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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六章 顾为经的展(上)

熊猫书库    全能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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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家挑选传记作者。

  传记作者也挑选艺术家。

  罗伯特花了半年的时间做准备,在全世界的艺术家里淘了又淘,筛了又筛。

  成功的不要,不成功的不要。太老的不要,不够老的也不要。太聪明的不要,不聪明的也不要。

  太成功的不要,因为他都那么成功了,为啥还需要自己来写传记?

  不成功的不要,因为他连成功都不成功,自己凭啥要给他写传记?

  老的不要。

  因为这都是一颗歪脖子老树了。

  年轻的不要。

  因为他未必有机会长成一颗歪脖子老树,写了两年,发现对方改行去卖汽车保险了咋办,他也一并从艺术书籍改为商业著作?

  好吧。

  这是罗伯特的玩笑话,筛选出一个合适的写作对象,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非常著名的艺术家们大约不是一个很好的写作对象。

  他们已经被做成了现成的承载着相关评价和社会印象的家具。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根本够不上人家。

  去找一个无名小卒式的艺术素人——也不好。

  罗伯特想记录的是“毕加索”,是一个人成为影响世界的艺术家的完整历程。世界上有一百万个艺术行业的毕业生,罗伯特要是随便在花名册上点一点,就能知道,他们中的哪一个能成为下一个“毕加索”。

  他还在那里苦兮兮的写什么艺术传记呢?他为什么不让《油画》杂志的布朗爵士,跪在地上,管他叫爹?

  是因为不喜欢么。

  罗伯特挑啊挑,筛啊筛。

  他给了七家画廊的超过三十位艺术家都发了邮件。

  最终,只有马仕画廊的经纪人回复了他,说是艺术家愿意抽出时间来,在休假期间给罗伯特一个见面的机会。

  戴克·安伦是他的那一长列候选清单上最有名气的艺术家之一,能够接到他的回复,堪称预料外的惊喜。

  飞来阿布扎比的飞机上,罗伯特除了新建Word文档,还又一次的浏览了网络上关于戴克·安伦的所有报道,从他如何怀着艺术之梦来到纽约,如何取得了一连串的成功,如何成为了媒体的宠儿,又如何陷入被唱衰的狂潮之中。

  “就决定是你了,戴克·安伦。”

  “你就是那个要去影响世界的艺术大师,你就是我的皮卡丘。”

  罗伯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张采访照片。

  当人们询问他,如何看待《油画》杂志的伊莲娜编辑称呼他在阿布扎比的展览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镜头里的戴克·安伦脸色冷冷的,斜睨着镜头,眯缝的眼睛里透露出不快与狂怒的火焰。

  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是罗伯特心中的第一个哈姆雷特。

  他心中——

  戴克·安伦仿佛随时都可以在出门散步遛弯的时候毒打从草丛里窜出来的野兽。

  他是一个拥有着滑铲老虎力量的超人。

  戴克·安伦整个人的状态很奇怪。

  他额头微微的低垂,穿着酒店宽松的睡衣,那件罗伯特认不出品牌但猜测一定会很贵的外套被团成一团扔在沙发上。明明是大白天,窗帘又拉的极紧,整个人都蜷缩在阳光的投影里。

  他那幅样子,就像是走在草丛边结果被出门散步遛弯的野兽毒打了一番,回家的时候,还被老虎给顺便滑铲了似的。

  沙发上坐着的这个颓丧的男人是罗伯特心中第二个哈姆雷特。

  一个经常出现在闪光灯前的“名流”,他的公众形象与私下里所展现出的精神面貌有所差别再正常不过。

  差别这么大的?

