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说话间,
腰系红绸穿着新衣的柴家小厮,已经一脸笑容的捧着酒坛,将桌上的酒碗重新斟满。
看着走回来的郑骁,顾廷烨笑道:“郑二哥,感觉如何?”
郑骁看了眼徐载靖身边的几个傧相,摇头道:“柴家为了拦门,可真舍得用料,我瞧着这桌子得有千斤重。”
“想糊弄过去,或是将桌子搬走,那是没什么可能了。”
跟在徐载靖身旁的卢泽宗连连点头,眼中稍有些害怕和好奇的看着桌子上的酒碗。
“我去试试。”
跟在徐载靖身后的岳飞说道。
刚走了两步,岳飞就被顾廷烨拉住:“飞哥儿,你别去了。就是能挪动,柴家定也有了防备。”
“咳。”岳飞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顾二哥,我想法儿扫落几个酒碗,哥哥们也能少喝些酒。”
郑骁摇头:“算了,咱们人多,就不弄了!说不准柴家在门边还备着酒碗酒坛呢。”
梁晗舔了下嘴唇,和一旁的李家饕餮兄弟对视两眼,道:“郑二哥,这还是第一关!咱们要是都喝了酒,后面还不知有啥呢。”
一旁几人纷纷点头。
郑二郎看着周围的傧相,又看了眼得意的柴家兄弟,用手遮着自己的嘴巴说道:“有就有!咱们尽力就是了!再难,难道柴家还不让靖哥儿进门不成?”
众人眼前一亮。
顾廷烨无奈道:“理是这么个理,可咱们不能护着五郎过去,丢人的可是咱们。”
别人还没说话。
“不墨迹,我先上了!”李家魑魅说着就走到了桌子前,端起一碗酒一口饮尽。
李魑魅饮酒的方式,可不是那种糊弄的喝上一口,嘴边哩哩啦啦的跑走三口那种。
一碗酒是实实在在的进到肚子里的。
“好——!”
看着李魑魅的爽快劲,柴家大门围观的众人轰然叫了一声好。
这声‘好’礼,既有赞赏,也有起哄希望这傧相多喝的意思。
“嘶!好酒!”
李魑魅放下酒碗叹道。
有李魑魅打样,跟着的其他傧相纷纷上前。
跟在最后面的拽厥忠定刚喝完酒,便眼睛一瞪,乃是如方才郑骁所言,柴家小厮又要在桌子上摆酒碗。
没等拽厥忠定说话。
方才跟在李魑魅后面第二个喝酒的顾廷烨,便踉跄着来到了桌子前,轻轻一跳后趴在了桌子上打起了滚。
滚来滚去的样子,让柴家仆从根本无法放酒碗。
徐载靖在旁笑着摇头。
柴劲看着几个脸色有些发红的傧相,也见好就收的笑着朝着一旁招了招手。
片刻后,便有六个腰系红绸的壮汉来到桌前,连顾廷烨带桌子给抬到了一旁。
看到这关过了,顾廷烨才从桌子上下来,回到了傧相人群中。
柴家内院,秋声苑。
屋内,
一身绛罗销金喜服的柴铮铮坐在椅子上,正由女使细心的补着妆。
她旁边的桌子上铺着一块锦缎,上面放着一顶精美异常的九株花钗冠。
发觉有人快步进屋的柴铮铮,刚想侧头看去。
“姑娘,您先别动。”
听到女使的话语,柴铮铮赶忙停下动作。
女使来到近前,柴铮铮侧眼看去还没说话,一旁的拂衣便笑道:“大门口如何了?”
朝着拂衣微微躬身,女使看着关切看来的柴铮铮,笑道:“姑娘,拂衣姐姐,姑爷方才刚过了象戏棋那关。”
“是他自己过的么?”柴铮铮笑着问道。
“是的姑娘!但几位傧相也是出谋划策了的。”女使笑道。
柴铮铮点头。
云木憋着笑说道:“姑娘,想来‘关扑’、急口令和催妆诗这两关,姑爷是能轻松过的。就是投壶.”
