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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翻过身的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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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里。

  好几天过去了,冠军侯府的案子依然毫无头绪,但与突厥公主和亲的日子却在渐渐逼近。

  户部正在紧锣密鼓的筹措粮食、织机和布匹等物,只等景帝与玉伽公主举行完和亲仪式,就即刻派人送往突厥草原。

  这几日,住在鸿胪寺驿馆里的玉伽公主,每日等教习嬷嬷走后,她都会偷偷溜出去,到锦绣坊去逛逛,喝喝茶或和唐小童聊聊天。

  鸿胪寺的琉璃瓦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玉伽公主倚在雕花窗棂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那枚狼牙吊坠。

  这是离开突厥草原时,她的亲弟弟博鲁可汗亲手为她戴上的。

  在这里,她不能骑马驰骋,看不到在天空翱翔的苍鹰,闻不到青草的香味,只能望着窗外空空的院落,无聊的把玩那枚狼牙玉佩。

  教习嬷嬷刚走不久,房间里还残留着那股令人窒息的檀香味,那些“垂首不能过肩”、“笑不露齿”的规矩像无形的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公主,该用午膳了。”侍女阿兰托着鎏金食盘在门外轻声唤道。

  玉伽望着食盘中精致却陌生冰冷的御膳,突然又想起昨日在锦绣坊里,尝到的那碗冒着热气的杏仁茶。

  她嘴唇轻勾,抓起旁边绣着苍狼的披风。

  “不必准备了,我想出去走走。”

  穿过三重朱漆大门时,守卫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距离和亲大典越近,玉伽公主越是感觉自己被人看管起来了。事事都不再那么自由。

  她的脚步在踏出最后一道门槛时突然变得轻快,仿佛挣脱了某种桎梏一般。

  街市上蒸腾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卖糖人的老汉吆喝声,绸缎庄门口算盘珠子的脆响,还有不知从哪个巷子飘来的胡琴声,这些自由自在的响声,此刻却让玉伽公主眼眶发热。

  锦绣坊的蓝布幌子在微风中舒卷。玉伽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内室传来清朗的笑声。

  “唐掌柜您这可难为我了,这锦缎的云纹要配疏松的针法才显灵气…”

  话音未落,唐小童撩开靛青布帘走出来,发梢还沾着几缕彩线。

  见到玉伽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即笑着拱手。

  “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

  阳光透过窗棂,在唐小童的眉宇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玉伽公主发现,唐小童今日换了件竹青色的直裰,衬得他整个人如新抽的柳枝般清爽。

  她忽然想起一句突厥的谚语——“骏马要看牙口,男人要看眼睛。”

  眼前这个大景商人的眼睛,就像像草原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昨日那杏仁茶…”玉伽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可有新到的云锦?”

  唐小童会意地眨眨眼:“巧了,刚得了几匹雪青底的,绣的是栩栩如生的锦鲤。”

  他引着玉伽公主往后院走,在经过一个货架时顺手取下个青瓷罐子。

  唐小童从最初走街串巷的货郎,到如今的店铺掌柜,他每天面对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客人,也就是从事的服务行业。

  所以,唐小童早已习惯见人三分笑,对人和和气气。

  大景其他的人看到玉伽公主就像看到异类,总喜欢在她的身后各种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唐小童却总是面色如常,随心轻松的与玉伽公主聊天。

  而正是因为唐小童对人和气,玉伽公主觉得与唐小童特别聊得来。

  所以,自然而然就把他当做了自己在大景唯一的朋友。

  唐小童知道玉伽公主是突厥的和亲公主,而玉伽公主也知道,唐小童只是一个身份寻常的店铺掌柜。

  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几日相处下来,却是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有了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

  只是,他们互相之间都还没意识到而已。

  “我哥今早正好又送来些杏仁茶,配上蜜饯吃最好。你尝尝。”

  后院里有一株正值花期的西府海棠,粉白花瓣落在石桌上像铺了一层轻轻的软纱。

  唐小童煮茶时袖口挽起半截,露出了腕骨处的一道淡疤。

  玉伽公主扫了一眼那道疤,又注意到他斟茶的手势很特别,拇指抵着壶盖,其余四指托着壶身,倒出的茶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是在鸳鸯簪时跟那些贵人们学的。”察觉到玉伽公主的目光,唐小童笑着解释,“说是这样才不让热气熏了指甲。”

