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9年的四月,沿着咆哮走廊烂泥丛生的道路鸟瞰,便能望见成群的车马正在向南进发。
苍白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无春日的暖意,反倒有几分难言的燥热。
绿草青玉,紫花翡翠,溪流推着岸边的残雪,化作泡沫向前。
跟在长龙般的灰衣射击军身后,马车之上装的却不是财货而是,一个个妇人与孩童。
这些妇人向驱赶羊群一般,用长棍约束着一个个哭闹的孩童。
这些女子大多身后都会背一个婴儿,根据射击军的政策,婴儿的母亲可以跟着一起走,但必须负起照料其他孩童的责任。
骑在马上,阿列克谢望着坐在马车上摇晃的女子与孩童,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本来他们射击军要逃跑,本地的自由民与乡人都是无比愤怒的。
可当他提出,可以带走孩子们的时候,这股愤怒又是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人们只是自顾自离去,将自家孩子送来,青年人带上射击军发放的干粮躲起来,而老人就留在原地。
这几乎是诺恩默认的规矩,当暴风雪来临时,孩子走,青年躲,老人留。
不少原先质疑阿列克谢带小孩会拖慢行程的军官这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本来他们还要和本地乡人拉扯一阵,现在不需要了,反倒比直接上路更快一点。
不过相比于人们盛赞的手段,阿列克谢的心情却不是太好。
这哪儿是什么手段啊…这分明是乡人们已经在无数次绝望中麻木了。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盼头,就足以收买他们。
这是杀怕了,死怕了啊!
阿列克谢眼中的坏结局,在不少乡人看来,已然是好结局了。
可对于阿列克谢来说,他却不能接受。
只是这份酸楚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现在还有更棘手的事情摆在面前。
“正路出现血骑士游骑是什么意思?”阿列克谢错愕地勒住了缰绳。
“就是字面意思。”格洛耶夫低沉着嗓音开口,“吸血鬼的游骑不仅追上来了,还拦截在了我们的前面。”
另一位军官立刻开口道:“他们数量太少,而且又是白天,估计不敢正面对付我们的车堡,估计是准备到前方骚扰拦截咱们。”
周边立刻是一片窃语之声。
“居然被追上了吗?”
“我就说不该带那些孩子,太拖速度了。”
“咱们干脆现在把他们丢弃得了…”
面对手下的类人评论,阿列克谢嘴巴抿的更紧了,半天才张口:“他们三万军队绝对没有到齐,这次的追兵估计只是先头到达的军队。”
“这一点我们也明白,可就算如此,难道我们这三五千人便是敌手了吗?”
阿列克谢再次沉默下来,拉库尼奥不愧是在边境混了这么久的名将。
发现不对后,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将先头部队调派,直接朝着射击军们扑来。
至于吸血鬼的军队以及那些仆从军,更是出乎意料的高效。
面对这样的命令,他们还真的执行了下来,而且执行的相当不错,都在这个时候赶上来了。
要知道,当初这个拉库尼奥只是孔岱亲王的幕僚,次级指挥官。
他都有如此水平,孔岱亲王呢,当初圣孙他们打的是什么仗啊?
阿列克谢强行冷静下来:“预估他们在前方多远距离?”
“大概几十里,到傍晚就走到了。”
“算的还挺准!”格洛耶夫怒骂了一句。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前进,必然被血骑士骚扰,进军速度必定变慢。
可如果故意走慢,在日升时分才到达那块区域,那么延迟射击军的目的就达到了。
该死,要是他们能有一支合适的骠骑兵就好了,哪怕雇佣一支呢?
当初觉得骠骑兵雇佣兵军纪、士气和战斗力太差,他才决定招揽死亡骠骑兵。
可如今这一看,应该先解决有无的问题,再解决优劣问题啊。
“或者选择绕路?”
“绕去哪,我请问了。”
“丢弃车马辎重,我们直接从追风小路走。”
“我们该丢弃这些孩子,快些走。”
“丢弃这些孩子,又能变快多少呢?从追风小路走,马车又无法通过。”
“不对啊,追风小路的尽头是菲特卡特河的一个渔村啊,你当我没来过这啊,你个血谍!”