“姑爷这些年一直忙于读书习武,也不知这投壶的技艺如何!傧相们中也没听说有投壶厉害的。”
柴铮铮笑了笑:“廷熠姐姐那么厉害,顾家二哥应该投壶技艺也不俗吧。”
随后,柴铮铮略有些嗔怪的说道:“哥哥他们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他箭艺超群,却偏偏不设置和箭艺相关的”
屋内众人闻言,纷纷捂嘴笑了起来。
过了半刻钟左右。
又有女使笑着跑着进来。
“姑娘,姑爷的催妆诗做出来了。”
柴铮铮闻言立即看了过去,满是期待的笑道:“快说。”
云木等女使,也很是期待。
女使想了片刻,眼中满是回忆的念道:“京华重门共几程,元夜星桥数度逢。”
诗词的意思也不难理解,乃是‘京城内外,咱们曾经数次同行。上元佳节的时,我们也数次相逢。’
女使轻声念诗,
柴铮铮心中泛起了回忆。
自几年前在金羊山寨见到徐载靖,恍惚之间在汴京已经过了五六年。
数年间,佳节相互拜访,出城游春探春,宫楼内外赏月赏灯。
两个人见的次数很多,可两人之间的话却没多说几句。
柴铮铮的记忆里,最让她感觉记忆深刻的,从来不是徐载靖英俊的脸庞,而是那双明亮而通透的眼眸。
“也不对”柴铮铮暗暗摇头。
一开始在金羊山寨,
她第一次见徐载靖时,徐载靖在阳光中脱下兜鍪后,英俊的脸庞是让她有些失神的。
柴铮铮正要继续回想的时候,
“姑娘!全福娘子来了,咱们要去正堂了。”
云木的声音传来。
“哦!”柴铮铮醒过神。
当云木捧起华贵的花钗冠缓缓戴到自己发髻上时,柴铮铮深深呼吸了一下。
柴铮铮手持精美的团扇出了屋子。
恍恍惚惚之间,
在听到柴夫人“夙夜无违,善事公婆”的嘱咐声后,举着团扇的柴铮铮不禁鼻腔发酸。
她奋力控制着情绪,这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柴家主君的嘱托声传来时,柴铮铮已经因为情绪激动感觉耳朵鼓振。
透过团扇,柴铮铮似乎看到两位哥哥正在抬起袖子,凑到他们自己眼前,好像是在擦眼泪。
这时,察觉到扶着自己的全福娘子给自己眼神。柴铮铮赶忙躬身行礼,柔声应道:“女儿谨遵父母教诲。”
礼毕,柴铮铮透过团扇边缘,便看到站在一旁的徐载靖,正侧过身子,朝自己躬身拱手行礼。
恍惚间,一旁的全福娘子提醒小心门槛的声音响起。
随即,柴铮铮眼前一亮,光线有些耀眼,让柴铮铮不禁眯了眯眼睛。
却是已经出了屋子,来到了阳光下。
右手边有全福娘子的搀扶,身前有几个仆妇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从拎着的竹篮里抛洒着各种干果、谷物等东西。
走了没几步,柴铮铮就感觉走在自己左边的徐载靖朝她靠来。
随即,柴铮铮便感觉左边的手肘也有人托着。
虽说,徐载靖是第一次距离柴铮铮如此之近,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脚下的柴铮铮,此时完全没有想要脸红的感觉。
出了柴家大门,
周围的欢呼声倏然变大。
在全福娘子的搀扶下,柴铮铮茫然的上了迎亲的华贵喜车。
车帘放下后,车内光线稍暗了些,柴铮铮这才松了一口气。
环顾着车内的样子,看着手里的团扇,柴铮铮忽然之间感觉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柴铮铮伸手想要去撩开窗帘,手伸到一半后,柴铮铮发现透过窗纱可以看到外面。
看着站在车旁的微笑的云木,柴铮铮感觉自己心中更有些慌了。
忘记成亲步骤的慌乱,以及梦醒后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这么涌上了柴铮铮的心头。
想着这些,柴铮铮赶忙放下团扇,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
“嘶!”明确的疼痛感传来,柴铮铮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做梦!还好。”
这时,
柴家仆妇们开始给迎亲的众人奉上启程的红包。
一番热闹后。
“锵锵锵——”一阵镲响。
“嘀——嘀嘀嘀!”唢呐被吹动。
“咚咚咚咚!”鼓声随之跟上。
竽和笙也响了来。
喜乐乐声高亢热烈且极为喜庆。
显然,柴家给的红包让乐师们极为满意。
喜乐声中,徐家迎亲的庞大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喜车中,
柴铮铮略有些惆怅的侧过头,
视线追逐着车外站在的柴家大门口的两位兄长,
等再也看不到柴家大门,柴铮铮这才转过头,一摸脸颊,她才发现眼泪已经盈眶而出。
回曲园街的路上,
街道两边站满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富户。
待见到新郎官徐载靖时,各种恭贺声不绝于耳。
仆妇们沿路抛洒喜钱、干果、喜糖等东西时,更会引起一阵惊呼喧闹。
一路上,
骑马跟在新郎官身后的众多傧相中,
顾廷烨看着街边人山人海,不时涌动高声欢呼恭贺的百姓,情不自禁摇头感叹道:“我咋感觉,今日在路边等待的人群,似乎比任何一家高门大户成婚时都多呢?”
