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和宁雪念藏身的高坡在南面,他们走出树干,站在坡顶,阳光从身后洒下,为他们描上金边。
这是夏景精心挑选的角度,可以像漫画里的救世主一般出场。
煤将军想凑热闹,从后面跃到两人身前,喵了一声。
桃香两公主顺着猫叫声,见到了坡道上的两人一猫,发出欢呼。
看她们的反馈,这场景的效果很不错,可夏景莫名觉得,在煤将军跃进来之后,自己的格调大大下降。
他想了片刻,明白了原因。
本来是救世二人组,煤将军跳进来,还喵了一声,变成武藏和小次郎了!
他抱起黑猫,狠狠揉它的脸蛋。
“喵喵喵?”煤将军疑惑不解。
一旁,桃香两姐妹喝了宁雪念递去的水,解了渴,缓了神,一同来到夏景面前。
虽然每日赞美喵喵,但煤将军和九皇子谁能做主,她们还是分得清的。
两人一左一右,可怜兮兮地看着夏景。
宁佩香道:“桃桃的腿好痛。”
宁忆桃道:“香香没有力气了。”
两人想要九皇子想想办法,让她们能轻松回去,如果能去水潭,那就更好了。
夏景举高手,在两人脑门上戳一下:“等着吧,快来了。”
快来的当然是两个姑姑和步辇。
吴姑姑见到自家两个小公主,吓了一跳。
“劳烦两位姑姑,先将她们送去瀑布。”夏景安排道。
“九皇子,”吴姑姑迟疑,“瀑布那边,现在只有忍冬姑娘和六公主,恐怕看不住四公主和五公主,还是您先过去吧。”
作为看着桃香两公主长大的宫女,吴姑姑深知两位公主的调皮,只有九皇子能镇压她们。
夏景啧啧感叹,不知道桃香两人在宫里顽皮到了什么地步。
留下露华看着桃香两公主,夏景让宁雪念上了步辇,他们先一步去了水潭,两个姑姑又分次接了两个公主。
瀑布下,水潭里,夏景漂着,看四个小公主比憋气。
宁雪念和宁思思捏着鼻子,埋入水中,很认真,认真到宁忆桃和宁佩香偷偷抬头换了气,她们也没发现。
最后宁忆桃获胜,获得了煤将军抚摸权。
宁雪念想起自己藏的玻璃玩偶,怂恿她们寻找,几个公主找了一圈,找到了三个,剩下瀑布下的那一个,怎么也寻不到。
宁雪念想不出个答案,四处搜查,夏景告诉她,定是被玉将军的同伴捡走了,鸟儿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他们在树荫下用餐,忍冬带的吃食有富余,多了两个人也能够。
宁雪念将荔枝分给了两个姑姑,吴姑姑转手给了桃香公主,单姑姑收进了衣服里。
下午,一行人原路返回。
宁思思她们第一次去瀑布,还很新鲜,夏景和宁雪念已经觉得普通,唯有那泡在水中的清凉感,令人舒适,不虚此行。
回到院子里,宁守绪已在等着,身边还有一个中年太监。
中年太监是山庄里的匠人头领,夏景让小田子推着宁守绪,又带着他们去了一趟瀑布。
匠人头领仔细丈量估测了各种尺寸,思索改造此处的方法。
夏景坐在水潭边泡脚,看宁守绪在瀑布下张望。
回到山庄里,夏景倒头就睡,附身在煤将军身上,用黑猫的视角,探查宁守绪的秘密。
宁守绪回到屋子,第一件事不是沐浴更衣,而是走进书房,摊开信纸,给孙静竹写信。
煤将军跳上书桌,瞥过纸上文字,都是对瀑布的描绘,还有一幅小小的画。
原来是孙静竹喜欢瀑布。
煤将军趴在桌面上,看宁守绪写信时嘴角的笑容,感叹青春的魅力。
去了那一次后,宁守绪再没去过瀑布,工匠们去了几次,研究了改造方案,没等实施,一连下了五天的雨。
宁雪念更改了投放玻璃玩偶的位置,只在方便取的地面和有檐的地方,不然皇子公主们找一圈,得沾一身泥。
宁雪念秘藏的玻璃玩偶,因此被发现。宁珠珠在膳房的屋檐下找玻璃玩偶,找着找着饿了,进入膳房拿点心,在灶台旁边,发现了一枚灶台模样的玻璃玩偶。
她没忍住,向路上遇见的宁承睿炫耀,宁承睿闯入茶水房寻找的时候,又被桃香两姐妹瞧见,消息因此传开。
太监宫女们惊恐地看着皇子公主们撑着伞,闯开一个又一个屋子的门,在里面翻箱倒柜。
楠木殿里,康宁帝听说了玻璃玩偶与皇家大盗的故事,哑然失笑。
第二日早上,天终于放晴,夏景过去楠木殿请安,被康宁帝扣留下来。
楠木殿书房里,熏香弥漫在小小的空间,两个太监持着蒲扇,为康宁帝带去凉风。康宁帝难得没什么事,戴着老人镜,捧着一卷闲书看。
他翻过一页书,问夏景:“外面那么大还不够你藏的,要往屋子里藏?”
