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医学典籍大系》?”
“名字全是汉字啊?”
一旁的孟济民凑了上来,看到方言手里的那本针灸书,好奇的说道。
方言一边翻一边说:
“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以前的日本汉字主要被用于官方文件、宗教经典和文学作品等方面,只有少数贵族和学者能够掌握。”
“到了平安时代(7941192年),日本开始根据汉字的草书和楷书创造出平假名和片假名,与汉字混合使用,逐渐形成了日本的文字体系。”
“方大夫这方面很博学啊!”康欣对着方言说道。
这事儿在后世只要是接触过网络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不是什么大秘密,小日子和小棒子,一个是光明正大的偷文化,一个是悄悄摸摸的偷文化。
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书里面的针灸技术有点杂。
书里集结了多种日本及周边其他国家的针灸古籍混合而成。
有点像是个大杂烩,而且他好像是害怕其他人完全学会似的,里面有些明显的手法删改。
就是那种教你配穴,不教你手法的二把刀针灸书。
针刺得气,补泻,艾灸禁忌全都不教。
行家来看,倒是能看到不少有用的东西,但是普通人用来学,那就少了关键的东西,看热闹还行,拿来用就全靠运气了。
方言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写的东西,然后说道:
“日本株式会社出版科学总合研究所组织出版,共23卷,这是第一卷。”
康欣说道:
“对,这本书很火的,很多家庭都备选了一本。”
“我自己没事的时候也艾灸,我的妇科病就是自己治好的。”
方言有些挠头,他也不知道康欣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你说她不行吧,她又自己治好了,说她行吧,她又把自己闺女治成这样了。
“那说说你家这孩子吧?”方言对着她说道。
“额…”康兴有些尴尬。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后说道:
“这个事情,其实是说来话长…”
“之前她上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发作了偏头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孩子说头痛是一阵一阵的,从左边的颈项部位开始,向上延伸到左边的头顶,然后又蔓延到前额以及眼眶上方。”康欣一边说一边在躺在床上的孩子身上比划。
“发作大多在晚上,那会儿她睡着后都会被痛醒。”
“孩子说那种疼痛就像锥子刺一样,又像有东西在跳动发脓,左边太阳穴疼痛特别厉害,就像要裂开了一样,而且还有发热的感觉。”
“当时我还记得,她左边的眼睛变得红通通的,不停地流着热泪,鼻子堵塞还流出浑浊的鼻涕,会出汗。”
“疼痛一天比一天加重,血压升高了,脉搏跳动得比较缓慢,还会恶心呕吐。疼痛剧烈发作的时候,一整晚都没办法入睡,发作结束之后,整个人疲惫不堪,吃不下东西,也懒得说话。”
“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孩子反复在各大医院的神经科做了比较全面的神经系统检查,但是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体征。”
“后来被诊断为血管性头痛或者神经血管性头痛,医生给用了利眠宁、颅痛定、维生素B1、路通、复方丹参注射液、磷酸可待因、酒石酸麦角胺等药物进行治疗,但是都没有明显的效果。”
“然后我就用自己学中医来给孩子看病啊。”
“我在书店买了中医的书,什么方剂,针灸,我先在我身上试验,然后又给孩子弄,也不知道怎么地,反正我花了六个多月时间,换了好几种个方法,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给她治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
“那这次怎么又复发了呢?”萧承志好奇的问道。
康欣说道:
“她前段时间又感冒了,然后就又开始头痛了,我就开始用针灸治疗嘛,结果头疼减轻了,她又开始恶心,然后开始呕吐,最后不停出汗,流眼泪,脸也红了,全是那种红血丝,就像是跑了好几公里似的,然后眼睛也开始红,吐出来的气都比一般时候热。”
“然后我就知道,肯定是治出问题了,我赶忙就找当地的医院治病。”
“挂了水过后,她这出汗,眼睛红,脸红,吐气烫人的问题算是暂时退下去了,但是这个头疼又来了,而且还吐。”
“接着我又给她用了针灸,结果这次不仅没有治好,而且还出现不能说话的问题。”
“然后我就刚好听到国内正在宣传方大夫您的事儿,于是就跟着回来,想找您帮忙指导一下。看看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众人再次无语。
方言对着康欣问道:
“康女士,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当然。”康欣连连点头。
方言先问了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您丈夫呢?”
