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顾以诚至今都觉得自己还挺冤枉,毕竟他什么都没干。
虽然心里有点蠢蠢欲动,可毕竟没付诸实施不是?还顶住了无数人的怂恿呢。
论迹不论心嘛,父皇一定不会在意那些人的诽谤污蔑。
结果顾战庭回来的当天傍晚,就给了顾以诚一个晴天霹雳:“晋王以诚,于公泄露隐秘,以致大军败北;于私荒悖不孝,有违人子之心。忠孝两违,难堪大任,着剥夺晋王之位,废为庶人,于家自省。齐王以恒,日夜在家为父祷告,孝感动天,对比鲜明,恐非残忍之辈,着镇魔司重启当日天行剑宗案件调查。”
顾以诚人都傻了。
不孝这个也就罢了,父子之间的事只要父皇什么时候消气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大事了,毕竟他确实没有实际行动。
就像齐王顾以恒,当初背的是对天行剑宗下手、伤害姐姐的这口大锅。虽然算得上世所不容,然而沈棠是顾以棠这件事本身是保密的,一般人不知道他这口锅里含有伤害姐姐的事情,以为只是单纯的屠杀地方宗门。皇子屠戮地方宗门、劫掠商队财货,这种事件在当时耸人听闻,可随着时间推移,人们是不会有什么记性的。
再加上当时主持调查的镇魔司首座也都已经换了人,只消皇帝说一句重启调查,到时候新首座盛青峰给个新报告说当初调查有问题,真凶未必是齐王,那哪怕新真凶没查出来,齐王也都已经没事了。
所以如果他也仅仅是什么荒悖不孝的问题,以后父皇消气了,还有救。
可这泄密导致大军败北的锅往身上一扣,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整个军方谁会接受这样一个皇子做储君?哪怕父皇将来真的敢重新给他复了王位,朝堂大佬们都敢驳——这说不定会是唯一的一个能让霍行远与裴清言同仇敌忾的对象,霍行远可是自己本人差点被坑死、还葬送了十年之功,裴清言亲侄子差点被坑死。赵嘉勇向安等大将如今对他恨之入骨,再加上国师从来看不上他,那还有什么希望?
连王位想复都难,更别说太子之位了,已经可以直接宣布没了,这辈子都没戏了。
他确实在酒桌上吹嘘时对陈羽等人说了一些边地消息,为了证明自己多牛逼,说的一些东西也确属机密,但真的也就一些。像什么防御体系的漏洞、能让妖族跟漏风一样钻到后方大肆攻城略地的,这种情报他自己都没那么清楚,怎么告诉陈羽啊?
这事跟他没关系啊!
可惜不会再有人听他辩解了。
“爹,这事味儿不对啊。”裴府,被禁足的裴初韵还是找上了裴清言:“不是说沈棠千辛万苦救援的?怎么着,就赏了一些山,一块匾。这齐王啥事没干,就在家念经祈福,就成大功一件了,之前的事都不算了?他伤害的亲姐可是这次的真正功臣沈棠啊,皇帝就不怕真让沈棠伤透了心?”
裴清言悠悠道:“为父当日就问过你…可能便宜了别人。”
裴初韵愕然:“爹当时就指的齐王?”
“嗯。”裴清言笑笑:“当时的事,有识者自然心里有数,齐王从头到尾就是个背锅的。从这个角度说,齐王从来无罪,反而有功,替父背锅之功。如今晋王废了,能堪用的成年皇子只剩齐王一个,自然要把他放出来了。”
“所以当时为什么让他背锅啊?”
“应该是背地里齐王还干了些别的事情,也触怒了陛下,顺便一起给个教训。具体是什么事,这个藏得严,连为父都没听到风声,可能盛青峰会更清楚一点。”
“所以真不是齐王干的?那沈棠…”
“朝凰公主心中自然有数,谁断了她的腿,她能不知道啊?该伤透心早也伤透了,恰恰这次她倒没什么可伤心。”
“嗯…真要说伤心,也还是有一点吧。”裴清言叹了口气:“她不计较被断腿之怨,依然不远万里去救援,最后父皇还是先念着什么事都没做的齐王。”
裴初韵不理解:“可陛下为什么就非看不上朝凰公主呢?晋王齐王哪一点比得上沈棠啊?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真就因为重男轻女啊?”
裴清言意味深长地笑笑:“首先,可别小看所有皇子。齐王可比晋王聪明多了,这次晋王倒台的后面推手,最卖力的可是齐王,你们旁观看不出吧?你看,最终的便宜不就被他捡了么…”
裴初韵眯起了眼睛。
“其次,所谓陛下看不上朝凰公主…呵。所有人都被皇子争位的事吸引目光,但全都忽略了一个最本质的事情,连陆行舟这么聪明的人在这件事上都没能完全看明白,临走给晋王挖坑,有个什么意义…最多也就是报他降魔域被刺杀的仇罢了。”
“能报这个仇就够了啊,陆行舟可睚眦必报着呢。”裴初韵大帽子往父亲头上不要命地戴:“哎呀我知道爹才是最聪明的,一国之相,能看见的东西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明白的嘛,能不能说一下…”
“怎么,你想帮沈棠啊?”裴清言冷笑:“帮了之后,老实做个小妾不成?”
裴初韵眼睛一直:“谁、谁说这个了,我和陆行舟清清白白!”
“还清清白白,要不是你还稍微顾着点为父的态度,老夫看你们五个都生出来了。”
裴清言骂归骂,内心对这事其实反倒比盛青峰还更看得开一些,毕竟裴初韵姹女合欢出身,能只和一个情郎好而不是到处勾搭,已经够让人欣慰的了。这与盛青峰辛辛苦苦栽培的小白瓜,心态底线不一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哪里来的皇子争位哦…真要只是皇子争位,陛下何至于亲自出手去废自己的女儿?犯得着吗?”
