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军们并不知道塞萨尔与鲍西亚的约定,在外人看来,塞萨尔做了一桩非常奇怪的事情——这三位求婚者放在其他地方,无论选择哪一个都足够让人欣喜若狂的了,但他不但拒绝了,还因为他们公然违背了他的法令,在总督宫前的广场上动了刀剑,见了血光,将他们全部拘押起来之后,又一个不留的驱逐了出去。
于是在尼科西亚就有了一些奇怪的传闻。
就是说——他们的这位新领主是否大出意料的,是一个多情之人呢,一些人认为,他依然在为他的第一任妻子公主安娜哀悼,沉溺在过往的回忆里无法摆脱,才会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但很快又有人说,就算是要为妻子哀悼,一年也足够了,塞萨尔的意中人事实上是一个名声不显,甚至可能出身卑微的女人,他可能已经和她秘密结婚,所以才会对那些身份尊贵的求婚者不屑一顾。
或许不久之后,他们就能见到她出现在他们的新领主身边了,甚至有人煞有其事的猜测起来——那个女孩应当是一个平民,也有人猜,她可能是一个娼妓,令人感觉微妙的是,后者居然占据了很大的一个比例。
因为人们一致认为,能够让他们的领主臣服的女人必然有如海伦或是阿尔克墨勒这样的美人,但若是如此,即便出生在最低矮最肮脏的窝棚里,她也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发现,不可能直到现在依然默默无名。
对于这些人的猜测,无论是瓦尔特还是若弗鲁瓦,都觉得不怎么可信。他们可是看着塞萨尔从一个孩子长成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相比起他的同龄人,塞萨尔似乎没有那个阶段——从幼稚变得老练,从纯洁变得放浪,事实上,若弗鲁瓦还真的打算过请一个可信的人带塞萨尔去造访那些手段高超的伎女,他不是有意引塞萨尔堕落,而是他很清楚,年少之人的欲望与情感汹涌的就像是沸腾的滚油,一旦着了火,别说是熄灭了,只一刹那,他就能够将自己烧成灰烬,甚至可能连带着他周围的人一起。
那个曾经获得过很多贵女和娼妓青睐的骑士很快就回来了,他笑着安慰若弗鲁瓦,完全无需为此事担忧。
那孩子完全正常,就是——太忙了。
他的心神总是被更为重要的事情占领——或许等他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乐于享受一二。若弗鲁瓦后来一想,也确实如此,回头看看,自打进了亚拉萨路,几乎就没有哪一年能让他安安稳稳度过的,就算塞萨尔正处在精力最为充沛的年纪,也会疲惫得生不出旖旎的念头吧。
更为说服力的是公主希比勒的存在,虽然对这位贵女的性情与野心不敢恭维,但若弗鲁瓦也不得不承认,他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能够与希比勒一较高下的,暂时还没见过——这么多年下来,塞萨尔作为王子的贴身侍从,几乎可以说是与希比勒朝夕相对,即便如此,他也不曾落入希比勒的手中,与那些年少的扈从一般,徒劳的追逐着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
他难以想象,有什么样的女性能够让塞萨尔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
这一切,当他在拉纳卡看见又一支威尼斯人的使团时,便恍然大悟了。
塞萨尔的选择依然是威尼斯人,只不过并不是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而是威尼斯十人团中最令人敬畏的“盲目者”丹多洛的孙女。
虽然是同一人,但这两种身份却有着极其悬殊的差别。
虽然有些遗憾,当然,作为十字军骑士,若弗鲁瓦是希望将来的塞浦路斯女主人是个法兰克贵女的,但威尼斯人也不坏——主要是因为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威尼斯人就是十字军的盟友,他们负责将骑士与他们的仆从、马匹和盔甲运到圣地。
不仅如此,当时的威尼斯总督还组织了一支海军,两百艘大船,九千名士兵,参与了圣战,他们连续打下了雅法,海法,西顿,还在不久之后,应十字军的求援,与法蒂玛王朝的海军大战了一场并获得了胜利。
如果不是威尼斯人并不热衷于这些——他们在盟约中,并未要求领地,只约定了,十字军打下的每一座城市里都必须给威尼斯人一个商铺,一条街道,以及这座城市的商业特权——现在的几座十字军城市以及王国就应当另有主人。
而且,之后若是教皇发动了又一场东征,十字军仍旧需要威尼斯人强大的海上运载能力。
这时领着儿子与下属走过街道的丹多洛,突然转过身来,他紧紧的盯着酒馆敞开的大门,仿佛能够穿过浑浊的空气与弥漫的烟尘看到里面的人。