“你个蠢猪,咱们搭浮桥过去啊,正好乘着雪还没化完,水还没涨!”
“难道此处就已经是我们的葬身之所了吗?”
“或者咱们先投降,假意归顺,日后悔过,以阿列克谢殿下的身份,仍不是大公之位,岂不美哉?”
果然,圣孙文章中提到了失败主义谋士和投降主义谋士已经出现。
可众说纷纭之中,阿列克谢却是敏锐地发现了一个可靠的说法,追风小路和菲特卡特河。
圣孙当初来圣丹吉军校讲课的时候,曾经就提到——“永远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
不管是加快步伐还是减慢步伐,都是在敌人的思维逻辑里打转,他们必须跳出来。
绕路和浮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是因为渡口以及渔村有现成的小船和木筏,而且菲特卡特河并不算宽。
宽的地方有几十米,窄的地方也就十几米而已。
射击军搭建浮桥估计大半天就能成,半下午带上一整夜的时间,也足够将这三五千人全部转移。
渡河之后,毁掉浮桥,烧掉渡口,王庭军队再想追过来,就得绕路,起码要多花费两天时间。
有了这两天时间,就足以阿列克谢跑到圣联堡垒群的接应范围内了。
目前王庭和圣联都是敏感期,谁都不愿主动招惹敌人,而是在默默积蓄实力。
如果拉库尼奥敢追到碎石原堡垒群范围内,安德烈估计很乐意吞掉这一万来人。
“闭嘴,都听殿下说。”阿列克谢一张嘴,身旁的侍卫官立刻大吼起来。
诸多领主们这才停了下来,围聚到了阿列克谢身侧。
阿列克谢尽量挺直腰板,用他曾经最痛恨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开口:“妇孺下车,提前走追风小路,招募人手砍伐树木。
马车继续前进,然后解套,会骑马的都留下,继续向前对付那些血骑士,我亲自带队。”
不管先前发表了什么意见,阿列克谢一说,他们都是纷纷捶胸:“遵命,殿下。”
“啪!”腌肉堡中,拉库尼奥将手令砸在了桌面上,解下了头盔。
“阁下?”波克金斯好奇道。
拉库尼奥难绷地指着手令:“这群蠢猪,还真以为那个阿列克谢准备丢弃孩童,纠缠住血骑士,方便射击军通过呢。”
“哦?”波克金斯拿起手令看了一眼,“拉库尼奥阁下有不同的判断。”
“这小子,肯定是走追风小路去了,做的太明显。”
“有可能成功吗?”
拉库尼奥翻了个白眼:“他以为他的射击军是圣联的救世军,还是以为熊堡的路能和千河谷的路相比?”
将皮手套丢到桌子上,拉库尼奥端起啤酒喝了一口:“他这一招倒是得了那一肚子鬼水的霍恩的真传,可却忘了,一切战场上的奇兵诡道,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情报差。
当初霍恩能奇计百出,多次突破亲王殿下的围堵,一是因为千河谷诸贵族与教士过于腐败怠惰,二是因为千河谷天生的山地沼泽地形。
你把霍恩换到霍塔姆郡那个平原丘陵去,要不了三天,亲王就能把他抓到火刑架上烤!
后来成了势力后,为什么要和库什骑士媾和?不就是为了战场上的感知力吗?
诺恩这个地形,更是需要骑士,更是需要骑兵侦查和反侦查的地方。
这个阿列克谢却搬来了千河谷的步兵队列,不重视骑兵,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拉库尼奥信不过这些前线将领?”波克金斯在夕阳的余光中,摘下了脑袋上的兜帽。
苍白的脸色在夕阳光中,随着光线隐去,双目逐渐变成了宝石般的红色。
“波克金斯阁下,只能您来陪我走一趟了。”
波克金斯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望向了窗外。
当最后一缕夕阳光落在城堡之后,城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去死吧,你们这群魔鬼!”
“啊——”
“老头子,老头子!我跟你们拼了!”
听着那些惨叫,拉库尼奥变了脸色,波克金斯却是露出笑容。
就像那些,从屋檐阴影下走出的吸血鬼们。
“明早出发,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