  他突然模仿起那些贵妇,翘着兰花指欣赏新做的美甲模样,那不男不女的样子逗得玉伽公主咯咯轻笑。

  这一刻她不是待嫁的公主,他也不是逢迎讨好的商贾,只是海棠树下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年轻人。

  茶过三巡,唐小童说起去年在荆州当货郎,看到别人收丝的经历。

  “那蚕农家的女儿才十四岁,居然就能分得出桑叶是辰时摘的还是午时摘的…”

  玉伽公主托着腮,看他说话时眼角漾起的笑意。

  在突厥,男人们只会谈论猎了几头狼或者抢了多少战利品,没人会注意桑叶上的露水什么时候干。

  “公主见过真正的雪吗?”唐小童忽然问:“不是草原上混着沙砾的雪,是荆州那种能压断竹枝的绵雪。”

  他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起来,“我去年在荆州,清早推门看见白皑皑的…”

  玉伽公主不自觉地凑近,能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沉香味。

  这个距离,她甚至能看到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来大景后第一次有人不问她的身份,只是单纯的想与她分享某个美好的瞬间。

  “掌柜的!前头来了批…”

  学徒的喊声打破了静谧。唐小童无奈地起身告罪,玉伽公主却跟着站起来:“我随你去看看可好?”

  铺面里,几个脚夫正卸下车上裹着油布的货包。

  韩蕾从系统里购买的各种绸缎布匹供不应求,唐小童怕断货,就想着从京城其他布行,调了一些花式普通的绸缎暂时补充。

  这样不但丰富了货品,还能满足客人不同的选择。

  唐小童对业务熟悉得很快,他走到门口验货,指尖在那些绸缎表面轻轻一掠,就知道有没有跳丝。

  玉伽看着他与脚夫们用她听不懂的行话交谈,那游刃有余的模样与宫中战战兢兢的侍从截然不同。

  有个年轻脚夫抬眼偷偷瞄玉伽公主,唐小童发现后不经意地侧身挡住那人的视线。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玉伽公主的心尖微微一颤。

  日落西山时,玉伽才惊觉已逗留太久。

  唐小童送她到门口,轻声问道:“明日我给你留些醉仙酿的泡椒鸡爪,公主要不要…”

  他话音未落,街道转角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教习嬷嬷带着四个宫女疾步而来,那满头珠翠在暮色中叮当作响。

  一见到教习嬷嬷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处,玉伽公主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披风。

  “遭了,是嬷嬷找来了。”

  闻言,唐小童眉头一蹙,立刻反应过来,他压低声音道:“得罪了。”

  下一秒,唐小童抓起柜台上的一匹绸缎就猛然抖开,高声说:“夫人,您看这暗纹,最适合做百褶裙…”

  玉伽公主怔愣间已被他引到了柜台内侧,隔着薄如蝉翼的绸缎,她看见唐小童的喉结正在紧张地滑动。

  嬷嬷们进店时,唐小童正弯腰丈量布匹,非常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玉伽公主。

  “几位快里面请,不知几位是要选成衣,还是要选料子?小店新到了一批…”唐小童笑着问道。

  “掌柜,你可有见着一个穿苍狼纹披风的异族女子来过?”领头的嬷嬷语气凌厉。

  唐小童面不改色地摇头,手上却悄悄将玉伽公主往帘幕后带。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贴在她腕间像一块暖玉。

  隔着布帘的缝隙,玉伽公主看见嬷嬷狐疑的目光扫了过来,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唐小童突然咳嗽起来,顺势打翻了柜台上针线篓,篓里装的五色丝线瞬间滚了一地。

  等嬷嬷和宫女们骂骂咧咧地离去,后院的海棠树下,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唐小童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玉伽公主的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晚风掠过树梢,花瓣雪一般落在她的肩头。

  “我十四岁第一次骑马射狼…”玉伽公主笑了笑,轻声说,“那天也飘着这样的雪。”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此刻,她的心跳比当年面对狼群时还要剧烈。

  唐小童望着她头顶上沾着的花瓣,想起曾经突厥商人说过的传说。

  草原上的萨满能让人变成任何东西。唐小童突然希望自己变成一片雪,可以放肆地落在她的眉间。

  外面传来锦绣坊闭门的声音,玉伽公主不得不离开了。

  唐小童送她到巷口,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即将分别时,唐小童突然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差点忘了,这是我亲自用杏花蜜腌的梅子…”