康欣一怔,虽然不太明白方言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是依旧还还是老实回答道:
“他还在日本,我们的生意还需要人照看嘛,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儿子还在上小学,不可能都回来的。”
方言之所以这么问,是想侧面评估康欣的治疗决策的孤立性与盲目性。
看来这个当爹的也是个不靠谱的。
方言点点头,然后拿起那本《针灸医学典籍大系》的书对着她问道:
“您知道针灸需要进行经络辩证,针刺得气,还有行针补泻手法吗?”
“嗯?那是什么?”康欣一脸无辜的问道。
“…”方言和在场众人无语。
果然她是不知道的。
方言接着又问道:
“那您都是怎么给孩子做治疗的?”
康欣有些尴尬,她说道:
“哦…原是这样…”
“我就是照着书上的图扎针的嘛!”
她翻开书说道:
“这里…书上说偏头痛要扎太阳穴、风池穴、百会穴这些地方,我就按位置找穴位,然后再用艾条给孩子灸一灸。”
“一开始头疼的时候,我每天给她扎20分钟,艾灸半小时,后来看她好点了,我就改成隔天一次。”
“有次孩子喊疼,我还多扎了几针…”
“后来她感冒复发,我又加了合谷穴、列缺穴,想给她祛风散寒,谁知道这…这越扎越严重?!”
这时候一旁的闷葫芦王志君同志有些难绷了,开口问道:
“那您知道艾灸的禁忌吗?比如在太阳穴、前额等部位直接灸,会导致火气上攻,加重眼红、涕泪症状?而且针灸还分补泻手法,没起作用倒是还好,用错了手法,可能会导致更多问题。”
“啊!?”康欣震惊。
作为儿科专业的的王志君又问:
“还有成人体质和孩子体质是不一样的,成人实证为主与孩子稚阴稚阳,儿童经络敏感,相同刺激量易过度,导致气机逆乱…如恶心呕吐,而且反复更换疗法别去您用了6个月尝试多种方法可能使孩子正气受损,病情暂时缓解后更易复发。”
康欣脸色有些惨白,她说道:
“但…但是书上没有写啊?”
“艾灸我太阳穴直接灸…关键书上没说不让啊!?哪晓得孩子脸通红、气都烫人…”
“唉,我要知道还得分什么补法泻法、禁忌穴位,打死也不敢自己乱治啊!”
这时候任应秋教授说道:
“其实这也不怪她,国情不一样。”
“据我所知日本的一些汉方药医学流派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它们对华夏中医里的“望闻问切”的四诊方法的重视程度不够。”
“一些汉方医家更侧重于根据患者的主要症状和体质特点来选用方剂,对传统望闻问切的某些环节不像传统中医那样全面和深入,或者直接抛弃望闻问切,选用现代医学的检查手段和诊断方法判断病情。”
方言点点头说道:
“他们摒弃了一些东西,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但也不是完全不用。”
他对着康欣安慰道:
“康女士你现在也别太着急,你针刺如果没有得气,没通过提插捻转激发经络反应,疗效应该只是流于形式,这个情况应该对孩子影响不太大,没有损耗她的正气。”
“你就只是艾灸这块儿出了点毛病而已。”
毕竟是金主啊,方言也不能说太过了。
王志君说了,他就不说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嘛。
康欣听到方言这话,表情稍微好了点,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
“那…那她这个呕吐,说不出话是什么情况?”