郑骁咂了咂嘴,和一旁的几人对视一眼后,点头道:“二郎,你感觉没错!”
“我成亲时的景象,和今日的街道上的模样,简直没法比。”
周围成婚的几人纷纷颔首同意。
梁晗嘿嘿一笑:“靖哥他文武双全,是新晋郡王,又是新科状元!这等人物的喜气,京中百姓们自然极为喜欢沾染。”
顾廷烨挑了下眉毛,心中暗道一句‘我也文武双全!’。
骑马在一旁的卢泽宗看了眼徐载靖,笑道:“几位哥哥,我感觉也不只是因为义兄他的身份,也和柴家有些关系。”
众人一愣后,纷纷点头。
柴家在大周就代表着有钱和富贵。
这等人家嫁女,百姓们也乐意沾些财气。
等徐载靖等人经过,围观的百姓们感叹完新郎官后,便发现眼前的柴家嫁妆队伍连绵不绝,走了好久都没有要走完的迹象。
曲园街外,
距离街口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
哪怕有禁军衙役维持秩序,周遭依旧显得有些拥挤。
随着喜乐声靠近,
各种山呼恭贺齐声道喜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离得近了,
曲园街附近的百姓们才发现,
送嫁的柴家队伍中,有仆妇小厮站在满载各种细碎物件儿的马车上。
他们用葫芦瓢舀着车里的东西,奋力朝着四周抛洒铜钱、喜糖和各色干果。
曲园街口,
一座酒楼下站着一个男子,
瞧着脸色和搂着婆娘的手掌,隐约能看出这人之前是个经常风吹日晒干活的。
可他身上却穿着绸缎新衣。
看到远处徐载靖骑马而来,这男子不再搂着婆娘,而是双手凑到嘴边作喇叭状,用出吃奶的力气,喊着恭贺的吉祥话语。
待徐载靖等人拐进曲园街,这男子才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嗓子。
看着一旁眼神奇怪的新娶的婆娘,那男子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嘿嘿,娘子,我尤海道能娶到你,便是因为那郡王中状元后抛给了我三枚铜钱。”
一旁的女子眼神惊讶的看着这男子。
“三枚铜钱卖掉,我也从个车夫成了汴京富户!”
“得到铜钱后,我还担惊受怕了一阵子!可将第一枚铜钱卖给一位姓阮的妈妈时,我这才知道.”
“官人,知道什么?”
“才知道,这位郡王赏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都敢动心思的。”说着,男子怅然的看着大婚的队伍。
女子眼中满是仰慕的看着男子:“官人,当时那么多人,那位状元相公却偏偏给你铜钱,官人你也非常的厉害!”
