，黎芝没学过什么声乐，演唱技巧并不炫目，但情感的表达却精准到可怕。
每一个气口的转换，每一个尾音的处理，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纠结感。
她没有哭，没有嘶吼，只是安安静静唱着，但这种平静之下，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令人共情。
周明远看着她站在强光下显得愈发单薄的身影，看着她因为用力歌唱而微微起伏的肩线，一时看得怔怔出神。
“再来唱一个！”
“安可安可”
“圣诞快乐！”
黎芝在各种震耳欲聋的掌声和起哄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清冷，仿佛刚才那个在歌声中倾尽所有的人不是她。
短发少女对着台下，对着乐队，微微鞠了一躬，客客气气。
她径直走下舞台，脚步甚至有些匆忙，像逃离一个让她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战场。
回到两人身边，顾采薇立刻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想要说些什么，嘴唇翕动，却最终只化作干涩的问句。
“宝宝”
“唱的也太认真了吧？超好听！”
“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黎芝没有看她，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鞋尖上，莞尔一笑。
“好啊，我都行。”
她将自己重新缩回了那副冷静自持的躯壳里，将所有汹涌的情绪，再次深深埋藏。
周明远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纵身一跃，融入圣诞夜的欢乐海洋。
一男二女随着人流，像大多数出来庆祝圣诞节的年轻人们一样，进行着一系列充满节日仪式感的活动。
广场到处都是卖手捧花的小女孩，周明远慷慨解囊买了两束，分别塞进两姐妹手里。
没走出多远，顾采薇嚷嚷着口渴，拉着两人挤向不远处的一点点奶茶店。
队伍排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香甜。
“我要一杯圣诞限定款！八分糖。”
顾采薇捅了捅周明远的后背，大拇指比了个手势。
“知道知道，荔枝呢？”
“五分。”
短发少女同样伸出手。
长队后等待的间隙，顾采薇第一个拿到奶茶，捧着花哨的圣诞限定，小心翼翼尝了一口顶部的奶油，然后眯起眼，伸出舌尖舔掉唇边的奶渍，翻着手机里刚才录制的视频和照片，叽叽喳喳地计划着如何剪辑。
过了一会儿，三人又溜溜达达绕着世界城走了一圈，再到广场中央的巨型圣诞树附近停下。
时间越来越接近凌晨，许愿的人群熙熙攘攘，无数闪烁的彩灯将树下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节日气氛最顶端的时刻。
人潮一浪接一浪，光谷仿佛从未如此热闹。
“我们也来许个愿，然后去拍照呗？”
顾采薇立刻被氛围感染，笑吟吟凑了过去，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表情无比虔诚。
她低声念叨着什么，嘴角带着甜蜜的笑意，私语中充满了所有关于美好未来的憧憬。
“薇薇你用那么长时间，到底许了什么愿啊？”
“切，你别问！”
女孩叉起腰，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
“愿望嘛，说出来就一点儿都不灵了”
“好好好，那你可别说。”
周明远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笑了笑，也跟着有样学样，象征性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你不许个愿吗？”
睁开眼睛后，男人凑到短发少女身边，小声问道。
“不要。”
只有黎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抱着胳膊一脸平静。
她仰头望着这棵过于华丽的圣诞树，彩灯的光芒在瞳孔中跳跃，却映不出太多温度。
最后，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她像只忙碌的小蝴蝶，指挥着周明远和黎芝站定位置。
“对对对，靠树近一点！”
“宝宝你过来一点嘛，别站那么远！”
顾采薇的崭新拍立得总算派上了用场。
她调整好角度，然后飞快地跑回位置。
“准备好哦！要拍了！”
咔嚓！
一道白光闪过。
她迫不及待跑过去，取出缓缓吐出的相纸，拿在手里轻轻扇动，等待着影像魔术般显现。
周明远和黎芝也围了过去。
背后是璀璨的圣诞树，前景是三个年轻人。
相比顾采薇生日上的合影，今天的圣诞合影里面，明显有着相当程度上的变化。
周明远依旧站在中间，目光看着镜头。
黎芝也是类似的表情，跟男人保持着一点点距离。
只有顾采薇笑得格外开心，脑袋向一边偏着，看起来差点要靠在中间的男孩身上。
咔嚓咔嚓几阵声音下去，棕发少女手中顿时多了几张青春洋溢的大合影。
“诶，这张好看”
顾采薇拿起其中一张三人合影，仔细端详着，指尖轻轻拂过相纸表面，心满意足。
“回头我要放到钱包里！”
“还有刚刚你唱歌的视频，哇今天素材好多哦！”
“用都用不完…”
说着说着，顾采薇咯咯笑了起来，软糯糯的声音蹦蹦跳跳，在晚风里打着旋儿。
“你还拍下来啦？”
黎芝扯了扯闺蜜胳膊，抿住樱唇问道。
“对啊！”
顾采薇用力点头。
“唱的那么走心，当然要拍。”
她晃了晃手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回头都是我们的青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