“孩子经络敏感,相同刺激量易过度,以成人耐受度施治,导致气逆呕吐,然后频繁更换疗法,毕竟6个月尝试了多种方法,这使孩子气血失调,她失语应该是痰热蒙窍造成的。”
“先把个脉,看看舌头。”
说着方言来到床边,握住了孩子的寸关尺。
左关如琴弦紧绷,按之跳动急促,兼有滑象,提示肝火挟痰热上扰。
这和之前方言猜测基本上对上了。
接着方言又开始诊断右手。
右手浮滑,显示外感风邪未净。
“我再看看舌头。”方言对着孩子说道。
对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也听得到外边的声音,听话的张开了嘴,将舌头吐了出来。
舌质红绛,舌尖有芒刺说明心火亢盛,另外舌苔黄厚腻,中部焦黑如积粉,这是痰热壅盛、津液耗伤之象。
并且她舌体胖大,边缘齿痕明显,说明脾虚湿滞。
方言看完又观察孩子其他地方,两只眼睛的眼白微微发红,眼睑浮肿。
脸还是有些红,但不是那中健康的红,有些晦暗。
方言随后又摸了下她掌心,发现比正常温度高,并且掌心一直在出汗。
随后又去抹了下脚底板,同样是发热的。
呼吸间还能听到隐约喉咙里的痰声。
方言对着她说:
“用力呼吸一下。”
孩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
痰声更加明显了。
“这是肝阳化风,痰热蒙窍。”方言抬起头对着一旁的康欣说道。
“什么意思?”康欣一脸懵逼,脸上透露着对知识的渴望。
方言对着她说道:
“简单说就是由于外界的风邪侵入身体,引发了原本潜藏在体内的肝部火气。”
“肝火旺盛灼烧了身体内的津液,使其变成痰液。”
“痰和热一同向上侵犯头部的清窍之处也就是指头,进而导致了头痛和不能正常说话的情况。”
“同时,火邪向下逼迫胃部,所以就出现了恶心和呕吐的症状。”
听到方言这话,康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然后问道: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就用你熟悉的针刺吧。”方言说道。
方言将刚才那盒天工针拿了出来,他正好也想试试,玉石坏掉的天工针和没有坏掉的天工针到底有啥区别。
“我用最普通的取穴方法。”
“第一针在百会,这里用泻法,醒脑开窍,平肝熄风。”
“第二三针在风池、太冲透同样用泻法清肝胆火,引热下行。”
“第四针五针在丰隆强刺激提插,促痰湿外排、内关用平补平泻法来化痰通络,和胃止呕。”
“第六针在廉泉浅刺0.3寸,给孩子利喉开音。”
“最后第七针在三阴交用补法滋阴健脾,调和肝脾。”
康欣试探着问道:
“不艾灸吗?”
方言摇摇头:
“不做艾灸,避免助热,只需要从肝火痰热入手,以针刺引邪外出,兼顾滋阴固本就行了。”
说完,方言就开始拿起针。
第一根天工针是新的,方言对准百会穴,一针刺了下去。
银针刺入后同样发出“嗤嗤”声。
女孩眉头微皱。
方言转动手中针,感觉到明显的鱼吞钩的得气反应。
方言稍作提插,女孩深吸一口气,面色由晦暗转为微红,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眉头稍微舒展开来,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康欣知道女儿这是好的反应。
她好奇的看着方言手里的动作。
发现和自己下针时候,手法完全不一样。
方言手中的银针动作和节奏,有种独特的美感。
特别是这个针好像也不一样。
不是常见的金属柄。
接着方言拿起一根玉石柄裂开的天工针,对准女孩儿风池穴,这个针在之前拔出来就消毒了,所以方言也能用。
一针下去同样出现奇特的“嗤嗤”声,然后方言继续进针,女孩颈部肌肉猛然绷紧,方言继续刺入,鱼吞钩的感觉来了。
得气!
居然没事儿?
方言本来以为坏掉的手柄会有影响呢。
可就在下一秒,他感觉一股似有似无的凉气,从针柄顺着自己手爬上了手腕,并且还在往手臂上窜,像是要往他头上跑似的。
什么鬼?
方言骤然一下松开了天工针,那股凉气一下消失了。
“怎么了?”康欣看到方言这动作,问道。
“抽筋。”方言不动声色的说道。
然后他掏出一张纸,隔着纸捏住天工针直接拔了出来。
“我重新来。”
康欣乐了,没想到方言也会失误。
一下感觉自己心里好受多了。
不过她高兴了,这下其他人都看出问题了。
只是这会儿康欣在这里,大家都不好说。
都纷纷好奇的看着那根针。
方言这次直接拿出盒子里新的针,继续针刺。
这次下针,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了。
方言甚至有些怀疑刚才那股凉气,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接着又是第三针,太冲透涌泉。
这手法给康欣看的呲牙咧嘴,但是发现自己女儿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在针尖透出涌泉瞬间,女孩足心剧烈抽动,喉咙“呃”地发出痰鸣,随后连咳数声,方言拿起桌子上的纸,递到女孩嘴边,女孩儿接过纸很快吐出黄稠痰块。
“这…这么厉害?”康欣惊讶的说道。
方言继续拿起针,刺其他穴位,丰隆穴强刺激时,女孩小腿肌肉痉挛,方言持续提插,女孩突然干呕,但未吐出实物。
内关行针时,女孩掌心汗止,原本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稳。
接下来就该在刺廉泉了。
这个穴位位于颈前区,喉头上方,舌骨上缘凹陷中,前正中线上。
简单来说,就是在下巴与喉头之间的中点处,当头部微仰时,可摸到此处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即为廉泉穴。
方言浅刺0.3寸,得气之后,方言轻轻转动。
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
“妈。”
康欣一怔,她有些错愕:
“说…说话了?”