若弗鲁瓦走了出来。
说起来他和丹多洛还有着一段交情,在没有回到亚拉萨路之前,他是圣殿骑士团在法兰克的分团长,也曾经受法国国王的委派,以使者的身份数次往返于圣地和法兰克,有时候他会走陆路,有时候他则会走海路。走海路的时候,他就多次乘坐过丹多洛家族的船,因此与丹多洛相识,甚至曾经一起走过好几回朝圣路。
他们之间的联系,直到丹多洛去君士坦丁堡做了威尼斯大使后才暂告中断。
只是若弗鲁瓦也没想到,今天他们又重新在这里相会。
若弗鲁瓦也听说过他眼睛的事情,但他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丹多洛的视线一直准确的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们相互行了礼,亲吻了彼此的面颊,然后丹多洛伸出手去,挽着他的手臂,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并肩向前走去。
“我会在拉纳卡停留一晚,然后往尼科西亚去。”
“是为了您的孙女和塞萨尔的婚事吗?”若弗鲁瓦问道。
“没错。”丹多洛干脆的回答说,“或者你们还有其他的想法。”
若弗鲁瓦沉吟了一会儿:“起初是有的。但现在看来,您的孙女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十字军中一样有着诸多派系和势力。塞浦洛斯又是一块真正流着奶和蜜的地方,谁都想从里面分一杯羹。
关键在于,塞萨尔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十字军当然希望他能够与一个基督徒女性结婚,最好她的父亲或者是兄弟也是一个十字军骑士,可罗马教皇只怕不会那么容易的承认他对塞浦路斯的权利。
而没有教皇的承认,他的婚事就很难在公爵或者是以上的人选中达成。
当然,也多的是伯爵,子爵们的女儿和姐妹,但这桩婚事就必须建立在“现况”不会改变的基础上——不论塞萨尔怎么想,只要他得到了教皇的承认,他就是塞浦路斯大公或是国王——他的下属和大臣肯定会要求他另娶他人。
当一门婚事,尤其是男方的地位高于女方的时候,他想要否认这一门婚事是很简单的,譬如耶路撒冷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还有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皆是如此,哪怕他们的妻子给他们生了不止一个孩子,他们依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没有与之同房过,并且毫不留情的让自己的婚生子变成了私生子。
因此,无论是拜占庭帝国的皇帝,还是罗马教会的圣父,他们给出的筹码是一个所谓的“侄女”,并不代表看低了塞萨尔。事实上,如果塞萨尔不是那么仁慈的话,他就应当选择教皇的侄女,先保证对塞浦路斯的宣称权,至于今后如何,出尔反尔,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
“如果他愿意走捷径的话,他现在所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丹多洛说:“如果他愿意妥协的话,我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他达成盟约。”但他肯定会将鲍西亚带回威尼斯——婚事不成功,一些人会以为候选人也会被一起带回各自的宫廷,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有些时候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的。
当然,当着丹多洛的面,他们并不敢这样说,但丹多洛知道有些人确实有这种打算。
“您的孙女一定是个优雅的贵女。”若弗鲁瓦只是恭维,却见丹多洛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大概要让你遗憾了。事实上我很爱她,在我从君士坦丁堡回到威尼斯后,最初的也是最糟糕的那段时间里,只有她愿意依偎在我的身边,仔细的照料我,宽慰我。”
“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若弗鲁瓦说到,一边心想,若是如此,倒也与塞萨尔相配。
“那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她应该得到与之善行相称的酬劳。”丹多洛笑了,很多人,包括他的儿子与儿媳,也就是鲍西亚的父亲和母亲交出鲍西亚的监护权时,他们也只是简单的认为这只是一个祖父对孙女的疼爱,一个祖父应当怎样疼爱自己的孙女呢?
