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直娘贼的,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这个时候下雪!”
冬月三十日黄昏,在经历大旱数月后,老天终于是降了些与水有关的东西。
兴许是觉得积欠的太多,故此飞雪出现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变越来越大,西北方向吹来的狂风,更是将人冻得脸颊生痛。
只是一夜过去,关内、关中、东畿及河东、河北等处就降雪尺许,黄河中下游更是一夜降雪三尺,将道路都封得看不见。
河流结冰,就是呼吸都能在头发结出冰霜,眼睛的睫毛更是被冰霜沾满。
许多积雪压塌屋舍,河北诸镇只能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对于义昌和棣州的战事却只能分心探查了。
在这其中,又以魏博遭遇积雪最厚。
魏博本就因为蝗灾而境内流民不断,如今又遇大雪,境内民多冻死,百姓争相逃离魏博。
一时间,河南境内涌入了数万饥民基本都逃入了天平、义成等镇内。
流民涌入,给地广人多的河南道带来了人口,可也带来了数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原本陈靖崇留了足够多的粮食来赈济三镇的饥民,如今又涌入数万人,粮食便不够了。
更大的问题是,由于积雪太厚,本该从洛阳转般前往中原三镇的常平粮,如今只能停罢洛阳,无法运抵前线。
“噼里啪啦…”
棣州厌次城内,看着面前燃烧的篝火,坐在主位的王式眉头紧皱,接着用手揉了揉眉头,随即抬头看向陈靖崇、王建二人。
“眼下趁朱全忠撤往渤海,虽说收复了滳河、阳信二县,但我军兵力依旧在二万,安都督与斛斯都督依旧率军二万在围攻义昌剩余三县。”
“卢简方死不投降,我军唯有先击败卢简方,随后集结兵力讨击兖海,才能按照殿下心意,完成南北藩镇分离。”
“然天降大雪,老夫昨夜翻遍史书,所查大雪均不下于十数日。”
“大雪限制我军马军,于我军来说不是个好消息,但行军打仗,不仅仅要比战士骁勇和将领才干,还有钱粮辎重。”
“齐鲁大雪,许多小麦因此次积雪而冻死绝收,来年兖海夏收必然无粮可食,而朝廷虽然也受到了波及,但除天平、义昌外诸镇道里,反而会因为大雪化冻而缓解大旱带来的饥乏。”
“此战聚兵甚众,必须稳重用兵,以奇兵出其不意突击,方能死伤最少。”
王式所说,已然涉及到了国力比拼,而比拼国力自然是朝廷见长。
王式最担心的,还是他们讨击朱全忠时,魏博与成德在背后作乱。
正因如此,他才想着减少死伤,以便后续与成德、魏博作战。
只是面对他的这番言论,陈靖崇却皱眉说道:“后方钱粮再多,却也无法运抵此处。”
“我军火药以油纸保存,现在仍旧干燥,且义昌剩余三城必然不稳,不若现在就动兵与兖海开战?”
陈靖崇确实有些着急,他知道汉军破城的手段是火药包,如果因为大雪而导致火药包受潮,那汉军攻坚就只能用人命填了。
魏博和成德,他虽然也考虑上了,但他觉得汉军只要迅速击败朱温,便能调转枪头对付魏博和成德。
二人各有想法,但王式毕竟节制三军,便是陈靖崇都需要听他的,所以最后只能按照王式的想法来用兵。
四天很快过去,棣州积雪深四尺有余,老天没有继续下雪了,但数尺积雪还是阻碍了汉军行动。
眼看着年关将近,陈靖崇渐渐按耐不住,而这时北边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卢简方为其麾下牙将所杀,义昌三县投降,我军大捷!!”
清晨,随着快马不断呼喊大捷南下,厌次城内的将领们,纷纷聚集到了县衙之中。
随着快马走入衙门内,王式从他手中接过捷报翻阅,随后颔首:“可以奏表殿下,我军将对朱全忠动兵了。”
“好!!”听到王式的话,众人纷纷缓了一口气。
王式看向他们,随即说道:“此役讨平义昌,我军阵殁一千二百六十二人,负伤一千二十五人。”
“伤兵就地安置休整,再留步卒八千驻守,主要防备魏博与成德,余下兵马尽数南调。”
义昌虽然只有两个州,但这两个州都是河北名列前茅的人口土地大州,足有十九个县。
驻兵八千看似很多,但每个县也不过只有四五百人罢了。
若是将兵力调往与成德、魏博沿边八个县,其余十一个县也不过就一二百人罢了。
不过汉军精锐,且魏博、成德出境作战后意志不高,挡住他们几日不成问题。
届时大不了从义成、义武、河东等处方向进攻魏博、成德,逼其退兵就足够。
“调五千步卒与一万民夫铲雪护送两万石粮草先行,至渤海县西侧十里外扎营。”
“按照殿下此前敕令,先吞下葛从周、张归霸,再对付朱全忠。”
“是!”
王式不紧不慢下令,陈靖崇也连忙应下,随后以王建为粮料使,率兵马及民夫粮草先行。
王建恭敬作揖,随后便调遣兵马民夫,铲雪出城而去。
从厌次到渤海县足有六十里,王建需要走铲雪西进五十里,起码需要两三日才能完成。
与此同时,王式派出的快马也带着义昌的捷报前往了洛阳。
虽说积雪很深,但供快马加急的雪径却在各个驿站的通力合作下挖出。
腊月初十,快马将奏表送抵洛阳,刘继隆查阅后看向高进达:
“关内、山南东道等处兵马,是否已经开拔?”
