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在审完苗壮之后,杨川就安排人赶去安桐,按照苗壮提供的库房地址,去确认苗壮是否有说谎。
因为苗壮说谎与否,决定了七月二十二号那天傍晚,葛芳芳失踪那段时间,马伟昌究竟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但按照后续的分析,如果葛芳芳没死,那就不需要去印证马伟昌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了。
因为只要葛芳芳没死,那七月二十二号那天,她就不是失踪或遇害,而是被苗根花偷偷交给了史健,然后带走藏起来了。
但派去安桐的小海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七月二十二号那天,确实是苗壮一个人去的库房。
这就和马伟昌自己的口供对不上了啊。
马伟昌自己亲口告诉的周奕,他当天去了安桐,还是苗壮开的车,苗壮就是人证。
是这里面另有隐情,还是马伟昌说谎了,隐瞒了什么事情?
李凌龙让小海把具体过程说一遍。
小海说,他了解到,安桐的那个库房,其实不光是一个中转库房,同时还有分拣加工的工序。
采石场开采出来的原料,属于粗料,运到这边来之后,还会进行一定的分拣加工,去除杂质和质量分级,然后再装大车运输。
这么做无非就两个目的,分拣之后的细料比粗料利润更高,安桐那边的大车货运资源更充足。
简而言之就是,马伟昌的采石场生意,已经开始形成一定的产业规模了。
当天上午十点多,安桐这边的负责人接到了马伟昌的电话,说要过来核对下账本,让他把东西准备好,自己估计傍晚六点左右到。
于是他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等着老板来。
从西坪沟到安桐,车程大概是一个半小时。
苗壮说他出发是四点多,所以理论上到安桐的时间确实应该是六点左右。
但小海去了安桐后,后半夜把看门老头拍醒,然后再想方设法找到那个负责人核对情况后得知。
当天负责人一直等到了快八点,人才来。
而且来的人只有马总的司机,也就是苗壮。
苗壮说,他姐夫不太舒服,所以就没来。
负责人知道这是马总的小舅子,于是就把账本给了对方,苗壮拿着账本就走了。
“有没有什么异常?”周奕问道。
“异常?好像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
“你再想想,任何细微的信息都可以。”
小海想了想说:“哦,有个事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在等那个负责人来的时候,就跟那个看门的大爷聊了几句。大爷说,那天晚上确实来过一辆小汽车,因为负责人提前吩咐过,说老板要来,让他大门别关。”
“可是那辆小汽车来了之后,却没有往里面开,而是停在了马路对面,然后苗壮才下车跑过来的。”
“马路对面?他有看清车上还有其他人吗?”周奕问。
小海摇摇头:“问了,大爷说天太黑看不清,不过应该没别人,因为苗壮下车之后,车就熄火了,直到他再上车离开为止,车里都没有什么动静。”
“李局,虽然确认了去取账本的确实是苗壮一个人,但苗壮停车的举动还是有点奇怪,另外就是时间也对不上。”周奕说。
李凌龙问:“你有什么想法吗?直接把这个苗壮带回来再审一审?”
“审是肯定要审的,但我估计苗壮还会撒谎,比如他说自己手痒了,在离开西坪沟之后先去了那个游戏房玩了一会儿,结果耽误了时间之类的。他这样说的话我们也没法查证。”
苗壮本人或许没这个脑子,但苗东方会教他怎么说,而且干出这种事确实也很符合苗壮这人的尿性。
但周奕不认为这是事实,原因很简单。
如果马伟昌当天真的没去安桐,就算他有胆子这么理直气壮地对警察撒谎,但也不会蠢到不去收买苗壮给自己“作伪证”。
苗壮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吗?
在商人眼里,钱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而对赌徒和毒虫而言,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
“最好在去安桐的沿途,走访调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目击者,比如高速公路收费站、休息区,或者是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发生过车祸导致拥堵。”周奕说,“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两个小时的时间差,刑事案件里任何感觉不合理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极小,都是有原因的。”
“小海,照周奕说的办吧,辛苦了。”李凌龙说。
小海离开后,周奕问杨川:“川哥,苗壮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回西坪沟了吧?”
“没呢。”
“啥?这天都亮了,他还没回去?”周奕大吃一惊。
“四点多的时候,负责跟踪的兄弟来过电话,说昨晚苗壮从我们这儿走了之后,就去了附近的一个游戏厅。当时他跟进去看过,苗壮在里面玩赌博机。他盯了这阵子,发现这小子没有走的意思,又不敢盯太紧,怕被对方发现,所以就在游戏厅外面盯着,反正直到到打电话的时候这个苗壮还没出来。”
“游戏厅不会有后门吧?”周奕问。
“放心吧,他检查过,没有后门。我估摸着应该是昨天晚上太晚了,这个苗壮没法儿回去,所以就跑去游戏厅凑合一晚了。”
“他有给谁打过电话吗?”