  很少见。

  当然,罗伯特也就没有私下里见到过几位名流,他以前认识的最有名的人是校园球队的外聘教练,对方在第四级别职业联赛踢过球。

  戴克·安伦这样的曾能被《纽约时报》采访过的画家,罗伯特一个都没有见过。

  他预想过对方很难打交道,预想过对方会鼻孔看天,预想过对方会说一些他根本都听不懂的奇怪话语。

  无论怎么设想,他都以为自己见到的将是一位能够抵挡得住《油画》杂志的压力,徒手推起比萨斜塔的霸气人物。

  罗伯特从来没有想到。

  自己见到的是一位中年废柴,且他看上去相当的疲惫。

  「第一次见面,坐在我眼前的并不是Superman,我看到的是胡子拉茬的克拉克·肯特,而且,他似乎刚刚被《星球日报》开除了。」

  罗伯特在心中打着腹稿。

  他尝试露出了微笑。

  “请您想想看,我能够为您做些什么——您读过《月亮与六便士》么,毛姆以高更为原型所写的虚构人物传记。”

  罗伯特说道,“安伦先生,如果高更身边有这样的一位记者,他清晰的记录下了他生命之间的那些最重要的时刻,原汁原味的把读者完全还原到了历史的情景之中,每一封稿件写就之后就被封存。直到某一天,把它们全部拼接在一起,最终构成了他的一生剪影。”

  “这该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作品啊——”

  “高更?”戴克·安伦摇摇头,“我不想做高更。他死于了梅毒,这就像是HIV,哦,太可怕了。”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抱歉。毕加索?达芬奇。”

  罗伯特尝试的换了个名字。

  “我做不了毕加索,我也成不了达芬奇,我没有他们的那种天赋。”

  戴克·安伦挑剔的摇着头。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会在休假期,来到阿布扎比的么?”戴克·安伦整个人陷入了沙发里,按揉着自己的眉心。

  “我曾在这里惨败过,现在,我是来——在现场见证另外一场《油画》杂志笔下的惨败。”

  昏沉沉的房间里,戴克·安伦如是说。

  伊莲娜小姐没有来阿布扎比卢浮宫!

  伊莲娜小姐没有来到阿布扎比卢浮宫!

  重要的事情应该说三遍。

  《油画》杂志的前任艺术总监,伊莲娜家族的继承人,顾为经的个人经纪人,画展的策展人安娜·伊莲娜没有来到阿布扎比的卢浮宫!

  在画展开幕之前,一个内部消息便在马仕画廊里流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戴克·安伦愣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他直接就笑出了声。

  听说是顾为经和安娜·伊莲娜闹掰了。

  这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的脾气,就是玩儿,没别的。

  人家愿意了,就一起办个画展,人家不开心了,《油画》杂志的艺术总监都想辞就辞,他顾为经算是个什么东西呀。

  这下好了,有人要汗流浃背了吧。为了看这场乐子,明明已经私下里见过了展览的参展画,戴克·安伦还是急急忙忙的搞到了VIP票,特地飞来了阿布扎比。

  在展览开幕以前。

  戴克·安伦意识到,原来乐子还不止如此。

  何止是安娜·伊莲娜没有来啊,顾为经…他也没来。

  这是直接准备跑路了么?

  理论上来说,展览持续时间往往好几个月,有些艺术家实在太忙,来不了也正常。

  但这是个展,还是他的生涯首场个展!

  画展开幕了,结果艺术家和策展人全都消失了,实在实在太离谱了!

  总之。

  这就像一部电影在电影节上映,导演和所有主创团队都全部缺席了首映式,或者美国的药店里,有人拿着牙科医生的手写处方准备开点安非他命和杜冷丁。

  不是没有出现过。

  但起码…不是什么特别正常的兆头。

  它大概率意味着电影拍的实在是太差,差到电影还没有上映呢,大家就已经准备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生怕和这部电影再扯上任何的关系。不过,电影真的差到这步了,还上什么院线,更是鬼才办首映式呢。

  “不至于的,年轻人,真不至于。”

  惨成这样。

  戴克·安伦都忍不住要替顾为经先生说上两句公道话,他的画展真的没有那么差,甚至作品质感都不差。

  不至于没信心成这样,怕到不敢来,要把头插在沙子里装鸵鸟。

  多向你的前辈学学。戴克·安伦都被《油画》杂志喷成狗屎了,他不还是在那里摆着超人的Pose么?