裴初韵心里一咯噔:“爹是说…皇帝怕的是沈棠成长太快,争他的位!他不是看不上沈棠,是太看得上了!”
“为父什么都没说。”裴清言微微一笑:“在外而安,远离视野,连腿都不治,是最好的。包括这一次,救援大军而不居功,连陛下的面都不见,急流勇退,也是最聪明的。之前在外是国师帮助,不知道这次是沈棠自己的思谋还是陆行舟的提点,如果是她自己这么想,那这女人也聪明着呢,可不是你心中只会靠着陆行舟混饭吃的无能宗主。”
“她、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和你说了。”裴初韵过河拆桥,“能不能说一下”没几息时间就变成了“不和你说了”,直接闪人。
裴清言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沈棠太天才了,让顾战庭看见了自己的心魔夜听澜,这很要命。
其实顾战庭对女儿未尝没有一点愧疚心,从时不时矛盾的做法就可以看出来。比如想对天行剑宗有所扶持,又没有实际举动,左右不靠让人乱猜,又导致了一堆风雨。实际上顾战庭说那话的时候真没想导致那些结果,他是真想要扶持一下的,只是实际举动他给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好歹是给了实际举动了——相较于那片山,反倒是那个牌匾值钱。沈棠自己有能力,借着这块牌匾的风,天行剑宗还要崛起。
但崛起之后又如何呢?顾战庭超品之强,春秋鼎盛,他还能活很多年。
裴清言也看不出将来的走向,反正皇室如何,与裴氏无关。
南方,妙音山。
“顾战庭派陆行舟出使妖域?他在搞什么!”元慕鱼从座上一蹦而起:“龙倾凰想抓陆行舟他不知道吗!他这是资敌!”
纪文川笼手站在面前不吱声。
龙倾凰想抓陆行舟,也就你们心急火燎,对皇帝而言不就是一个年轻谋士么,他又没盯上陆行舟的屁股。
反正他纪文川也不觉得这事有啥,亲历冻月寒川一役,纪文川觉得老陆和妖皇多半是真有点猫腻,到时候指不定单鞭平妖域嘞。
只不过对阎君或者天瑶圣主她们来说,宁可别平妖域了,这鞭都不能给。
“本座辛辛苦苦从妖皇手里救下陆行舟,他顾战庭就这么送去了!”元慕鱼气得要裂开:“当初就不该放陆行舟走,瞧他现在都跟的什么不靠谱的东西!”
纪文川:“…”
元慕鱼道:“你说话啊,在那装什么哑巴,你不是和陆行舟最要好,他被抓了你没点表示?”
纪文川终于叹了口气:“据我观察,妖皇应该是看重老陆的能力。抢男人什么的应当不至于,阎君自己不也这么判断么。”
是的,元慕鱼自从海上打完那一架,回头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自己是应激了。真抢男人哪有大庭广众之下出手抓的,妖皇自己名声还要不要了,倒是抓一个谋士才会这么做。
但元慕鱼也没后悔打那一架,就算抓谋士,也不能让她抓不是?结果一转头,顾战庭给送了!
气死条鱼了。
见纪文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元慕鱼还是恼火:“怎么着,就算只是看重能力,就能坐视陆行舟替妖族干活?”
“老陆自有主见,哪是说干活就干活的。谋士这种事,是有坑的,如果他自己不乐意,非要他出主意,那妖皇指不定要被他把裤衩子都坑掉。”
元慕鱼摸着下巴,觉得纪文川这话有理。
陆行舟那骨头多硬啊,说走就走的混账东西。
谁能逼他出主意?真要是在逼迫前提下出的主意,那妖皇裤衩子真要被坑掉。
不对,掉她的裤衩子干什么,不许!
这么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终究不像上次是差点被抓,而是正儿八经的出使,性质还是不太一样,至少这是有整个大乾在身后的。以行舟的能力,多半是能自己解决问题才对。
这么说是不是不需要太焦虑…
元慕鱼心中反复闪过海中和陆行舟的对话,心绪复杂难明。
好像轮不到自己焦虑了…本也不应该再为这些事情牵动情绪,对修行真的不利。
“此外,北疆战事的细节也传来了。”纪文川道:“有阎罗殿面具的黑衣人袭击霍行远,伤其后心,霍行远一回京就闭门养伤,看似伤得不轻。”
元慕鱼怔了怔:“阎罗殿面具…”
纪文川道:“老陆是有面具的,但从来没戴过,外人不知。我听描述,那就是老陆的。”
元慕鱼微微颔首:“他深恨霍家,是他的话那就很正常了。”
纪文川道:“老陆这举措,会不会让别人以为阎罗殿和妖族勾结。他完全可以不用阎罗殿装束,其他乔装方式不行么?”
元慕鱼想了想,忽地一笑:“他是在帮我和妖皇和解呢。”
纪文川眨巴眨巴眼睛。
都啥时候了,您这莫名的自信味儿怎么还没收收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自信或许对了一半。
陆行舟未必是为了阎君与妖皇和解,但应该是为了阎罗殿与妖皇和解。阎罗殿终究是老陆的心血,眼见着这两年正在开拓十殿阎罗战略,却莫名得罪了妖皇,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阎君难得笑微微的模样,纪文川实在不忍说实话。算了,从海中回来一直看她愁肠满腹的,好不容易笑了,就多笑笑。自信着也好,自信的阎君才是内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