“这个不确定,外面的公用电话肯定是没的,但没法确定他有没有在游戏厅里找老板借电话,后半夜游戏厅都没人了,没法盯太紧。”
周奕点点头表示理解。
杨川补充道:“哦,不过之前案子在陈所长那儿的时候,他们核实过,西坪沟村里只有村委办公室有电话,之前派出所和苗东方联络,都是打的村委的电话,苗东方个人应该没有电话或者手机,毕竟这玩意儿老贵了。所以我估计大半夜的,这个苗壮就算是想联系也联系不上对方吧。”
这个分析挺有逻辑的,毕竟是九七年的西北小县城,电话是稀罕货,手机普通人根本买不起也用不起,能掏出手机来的,不是领导就是老板。
不过苗壮的这些举动,让周奕更加确认,他对整件事应该知之甚少。
否则他是命案的参与者之一的话,当得知自己姐姐被警察抓了以后,肯定会火急火燎地连夜赶回西坪沟去通风报信。
没车算什么,就是走都得走回去,毕竟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他居然还能悠哉悠哉地去游戏厅玩赌博机,当然一方面是因为他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对于苗根花被抓这事,也就急那么一下而已,转头就去潇洒了。
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不觉得,苗根花被抓这件事,会牵连到自己。
铡刀又落不到自己头上,当然不着急了。
想到这儿,周奕说:“行,现在天亮了,估计他该回去了。”
“要不要跟进村里?”杨川问。
“不用,确定他回村了就行,陌生面孔进村子很容易引起怀疑。”
这时李凌龙问道:“周奕,你觉得,苗东方知道苗根花被捕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李局,我认为无非就两点。第一,想方设法尽快除掉史健,把罪名全都扣在史健身上,企图蒙混过关。”
“第二,直接逃跑。”
“但我更倾向于第一种,因为直接跑路的话,不仅不打自招,更意味着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毕竟人为财死。”
李凌龙认可地说:“有道理,不过逃跑这件事,也不得不防。这样,我去趟县政府,找县领导汇报一下案情,寻求一些帮助,万一这个苗东方真的畏罪潜逃,我们也好有所准备。”
他这性格,一旦做了决定,一分钟也等不了,马上风风火火地出了县局。
县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周奕正在翻阅案卷资料,从案件一开始,沙草镇派出所的记录开始。
杨川问了他一个问题:“咱为啥不先传唤这个苗东方呢?要是按周队的习惯,这时候苗东方就应该坐在审讯室里了。”
周奕对此只回答了两个字:“帮凶。”
“帮凶?什么意思?”
周奕说:“川哥,苗东方今年几岁了?”
“五十多啊。”
“你见过苗东方本人吧?”
“见过啊。”
“他给你什么感觉?”
杨川想了想回答道:“就是一个基层农村干部的感觉啊,大概一米七,不胖不瘦,戴着个帽子,有点黑,走起路来背着个手,像个小老头。”
“所以,你觉得五十多的苗东方能控制得了三十多的马伟昌吗?”
“那肯定不行啊,这两人真动起手来,我估计苗东方够呛。”
周奕打了个响指道:“没错,苗东方根本打不过马伟昌,所以主要压制马伟昌,然后把他吊起来的,另有其人。苗东方是指挥和策划者,但他的身体能力决定了,他只能在杀害马伟昌的过程中起辅助作用。”
“苗根花也好,苗壮也罢,他们是马伟昌的直接关联人,警方找他们是应该的,没人会觉得奇怪。但如果传唤扣押苗东方,他的帮手肯定会跑。”
“我们能盯苗东方,但我们盯不了整个西坪沟的人啊,毕竟我们不知道这人是谁。到时候人跑了,就会陷入被动,会给社会造成负担,如果这个跑了的人造成了新的伤亡,那对咱们原北县县局,尤其是对李局,是有影响的。”
“除非传唤了苗东方,他很快就招了,然后不等这个帮凶反应过来,立刻实施抓捕,一网打尽。”
“但很显然,干审的话,苗东方招供的可能性极低。所以才要找葛芳芳,找到葛芳芳,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铁证面前苗东方也好,苗根花也罢,再想狡辩也不可能了。”
周奕这番话,把杨川吓了一跳,其他逻辑问题倒还好,反正接触下来他也已经习惯了,周奕就是个脑子好使的人。
但他没想到的是,周奕居然还考虑到如果这个帮凶跑了,在社会上又制造出新的伤亡,会对李局不利。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周向东就像一个将军一样,他的职位是他在战场上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周向东最不屑于所谓体制内的弯弯绕,所以为此没少吃亏,要不然以他这岁数和资历,怎么着也得是个副局长了。
