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翻了翻,剩下的价值都不是太高,林思成只挑了三本:《姑妄言》、《玉髓真经》、《胡伎梵像图》,即《元宫舞戏图谱》。
他拢到一块:“老板,开个价!”
“都是老乡,我也不胡要。”摊主脸上堆着笑,“一本两千!”
林思成叹了口气:你这还叫不胡要?
所谓老乡见老乡,你倒好,宰的就是老乡…
不用猜,摊主肯定这样想:上次那拳谱那么破,你都能给两千,这三本保存的这么好,总不能还上比次低吧?
林思成翻了翻书页:“上次那本是姬际可的手抄本,难道这三本也是?”
摊主愣住:“啊!”
“不信?你自己都说,那本拳谱来头不小,价值低不到哪。为什么不再大胆一点,往大里想:会不会是姬际可亲笔手抄本?”
林思成指了拽眼前的三本:“然后你再对比一下,这三本和上次那本区别有多大,应该值多少?”
摊主惊疑不定,脸上一阵阴,一阵晴。
东西是他收的,而且就是在姬际可的老家永济收的,所以他一直怀疑,那本拳谱是姬氏后人遗物。但压根没想过,竟然是心意拳原谱?
所谓古董古董,但凡有点儿来历,有点渊源的老物件,保准价格翻着跟头的往上涨。要是能和有名有姓的古人扯上关系,轻则涨百倍,重则上万倍。
有时候,哪怕是一页纸,都能卖出黄金价。
这么一算,就那本破拳谱少说也是四五万,更说不好能卖八九一十万。但而他收的时候才花了三十块钱。和刘东子散伙的时候,打价就打了二百。
这中间是多少倍的差距?
虽然这么想,但老板更多的是怀疑:那书摆摊上三年多,光是刘东子拿着碰瓷,就碰了七八回,其中有一位还是京城小有名气的鉴定专家。
要真是什么姬际可原谱,不大可能放到现在吧?
十有八九是这为了压价,玩的心理战术…
转念间,摊主笑了笑:“老板能捡漏,那是你眼力高,拳谱就不说了,咱就说这三本: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做的是长久生意。你要嫌高,我再降点:一本一千!”
这地方哪有什么长久生意?
林思成摇摇头:“三本一千,行就行,不行我们再看看!”
老板怔了一下,跟牙疼一样,一脸痛苦的表情:“你再添点,再添点…你刚不也说了吗,这三本都挺有价值?”
没错,他是说过,挺有价值,但要看是什么价值。
像前两本,压根和什么孤本、善本、珍本沾不上边。虽然不常见,但远不到少见、珍稀的程度。费点功夫找一找,总归能找到。
如果估个价,一本一百顶到天。
他的目标是最后一本:也就是名为《胡伎梵像图》,实为已失传的《元宫舞戏图谱》。
这一本是真正的善本:既有历史文物性,又有学术资料性,更有艺术代表性。
而且是珍本:正儿八经的“具有历史、艺术价值的罕见文献”,其价值已不仅仅局限于“珍贵”,而是难得。
如果给故宫,至少能换一樽康乾时期的青花釉里红回来。
所以别说两千,就是十万,林思成也愿意给。
但在这个地方,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古玩也不是这么淘的。但凡能在这里支摊的,看人下菜碟、出尔反尔只是基本功。
而且这老板心不是一般的细,鉴定能力有多高不知道,但察颜观色的功夫绝对一等一。
他要两千,你如果一点儿价都不砍,不等你钱包掏利索,他立马敢给你涨到两万。
所以,一码归一码。
更关键还在于:认识这本书,知道这本书的真正价值的没几个。
不是林思成自夸:除非是元史学家,且专精元代宫廷音乐、舞蹈的学者,更或是敦煌研究院专攻古代音乐舞蹈艺术的研究员。
除了这两种,哪怕找个央音教古典乐的教授来,也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只当是清朝时期中亚一带流入国内的胡乐、胡舞。
原因很简单:中华上下五千年,既便从开始修史的春秋算,也足足占了一大半。将近两千八百年。
而元史不过九十来年,又是少数民族政权,相关的研究单位,大部分的研究方向都在政治、文化、科学、工艺技术等方面 既便研究艺术,也是以蒙古族民族艺术为主,想研究宫廷音乐艺术,上有宋,下有明,哪个不比元代更有性价比?
林思成懒得和他磨牙,直接起身:“那行,祝老板生意兴隆。”
啊,这就走了?
怕不是欲擒故纵?
老板也下意识的起了身,看着林思成离开了摊。
三本一千,他少说也赚九百。只是怀疑林思成是个行家,怕自己走了宝,就想试着绷绷价。
所以林思成一点都没猜错:只要他不还价,摊主就敢立地涨价。
也正因为林思成没半点犹豫的起身,走的毅然决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摊主又患得患失起来:
这几本书又不是没往摊上摆过,又不是没人看过?