  玉伽打开布包,几颗梅子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在突厥,这是指引游子归家的路标。

  玉伽公主猛地抬头,看见了唐小童眼中来不及收起的柔情。

  “你…”

  玉伽的声音轻得像是花瓣落地。

  “呃…小人僭越了。”

  唐小童局促的后退半步行礼,以为玉伽公主会怪罪,却不想,听见玉伽轻声说:“明日,我还来尝你说的那什么鸡爪。”

  说完,玉伽公主已笑意盈盈的转身。

  望着玉伽公主远去的背影,唐小童摸向心口,那里藏着一枚从她披风上掉落的珍珠,此刻正发着烫…

  唐小童拿起门板正要闭门,却看到长乐郡主披着一件玄黑绣祥云花纹的披风,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唐小童嗤笑一声,“砰“地合上门板,木栓落下的声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透过门板的缝隙,他瞥见长乐郡主比前些日子瘦了一大圈。

  那袭玄黑披风垂落在身上,金线绣的祥云纹路在夕阳下本应是金光耀眼的,可此时却是死气沉沉。

  那孤单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活像具被抽了魂的皮囊。

  “呵,报应。”

  唐小童往地上啐了一口,抬起手背蹭过嘴角。

  他想起前些日子,郡主的侍卫为抢铺面打死老张头的事。那时,这女人坐在轿撵里,连帘子都没掀一下。

  青石板路上,长乐郡主的绣鞋已经沾满泥污。

  她机械地迈着步子,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那是她及笄时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现在锁还在,戴锁的人却…

  不过是转眼之间,她就失去了所有的直属亲人。

  而到现在为止,她都还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她只知道,在生辰宴上,魏丞相家的一个胖侄子对她有情,想要娶她为妻。还用美酒和甜言蜜语哄得她的爹娘团团转。

  可就在那天晚上,她的家人们就全都没了。

  她爱慕赵樽多年,为赵樽延误了婚事,付出了最宝贵的年华,可是却爱而不得。

  好不容易她松了口,对魏家那个胖小子不反感,她愿意嫁给那个看上去门当户对的胖小子。

  可偏偏就是那个胖小子,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觉得这成了她一生中最大的笑话。

  魏家的人,现在就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她要亲自去问问,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为何魏家的人要如此对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理寺的狱卒举着火把迎上来,松油燃烧的噼啪声惊醒了她的恍惚。

  “郡主,人关在天字三号牢房。”

  狱卒低头禀报,火光将他半边脸照得忽明忽暗。

  牢房里黑漆漆的,只有松油火把在默默的燃烧。

  黑暗深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魏成超的身躯整个扑在栅栏上,铁链哗啦作响。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呀!你们这些贱…”

  突然,魏成超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他看清了站在火光中的身影。

  长乐郡主缓缓抬手,玄黑披风滑落在地。她苍白的手指抚上牢门铁锁,声音轻得像在梦呓。

  “说吧,那个小胖子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让他来害我?”

  “郡主,郡主你看看我,我是魏成超,我不知道什么小胖子啊!”魏成超感觉自己要冤死了。

  “不知道?”长乐郡主的脸阴沉得犹如鬼魅,她突然凑近魏成超面前,咬牙切齿。

  “可那日,他明明说魏丞相是他的叔叔。门口的侍卫也说,他是出示了你们魏家的玉佩才进入侯府的。你若不交出那小胖子,我一定会进宫,求姑姑也处死你们全家。”

  “啊?”

  魏成超双目圆睁,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他踉跄后退时被稻草绊倒,四仰八叉的仰倒在地,活像只被翻过身的王八。

  “啪!”

  旁边,狱卒手中的火把突然爆出个火花,将长乐郡主眼中翻涌的恨意照得雪亮。

  “玉佩?”

  魏成超连忙撑起身子在身上一阵摸索,终于从腰间摸出自己的家族玉佩,双手捧起。嘴里不断的澄清。

  “郡主你看,这是我的玉佩。我一直都戴在身上的。”魏成超声音打颤。

  长乐郡主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不是你,是让你把那个人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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