杨川没想到,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思虑居然如此周详。
确实如果人跑了,李凌龙身为一把手是有责任的。
“周奕,怪不得咱们李局这么喜欢你呢,你是这个。”杨川说着,冲周奕竖了个大拇指。
周奕笑了笑,一来是太过耿直上一世自己也吃过亏,所以学乖了。
二来更关键的是,他知道李凌龙是个好警察,好官。
这样的人走得更高更远,对一方百姓而言,是福报。
倘若李凌龙是个溜须拍马,大搞官场游戏的人,他当然不可能为这样的人出力。
“川哥,有苗东方老婆和女儿的户籍资料吗?”周奕问。
周奕和杨川之所以在办公室里,就是因为现在很多相关的调查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网撒出去了,需要等收回来的信息再做下一步安排。
周奕对当地情况不了解,也听不懂本地人的方言,走访调查的这些工作自然不会让他出马。
何况李局现在完全把周奕当大脑中枢在用,当然不舍得让他出去干苦活累活。
杨川翻了翻资料说:“有,都调了。”
说着抽出两份资料递给了周奕。
头顶上的吊扇旋转时发出嗡嗡响,窗外的知了也已经开始叫了,毕竟现在还是七月底,最热的时候。
周奕抬手擦了擦汗,接过了资料。
上面那份是苗东方的女儿苗晓丽的,她已经结婚成家生子。
周奕指着她现在的居住地址问杨川,这个地方离咱这儿有多远。
杨川看了看说:“哟,那可远了,好几百公里呢,坐长途车都得四五个小时。”
“嫁这么远啊。”周奕嘀咕道。
“怎么了?有问题?”
“没,就是一般情况下,单亲家庭的独生子女,选择远嫁的会比较少。”
毕竟打工潮还没开始,农村地区结婚一般都不会嫁得太远。像自己母亲这种嫁到隔壁市的都已经算远嫁了。
“嗨,这不好说,兴许是自由恋爱呢。”
“嗯,有道理。川哥,你们这里,独生子女多吗?”
杨川摇头道:“挺少的,一般起码两三个吧。农村的话,至少得生个儿子才行。我老丈母娘他们村就是,有家人家为了生儿子,连着生了九个女儿。”
“这个苗东方就苗晓丽一个女儿,以他的这个年纪来说,挺罕见的。”
“他老婆不是死了嘛。”杨川说,“他也没有再婚,跟谁生啊。”
“我记得他老婆不是二十年前死的吗?那会儿苗晓丽大概十岁,这中间十年不生也很奇怪啊。”周奕说着,翻过了苗晓丽的户籍档案,下面那份是苗东方他老婆的。
“金翠萍…”周奕看着户籍资料,突然愣了下,立刻凑近了仔细看。
杨川发现周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诧,立刻凑上来问道:“咋啦?”
周奕指着苗东方老婆金翠萍的户籍资料说:“你看这户籍地。”
“哟,这不是我们省的啊,而且这地方离这儿可够远的啊。”
“川哥,六十年代末,你们这儿应该很少会有外地人吧。”
杨川不假思索地随口回答道:“怎么没有,知青啊。”
周奕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对啊,当年有上山下乡的知青啊。
苗东方的老婆金翠萍,不会是插队落户到西坪沟的知青吧?
周奕当即翻到户籍资料的最后一页,是一份县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上面的死亡原因赫然写着:因勒颈导致窒息死亡。
“对上了!”周奕喃喃道。
“什么?”杨川问。
“之前初步尸检的时候我说过,凶手可能对上吊自杀有所了解,所以才选择把人弄晕之后再吊死,避免我们看穿死后缢尸和生前自缢的区别。”
杨川点点头,他记得,好像是说什么脚背直不直之类的。
“理论上,这种事情,一般人没有机会了解到,除非有一定医院背景。”周奕敲着手里的资料说,“但苗东方的老婆就是上吊自杀的!”
医疗机构出具的死亡证明,就说明是自杀。
如果是他杀,那就会由司法部门出具死亡鉴定报告。
杨川当即明白了,“那没跑了,百分百就是这老家伙干的!”
“不行,我得给沙草镇派出所打个电话。”杨川说着就要拿起桌上的电话,“让他们派人守着西坪沟往外的路口,免得这老家伙闻着味不对跑了。”
周奕觉得这样也行,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凶手如果真被逼急了,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反常识的事情来。
他的话音刚落,手正要拿起听筒,电话却响了起来。
杨川几乎是秒接。
“喂,是我。”
下一秒,杨川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什么玩意儿?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