夏景心想,之前自己总甩锅给别人,今天居然接了一个锅!
这可不是自己的杰作,是宁雪念干的。
不过,总不能出卖宁雪念。
夏景回答:“本来只在空闲的屋子放了,而且放了玻璃玩偶的屋子,外面的窗户上都有挂一个玻璃玩偶。”
康宁帝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本来不会发生什么骚动,是皇子公主们没能领会你的规则?”
“父皇英明。”夏景奉上马屁,“也不怪兄长姐姐们,窗户上的玻璃玩偶之前就被拿了,后面就算发现规律,也没有办法判定。”
“不错。”康宁帝点点头。
不错?夏景眨眨眼,这个不错是什么意思?自己也没在答题啊,怎么冒出个评价来?
康宁帝说的不错,是说九皇子甩锅的水平不错。
第一步,说自己的本意是好的,如果执行完美的话,能创造出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下面领会不到位,执行出了问题。
第二步,说下面执行不到位也不怪他们,是自己当初没考虑完全。
一般而言,说完这两步,群臣就要痛哭流涕,称赞龙椅上的是千古明君,并反思自己的错误了。
皇帝不能错,下面的大臣只要没有原则性的问题,也不能算错,互相给给台阶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那瀑布是怎么回事?”康宁帝端起茶碗,“朕早说了,不可以离开山庄。”
瀑布的事果然还是暴露了。
夏景小声嘀咕:“从这里到山巅的阁楼,都是避暑山庄,瀑布在中间,不是没出山庄的范围吗?”
康宁帝哑然:“你倒是有理。”
他又问:“怎么这么久没来告诉我?”
夏景又小声嘀咕:“怕父皇圈了那块地自己玩,不让我们去了。”
康宁帝还没说什么,旁边的茂嬷嬷忍不住了,开口道:“九皇子贪玩,倒觉得所有人都一样了。万岁爷志趣高雅、日理万机,哪会在意这些玩乐!”
茂嬷嬷横眉冷目,义正辞严。
徐忠德低着头,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康宁帝缩在袖子里把玩玻璃玩偶的手掌一顿,忙放好玩偶,抽出手来。
“茂妈妈说的不错,朕怎么可能与你们抢,一个破水池子而已!”康宁帝正色道。
要不是看过康宁帝骗小孩玩具的模样,夏景就信了。
康宁帝低下头,思索片刻。这九皇子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品味极佳,弄出来的游戏和玩具,都很具魅力。
“下午带朕去瞧瞧!”他对夏景道。
视野瞥过茂嬷嬷,康宁帝又补充说明:“若是没什么危险,让你们去玩一玩,也不是不行。”
这说的,他成了安全检查员了。
夏景心中嘀咕,嘴上应和。
茂嬷嬷感动:“万岁爷对皇子公主们真好。”
夏景扭过头,不让康宁帝见到自己扭曲的表情。
康宁帝淡定自若。这才哪到哪,到了朝堂上,要装模作样的东西可多了。
他看着前方的九皇子,陷入了沉思。
夏景久久等不到康宁帝的动静,正忧心他是不是遗传病发作了,却见他抬起了头。
那眸子里的光芒,比夏景以往见到的任何时候,都要幽深。
“你、高祥和文焕,明日起不用去学堂了,到楠木殿来,跟着朕。”康宁帝说完,蹙眉迟疑片刻,“再加上宁承睿,你去与他们说。”
康宁帝觉得,既然九皇子身上能有惊喜,宁承睿身上说不定也能有。
“是,父皇。”夏景答应下来,退出楠木殿。
他心中一沉,知道康宁帝要揭开避暑山庄的真相了。
太子注定要被废,康宁帝之所以还立着他,是为了给群臣一个交代,也是为了避免皇子夺嫡引发混乱,更是为了将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皇帝是君,太子是储君,这个储君,不只是名义上,还是权力上。就算只是名义,也会涌现出一堆追名逐利的人,将真正的权力带去给那名义上的储君。
皇帝受命于天,不也是一种名义吗?