“哈哈哈!”男子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曲园街上,
离着徐家大门口还有些距离,
各家穿着不同衣服的小厮女使,便已经出现在了附近。
徐载靖目力很好,拐进曲园街走了没几步,他已经发现了小桃、喜鹊、羊毫等女使的身影。
今日明兰是不能来徐家的,但瞧着明兰把小桃给放了出来。
越靠近徐家大门口,
周围开始有勋贵官员家的公子小姐出现。
傧相中的梁晗,跟在徐载靖身后不时的朝着四周拱手致意。
待看到人群中的某个姑娘时,梁晗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得意。
也不怪今日曲园街上都能看到各家的公子、嫡女,
实在是之前徐载靖在金明池中救了一船勋贵官员,人数实在太多。
徐载靖是新晋郡王,娶的还是柴家贵女。
徐载靖今日大婚,便是没有之前的救人恩情,京中那些没有什么来往的勋贵官员,也要礼节性的前来恭贺。
更何况有金明池中的事情。
勋贵官员们也不是只有自己的人家,还有各种盘根错节的亲戚姻亲。
这场面越大,人越多!
这想要来凑热闹的、给自己孩子相看的,或是让孩子被别人相看的人就越多。
于是,今日近乎整个汴京的勋贵官员贵妇官眷们都来了。
五品以下的官员,几乎不可能进到徐家外院儿落座,而是要去徐家附近如青云、阿兰等人的院子里坐席。
所以,
一阵鞭炮礼花响起后,
当柴铮铮在徐家大门口下了喜车,踩上厚实的地毯时,周围围观的不是徐家仆从或路人,而是珠光熠熠衣着锦绣的京中各家的贵女媳妇们。
每当柴家仆妇朝外抛洒喜糖、干果、铜钱时,这些贵女媳妇们也不顾形象的或伸手或弯腰的抢着。
这让跟着的顾廷烨等傧相们、云木等女使们纷纷面露惊讶。
很快,柴铮铮迈过地上各种寓意吉祥的物件儿,朝着徐家正厅走去。
随着越发靠近大厅,沿路围观的官眷品级也在逐渐变化升高。
待柴铮铮被迎进正厅喜帐中‘坐富贵’,静待着拜堂时,柴铮铮趁机透过团扇朝外看着。
此时,正厅内外全都是宾客们嗡嗡的说话声,柴铮铮视线所及已经全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正厅外,
扎着遮阳的红色彩棚。
彩棚下,王若弗和如兰作为亲戚是能在这附近站着的。
听着周围宾客们对柴铮铮花钗冠上珍珠的赞叹,看着周围的诰命官眷,王若弗一边扇着手里的团扇,一边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太子来参加大婚,何等荣宠!这等场面一辈子见这么一次,也就够了。”
“当年,为娘是该狠狠心,把你送到老太太跟前的。”
“有老太太,还有你外祖家撑腰,定然没六丫头什么事儿了!”
说着,王若弗看向了一旁的如兰。
见如兰恍若未闻,只没心没肺的踮脚看热闹,王若弗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如兰的脑袋。
如兰摸着自己的脑袋,无奈的看向王若弗,撇了下嘴之后说道:“母亲还是算了吧!以后有这么多人要迎来送往,女儿的脑子怕不是要忙坏掉!”
下午,
婚房内,
撒帐、结发、合卺等礼仪已经结束,
徐载靖被傧相们扯出了婚房,去酒席上敬酒。
婚房门口,
帐子已被放下后合上。
婚房内便成了一处独立的存在。
柴铮铮穿着喜服,静静的坐在偌大的床榻边儿上,团扇被她放到了一旁。
环顾了一下婚房后,柴铮铮微微一笑:“紫藤呢?”
“姑娘,紫藤去厨房候着,等会儿给您带些热饭来。”云木笑道。
柴铮铮依旧在看着屋子,似乎想要在这个屋子里找到徐载靖的某些痕迹。
“姑娘别动,姑爷临离开前说了,这花钗冠繁复华丽也有些重,让奴婢可以先给您摘了。”
听着云木的话语,拂衣不禁笑了起来:“姑爷可真疼人。”
“嗯。”
柴铮铮受用的嗯了一声后,说道:“这些时日,先让魏姑娘和你们住一起。”
“是,姑娘。”拂衣刚说完就捂住了嘴,笑道:“以后,奴婢们要叫夫人了。”
柴铮铮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情不自禁的轻咬了一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