  这才是超级大心脏。

  戴克·安伦又很能理解顾为经。

  年轻人嘛,个人第一场展览,就被萨拉这样蛇蝎心肠的老喷子叮上了,心里压力不大才怪。

  新手第一次拿着冲浪板,准备好好的感受一下艺术市场的波浪。然后站在沙滩上,抬头就看着前方几十米高的十级海啸拍了过来。

  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

  戴克·安伦认为,这场展览的大量关注度和大量的压力都来自伊莲娜家族。倘若…顾为经能够站在伊莲娜家族的资源上,未必不能应付这些波浪,乃至于把波浪变成助力。

  现在。

  伊莲娜小姐都跑了,你不跑还等什么呢?

  再说了,哥,伊莲娜小姐都跑了,你还管什么画展啊,这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么。换成戴克·安伦自己,他也什么都顾不上了,非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伊莲娜小姐回心转意不可。

  她比任何一场画展都更重要。

  潮水褪去。

  才知道到底谁在裸泳。

  就这儿?就这儿?就这儿还想自己争个高下,他戴克·安伦这几年再如何时运不济,也不是能被别人拿一场个人首展来碰瓷的。

  完全是现实版本的蝙蝠侠大战超人。双方摩拳擦掌的准备对拳,结果,蝙蝠侠低头一看。

  韦恩公司没了,他的蝙蝠战甲也没了,顾为经赤身裸体的穿着内裤站在夜风里。

  超人也内裤外穿,不意味着谁把内裤穿的在外面,就有资格做超人的对手。

  他和顾为经在同一座展馆里办展览,也不意味着顾为经就有资格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开幕之前的媒体展上,戴克·安伦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走进的美术馆。

  那时的戴克·安伦以为自己知道,他会看到什么。

  但他还没有真正的意识到,自己会看到什么。

  人可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聪明,你可能以为,自己成熟的足够认识这个世界。然而,总有某个瞬间,一幅好的作品,会让一个人变为孩子。

  几个月前的晚上。

  顾为经询问杨德康,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所必须具备的品质?

  杨德康抬手就霸道十足的装了个逼,说这是个蠢问题。

  然后又告诉顾为经。

  别担心。

  人总是会犯蠢的,这样的迷茫,可能很多人都会有过。他本以为,等顾为经到了戴克·安伦的位置上,他才会有这样的迷茫。

  杨德康似乎很清楚顾为经内心的困惑在哪里。

  身为知心大哥哥老杨可能给不了顾为经想要的答案。

  他不能告诉他,成功的艺术家应该是心肠柔软的人,还是心肠坚硬的人,是充满自我怀疑的人,还是充满自恋气质的人。

  这些答案都是正确的,也都是错误的。

  甚至不能用好人或者坏人这样的概念加以区分。

  如果。

  那天他询问的是曹老先生,杨德康不知道,曹老会不会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只有某种特定的拥有菩萨心肠的人才能走到行业的高处。

  既然他问的是老杨。

  老杨就会给他一个更真诚,同业也显得悲观的回答,在他来看…

  抱歉,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有些人真的就是稀里糊涂的就成功了,他们可能毫无人格魅力可言,也没有什么艺术魅力,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出现在了某个策展人的视野里,然后又乘坐上艺术市场的浪潮。

  一幅画赚了普通人工作一百年的钱。

  就是这样的。

  这件事情就是会发生的。

  每个人有着每个人不同的视角,一些艺术评论家会找一百个他之所成为聚光灯焦点的原因,会把绘画作品分析来,分析去。

  可要是问老杨。

  杨哥不和他油。

  他看来,真的很难把某项性格特质和艺术市场上天文数字般的身价联系在一起。

  他不比普通人更坚韧,不比普通人更敏感,不比普通人更…“艺术家”。

他之所以成为成功艺术家的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顾为经想听真心话。

  杨德康的答案,可能是…这家伙运气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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