君与储君,必定存在权力上的冲突,就算是单位的正副职,都能闹出各种风雨,何况是现任皇帝和下一任皇帝?
在前朝,太子统领的东宫,可是一整套行政班子!
到今朝,太子的权力遭了各种削弱,但康宁帝还是不放心。宁纯祐是他找到的最优解,是最好的傀儡。宁纯祐从小性子软,抓不住权力,将宁纯祐放在太子之位上,不用担心权力的流失。
不过,这个傀儡终究只是个傀儡,过度完就要丢掉,宁氏王朝的未来,决不能交给那样软弱的家伙!
康宁帝要从剩下的皇子里,寻找一个真正的继承人。
他暂且划定了从六皇子到九皇子的范畴,这些皇子年纪还小,能慢慢教导,而且年纪小也代表着,皇子们暂时无法威胁到他的权力,这让他很安心。
不选大皇子,也有一个原因是这个,另外一个的原因是,大皇子宁秉常从出生到长大,正巧是康宁帝最忙碌的时候,从边缘皇子到登基为帝再到掌控朝堂。回首再看宁秉常,康宁帝只觉得陌生。
虽说康宁帝本人没什么感情,但不代表他不希望皇子对自己有感情,越是情感淡薄的人,越是知道自己这类人的可怕,越是容易猜忌。
至于三皇子…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了。
四皇子不说也罢,五皇子宁源中年纪有些大了,这个年纪性格还是那么幼稚,西境事件里,全靠三皇子给他出谋划策,他本人办事一点儿都不稳重。
而且,他终究是罪臣的血脉。
这么排除,只剩下六七八九皇子。
若选一个自己最看好的,康宁帝觉得是九皇子,但九皇子年纪太小了,而且过于贪玩不安分,难保不是下一个四皇子宁知行。
九皇子之下,七皇子宁高祥也不错。
为了想要的东西,连自家妹妹也骗,还能顺利地骗到手,康宁帝欣赏他的冷漠。而且,宁高祥是个知道分寸的,被抓之后,能果断放弃玻璃玩偶,还足够会装,明明很想毁约,但依旧还清了九皇子的玻璃玩偶。
剩下八皇子,康宁帝没怎么接触,太监宫女那边没什么好评价,但九皇子之前也没任何好评价,还是得自己瞧一瞧。
可以说,康宁帝是因为夏景的案例,愿意给宁承睿一点儿期待。
剩下六皇子宁文焕…
康宁帝揉揉额头,从大皇子到九皇子,皮的皮,歪的歪,唯独没有蠢的,而宁文焕,是唯一与蠢搭边的。
蠢点儿也好,自己指定的计划,他能接着实施就好,积蓄国力,再交给能力出众的下一代,那一代,就该是宁氏王朝一统天下的时候了。
若换一个聪明人,反而不会老实推行康宁帝的改革计划。
如此思考了一圈,茶碗里的水都凉了,康宁帝才回过神来。
徐忠德端来一碗新茶,康宁帝心不在焉地去接,只听到咣当一声,茶碗碎了一地,茶水托着茶叶,在地砖上流动。
“奴才该死!”徐忠德立即跪倒在地。
“无事。”康宁帝摇摇头,看向茂嬷嬷,“茂妈妈现在可信朕之前说的话了?”
之前茂嬷嬷给康宁帝端茶,也摔了一次。
“万岁爷的话,奴婢当然相信。”茂嬷嬷用手绢擦过康宁帝的手,在白色的丝绸间,康宁帝的手指轻微而快速地颤抖。
她面露担忧:“奴婢去唤太医瞧瞧。”
“都已经瞧过了,没有事。”康宁帝抽回了手。
“现在再瞧瞧,没事也能放心些。”茂嬷嬷劝。
徐忠德磕了两个头:“奴才斗胆,恳请皇上听听茂嬷嬷的。”
康宁帝叹口气:“朕的身边,就你们两个最为忠心,罢了,去唤太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