“嗯。”女孩应了一声。
然后还要说话,却听到 “待会儿说,不要急。”
女孩儿只好停下。
不过这下给康欣整激动了。
“方大夫,您太厉害了,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
“这…这就是我追求的境界!”
方言无语了,他真想说:
“姐你先别追求了,把补泻搞清楚吧!”
不过嘴里还是说道:
“这个只是最基础的手法,您系统学习后,很快就能掌握。”
康欣说道:
“那您教教我,我给学费!”
说完她又改口:
“不不,应该是我孝敬师父您!”
“…”方言被康欣这女的搞的哭笑不得。
方言对着她说道:
“您说的太言重,我回头送你几本国内的针灸书,您看了认认真真学完,应该就学会了,相信您的这股专研的劲,肯定能把中医针灸学会的。”
康欣一拍大腿:
“哎哟,那可太好了!那我一定在日本把正统针灸发扬光大!”
这女人真是个大心脏,转头已经把自己的战绩给忘了。
接着方言在女孩儿的小腿内侧的三阴交下了最后一针,接着开始留起针来。
“现在需要留针十分钟。”方言对着康欣和女孩儿说道。
说完方言就开始起了了药方来。
康欣很有学习精神,对着方言问道:
“方大夫,这个留针时间是由什么决定的?”
方言一边写处方一边说道:
“病情,体质,部位,目的,针感,多方位考虑的。”
“一般来说,急性病症如急性扭伤、头痛、胃痛等,留针时间相对较短,通常为20到30分钟。因为急性病症多为实证、热证,邪气较盛,针刺以祛邪为主,留针时间过长可能会导致正气受损。”
“而慢性病症如风湿性关节炎、失眠、月经不调等,留针时间则较长,在30分钟至1小时甚至更长。”
“这是因为慢性病症多为虚证或虚实夹杂证,需要通过长时间留针来激发经气,调节脏腑气血功能,达到扶正祛邪、调理机体平衡的目的。”
“此外体质强壮、气血充足的患者,对针刺的耐受性较好,留针时间可适当延长;而体质虚弱、气血不足的患者,如老年人、儿童或久病体虚者,耐受能力较差,留针时间则应相对缩短,以免引起不适或晕针等不良反应,就像是你女儿这样的,我都尽量缩短时间。”
康欣有些尴尬的嘀咕:
“以前我都是留一个小时的…”
然后她对着自己女儿说道:
“对不起啊,妈妈不是故意的!”
她姑娘很乖巧的摇摇头。
刚要说话,又想起方言说的话,没有开口。
这边方言已经写好了处方。
羚羊角粉0.3g冲服,钩藤、菊花、竹茹各6g。
这就是羚角钩藤汤的加减方。
方言递给康欣:
“您拿着让饭店的人去拿药就行了,另外明后两天,都会针刺一次。”
“另外记得,禁食辛辣、油腻,最好以米粥、百合汤之类的滋阴。”
康欣点点头,然后接过方剂,有些惊讶的说道:
“这个药,这么简单?”
“不用太多,对症就行了。”
康欣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连连点头。
接下来十分钟一到,方言抽下针来。
女孩儿掌心温度下降到正常,痰鸣的声音消失,并且自己坐了起来对着康欣断断续续的说道:
“妈妈,我,想喝水。”
听到女儿开口说话,康欣差点喜极而泣。
直接把那本书一丢,对着女儿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针灸啊!”
方言对着激动的康欣提醒:
“你去倒水吧。”
康欣这才搞明白过来,赶忙打开门,跑去找人要水。
看她那样子,应该是房间里还没水。
趁着这会儿,任应秋对着正在收纳天工针的方言小声问道:
“对了,你刚才第二针怎么了?”
闻言,其他人也凑了过来。
他们也想知道,到底怎么了。
刚刚大家都看出方言不对劲。
方言也没隐瞒他们,拿起那根被纸包着的天工针说道:
“我刚才下针得气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有股凉气顺着针,到我手上了。”
“嗯?”众人纷纷一怔。
而这时候,任应秋教授摸了摸下巴,然后说道:
“要不,你再来扎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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