那本舞谱是晚清,那本风水术是民国,都是普通的地方刻本,价值也就一般。
剩下那本艳情,只是十年前的台湾版,更不值钱。
所以,走什么都有可能,但走宝…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不行,不能绷价了,能赚九百,也不算少了…
暗暗转念,一行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摊主顿了顿,抄起三本书追了上去。
但刚追到跟前,嘴还没张开,林思成笑了一下:“八百!”
愣了愣,摊主脸上挤着脸:“你高抬贵手,你看,就按说好的一千?”
林思成故作沉吟:“不管怎么说,也是老乡!”
他勉为其难的拿出钱包,一张一张的数钞票。
钱货两讫,摊主拱了拱手,又说了几句“下次光顾”的客气话。
林思成把书给方进,让他装进包里。
许琴以为,确实像林思成说的,这三本书的价值一般,也就没怎么在意。
方进和景泽阳则不同,一个高兴的溢于言表,一个眼珠嘟碌碌的转。
方进好歹是助理,林思成城府再深,再是能不动声色,行事风格却不可能一天一变。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什么事情用什么样的方法处理,方进心里基本有数。
而他跟了这么久,林思成和人磨这么长时间的牙,这么啰嗦的时候有几次?
不夸张,他一巴掌就能数得过来。而哪一次,不是林思成捡了大漏,一赚就是几十上百万?
景泽阳正好相反:他不懂鉴赏,接触的也短,也不是很了解林思成。但看会看人,更会看脸色。
林思成他确实看不出来,但就方进这样的,性格白的跟张纸似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就像现在:林思成要不是捡了大漏,他何至于兴奋的双眼冒光?
一想起堂姐给他说的,林思成捡过的那些漏,景泽阳就激动的心脏狂跳:光是帝印就有三方。
那这本书呢?
但两人都有分寸,谁都没吱声。
唯有唐南雁,跟在最后面,时而时而低头想一想,又时而看看方进挂在胸前的包。
看她眼神不对,像是在走神,许琴用手指捅了她一下:“你怎么了?”
唐南雁看着林思成的后脑勺:“那本拳谱,就那天咱俩到休息室,林老师正研究的那几张复印件的原本,好像真的是形意拳的原谱?”
许琴不明所以:“然后呢?”
毕竟许琴不练武,光说这是古谱,她肯定理解不了。
琢磨了一下,唐南琴灵机一动:“就好比,宋慈(大宋提刑官)亲笔手抄的《洗冤录》。”
许琴愣住,眼睛直往外突。
什么刑检、痕检、物证、法医,全都可以算是宋慈的徒子徒孙。虽然对古玩了解的不是很多,但许琴至少知道,如果给他一本宋慈手抄的《洗冤录》,她会是什么心情。
宗门宝典,开派祖师手札。
许琴定了定神:“你想要?”
“我不爱收藏,要这个干什么?但我知道,好多人都想要…包括武术协会,甚至体育总局…”
唐南雁想了想,“所以,肯定很值钱,可能十几万,更可能几十万!”
许琴默默的算了一下,眼神凝住了一样。
几十万?
三环内的一套房,才卖多少钱?
正愕然间,唐南雁往前面面努了一下嘴,压低声音:“许姐,你看方助理,你再看景泽阳…”
许琴顿了一下,仔细的瞅:方进的双手紧紧的按着包,眼睛左瞅一下,右瞅一下,像是在看贼。
眼中满是警惕,身体微微发僵,按着包的手不时的攥一下,像是怕里面的东西飞了一样。
再看景泽阳,眼珠不时的转一下,看看方进手底下的包。再不时的转一下,再看一下方进手底下的包。
干了这么多年警察,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许琴恍然大悟:一个怕被贼偷,一个跟贼一样的好奇…
林思成说,那本拳谱是原谱,竟然真的是原谱。
他还说,今天买的这三本书都很有价值,原来真的很有价值?
而且绝对比那本拳谱的价值高的高,不然不至于让他助理紧张成这个样子,看谁都像是贼。
还有景泽阳,好歹是大院子弟,要不是太过震惊,何至于让他露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所以,那三本书,又该值几个几十万?
一时间,许琴只觉得嗓子眼发干。
突然间她回过头,盯着唐南雁,刚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之前还觉得:林思成固然优秀,但两人之间确实有差距。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不能弥补?