最简单也是最常见的办法,就是让她如同一朵温室里的花朵般无忧无虑的长大,为她遮蔽风雨,为她遮蔽骄阳,让她天真的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会随着她的心意而发展,改变,等她长到十二岁,就为她寻觅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把她嫁出去,顶多配上一副可观的嫁妆。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是怎么教导自己的孙子的,就是怎么教鲍西亚的。
这种做法固然离经叛道,却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鲍西亚的将来,即便没有旁人的庇护,也能活得很好。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或许鲍西亚还会回归家庭去做一个普通而又幸福的女人。但不久之后,丹多洛就发现在他的孙辈中,鲍西亚居然是最聪明,也是最敏锐的。她甚至敢于去反抗那些早已在人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的东西,譬如只有男性才能够进行的拣选仪式。
那一次确实造成了很大的风波。即便是鲍西亚的父母亲,他们也不站在鲍西亚这一方,他们的儿子差点就被鲍西亚毁了——虽然那几个男孩子在大门打开之前没有受到一点干扰,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所有的过错推给鲍西亚,他们的卑劣让丹多洛非常失望。
在远离圣地的地方,即便供奉着圣物,被选中的概率也绝对比不上亚拉萨路,安条克或者是拿勒撒,这些男孩就算是没有被选中,他们也是丹多洛家族的男性成员,将来他们或许会进入十人团或是其他权力机构——最低程度至少也应当是一个富有的商人。
既然如此,他们的忿怒与不满就变得滑稽可笑起来,不但无法面对自己的平庸,还企图将自己的失败全都归罪于自己的小妹妹…
在此之前,丹多洛甚至想过在他百年之后,他会为鲍西亚选择一家修道院,或是直接为她造一座修道院,让她去做院长。
女人们在结婚之后,总是能得到更大的自由,哪怕是嫁给了耶稣基督的修女也是如此。
现在他却开始不满足于这个结局。
但他没想到的是,比让鲍西亚发愿做修女更好的出路就这么骤然降临到了他面前,比起封闭的威尼斯,塞浦路斯的风气要更为开放,而且他也知道十字军的婚姻中,对于女性是否温顺与服从并不怎么看重,因为他们经常要随着亚拉萨路的国王长时间的远征,一年,两年都可能不在城堡里。
在这段时间为他守护领地的就只有他们的妻子了。他们不能既要又要,又要一个无知顺从的女人,又要一个无所畏惧的战士。
而他也已经为他的小鲍西亚带来了嫁妆。
三艘船,以及船上的水手兼士兵——全部免费。
“虽然这对于塞浦路斯来说是件好事,但你的儿孙,还有威尼斯的议会——能同意吗?”
若弗鲁瓦神色复杂地问道,威尼斯人之前所承诺的嫁妆是三十艘船,但这三十艘船并不是马上就可以交付的,而且要用税收抵充,或是直接给钱。
而且丹多洛带来的不是商船,而是有着一百五十名桨手的战船,它被称之为海上要塞,有着撞槌和重型支柱,高耸的艏楼和艉楼,小型投石机与守城用的弩弓也是样样齐备——这是可以马上投入战斗的。
“还有二十艘商船和十艘护卫船会在婚礼结束后抵达。”丹多洛平静地说:“这都是我的财产,无人可以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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