但这丫头是个实心眼,说了也白说,搞不好会起反作用。
还不如直接跟他妈妈讲。
看了看林思成的背影,许琴暗暗的盘算起来。
唐南雁还在琢磨那三本书里哪本是漏,更或是三本都是。
两人只是本能的跟着往前走,基本不看路况,没有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抱着箱子的女人。
女人像是很急,脚步匆匆,还时不时的往后瞄一眼,也基本不看前面有什么。
双方越走越近,林思成见机的快,早早的让了一下。
景泽阳比较机灵,也跟着让了一下,还没忘拉方进一把。
双方错肩而过,恰恰好,女人又往后眨瞅了一眼。
更巧的是,唐南雁依旧在走神。然后没出意外,女人一头就扎进了唐南雁的怀里。
毕竟练过武,将碰未碰之际,身体做出了本能反应,唐南雁突地往斜刺里一闪。
女人却被她这么快的反应,惊了一下,木盒脱手而出,重重地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然后:“砰…”
“哗啦…”
“咣啷啷啷啷啷…”
里面的铜钱倾泻而出,撒了一地。
有的裹锈,有的黑亮,有的锃黄…康熙、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除顺治和雍正外,清朝的方孔钱基本全有。
景泽阳伸着脖子:“我去,掉钱窝了?”
女人才反应过来,“呀”的一声,双手并用,飞快的往箱子里抓。
唐南雁愣了一下,忙说了一声“对不起”,和许琴也弯下了腰开始捡。
方进满脑子都是那三书,别说铜钱,就提下落来一块黄金他都不会眨眼,硬是按着包没敢动。
林思成也没动,目光有如鹰隼,来回扫视。
如果这女人是碰瓷的,那周围肯定有同伙。如果不是,那就要防备有人混水摸鱼。
清代的铜钱大都价值不高,从十几块到几百块的都有。但架不住掉出来的太多,几百的丢掉个十来枚,就等于唐南雁三个月的工资…
暗暗转念,他给景泽阳使了个眼色。
后者秒懂,灵机一动,手掌扩成喇叭:“大家伙都让让昂,这里面可有金币,能绕的绕一下,能等的稍等等!”
路过的行人猛的一顿,停下了脚步。本来想帮忙捡的立马直起了腰。稍靠的近一点的,避嫌似的退了两步。
别不信:换其它地方,一听“金币”,心脏绝对能跳两下:我靠,发财了?
更说不定会一拥而上。
但在这儿,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的第一反应,绝对是:这狗日的碰瓷,快躲远点…
就这样,不大的一块地方,三个女人不停的捡。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但一听有了撒了铜钱,里面还有金币,全都停下了脚步。
既不吵,也不闹,只是一昧的看热闹。
大概两三分钟,地上捡了个干净,女人合上箱盖,锁好卡扣,又朝着唐南雁和许琴说了声谢谢。
算是一场小意外,女人刚要走,林思成指了一下:“那里还有一枚!”
几人回过头,仔细搜寻。
不远,就在就近的摊边上。恰好滚到了摊布下面,所以她们都没看到。
唐南雁快步走了过去,捡了起来。刚要递过去,女人却摇了摇头:“小姑娘,谢谢你帮我,这一枚送给你了,反正也不怎么值钱…”
是一枚乾隆通宝,确实不怎么值钱。
唐南雁说了一声谢谢,刚要往兜里装,林思成微微一眯眼。
很快,就只是一眼,也就看了两三秒。他看着唐南雁笑了笑:
“伏以,落地金钱,宝马腾空,(出自《全真青玄济炼焰口铁罐施食》)…这是吉兆,不能白要,得给钱,三十五十都行。”
“啊?”
女人愣了一下,唐南雁也愣了一下。
林思成还信这个?
正转念间,看景泽阳使劲给她使眼色,她顿了一下,眼睛又一亮。
只是一瞬,钱包就掏了出来,唐南雁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把一张五十的钞票塞到了女人手里。
她还笑了一下:“谢谢大姐!”
女人莫明其妙,但没说什么,抱着箱子就走。
没热闹可看,游客逐渐散去。唐南雁捏着铜钱,一脸新奇。
刚开始她还在想:林思成怎么也讲迷信?直到景泽阳给她使眼色,唐南雁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捡漏了。
再看这枚铜钱:乾隆通宝,感觉挺普通啊?
暗暗转念,略带着点儿小兴奋,她把铜钱递了过去:“林老师,你看!”
林思成接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半开玩笑:“唐警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唐南雁愣住:“啊?”
林思成又笑了一下:“好消息是,这是一枚XJ红钱。漏不小,能抵景哥那铜镜好几块…”
“坏消息是,那女人应该刚捡了大漏,应该就是她抱着的那箱铜钱。但我估计,卖家应该反悔了,正在满市场的找他…”
唐南雁先是一惊,然后半信半疑。
惊的是,景泽阳那铜境至少值一两万,这枚铜钱能抵好几块铜镜,那应该值多少钱?
半信半疑的是,林思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女人确实挺急,还有点慌,但林思成怎么笃定,是她捡了漏,卖家又反悔了?
正暗忖间,林思成指了指:“看!”
几人齐齐的伸长脖子,掂起脚尖。
不远,约摸十来米,八九个摊,几个汉子行色匆匆,边走边问。
路过的游客往这边指了一下。
同时,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女人,箱子,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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