高进达闻言作揖:“山南东道李阳春已经领兵开拔,并进入蔡州境内,五日内便能赶赴宋州。”
“关内道应该刚刚得到消息不久,且曹都督率军刚刚返回胜州,想要抽调两万兵马后前往云、蔚二州,恐怕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刘继隆听后点头,曹茂和云蔚二州的三万五千兵马,是他用来防备张允伸去世,卢龙内乱后干涉卢龙所用。
至于攻打兖海后,魏博与成德、昭义是否会有所行动,这点刘继隆也得做足准备。
李阳春的一万五千兵马,以及义成在滑、郑二州的一万步卒,都是他的后手。
两万五千兵马对付魏博,义昌、义武一万八千兵马抵御成德,昭义则是交给河东的崔恕。
崔恕虽然行军打仗不行,但刘继隆需要的只是他坚守。
只要东边的王式讨灭了朱温,调转兵锋而来,魏博与成德、昭义便会在夹击之中覆灭。
四面八方,刘继隆准备了十二万五千兵马在河北、河南、河东之地来对付朱温弄出来的这个所谓联盟。
唯一让刘继隆放心不下的,是河东镇五万兵马中有两万五千是操训不足半年的新卒,但他在东畿还有两万兵马,若是河东与义成挡不住魏博,他自然会派兵北上驰援。
思绪间,刘继隆对高进达开口道:“敕令河东、义昌、义成、义武、河阳等镇,若是昭义、成德、魏博有不对劲之处,不必出城反击,死守即可。”
“是…”
在刘继隆吩咐间,安破胡与斛斯光也率军一万南下,与王式会师后,三万兵马与六万民夫押运五万石粮食与一万石豆料,沿着王建开辟出来的雪道前进。
腊月十四日,王式与王建会师,十万军民将渤海县包围的水泄不通。
驻扎渤海县的张归厚得知消息,登上城墙后,只见渤海县被乌泱泱的包围起来,脸色不免难看。
“城中仅有五千甲士,观官军数量,至少不下十万,不算民夫都不少于三四万。”
“兵马使,不知我军需要坚守多少日?”
跟在张归厚身后的庞师古忍不住询问起来,而张归厚则是沉吟道:
“此前官军出现城西十里外,阿兄与葛郎便说过,我军需要坚守十五日。”
“十五日后,阿兄率军接应我军,我军突围而去。”
张归厚的话,令庞师古等人纷纷松了口气。
在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城外的王式却与陈靖崇、安破胡、斛斯光等人来到营盘外,隔着二里距离远眺起了渤海县。
“这渤海县原本虽是大城,可也不过城高二丈,厚三丈罢了。”
“以塘骑回禀,这城墙被守将张归厚加筑丈许,想来城厚也被加厚。”
“城内百姓尽数被迁往青州,仅有兵五千,不必担心伤害到百姓。”
王式话音落下,陈靖崇便沉着道:“我军火药包、万人敌皆十分充足,可以投石机投掷万人敌,趁机以盾车和火器兵强攻城墙,以火药包炸开城墙。”
“即便此城再厚,但最多炸个四五次,便能将城墙直接炸开。”
“届时短兵相接,攻下此城不过时间问题…”
陈靖崇所说办法,赢得了安破胡与斛斯光的不断颔首,毕竟汉军攻城素来如此。
万人敌炸开后,激射出的铁丸即便能射穿盾车的木板,却也无法射穿汉军将士身上的甲胄。
相比较之下,没有盾车木板的阻挡,万人敌激射的铁丸,可比箭雨压制要好用多了。
“此次恐怕不一样。”
王式出声浇灭了众人火热的情绪,几人看向他,却见王式道:
“渤海不缺水,若是用火药包炸开城墙,而渤海向豁口浇水,那以如今的情况,不消片刻便会结冰。”
王式这话倒是让陈靖崇等人错愕起来,虽说陇右也十分寒冷,但他们还真没遇到过给城墙浇水的这种守城方式。
“哪怕结冰,也肯定能炸开!”
斛斯光不服气说着,王式听后颔首:“只能试试。”
“明日辰时三军出营,今日让民夫将营前空地清理出来,将投石机推进至城西一里外。”
“是!”几人应下,随后王式调转马头返回了营内。
在他走后,王建等人也纷纷跟随离去,安破胡与斛斯光、陈靖崇留了下来。
陈靖崇看向安破胡,没说什么,但对斛斯光他却提醒道:“此次讨平兖海,王使君为讨击使,莫要不遵军令。”
“某还不至于如此。”斛斯光也无奈,他不会因为看不起王式而耽误用兵。
毕竟战死的兄弟,可都是众人辛辛苦苦招募操训的兵卒,他不会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抖动马缰,三人往营盘内走去,而汉军包围渤海的消息,也很快被隔着黄河的蒲台塘兵所见。
驻守蒲台的张归霸虽说心里担心张归厚,但还是沉着向长山的葛从周派出了快马,将汉军动向告诉了葛从周。
葛从周得知消息后,连夜派出快马前往兖州,准备让朱温进攻郓州。
汉军先动兵包围渤海,他们再进攻郓州,理由便更充分了。
快马送信往兖州而去,但三百余里路程加上积雪阻碍,所需时间亦不少两日。
故此在朱温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洛阳发出的《讨朱全忠制》便发往了诸道。
“天地之化,由肃杀而成岁功;帝王之道,以威武而辅文德。朕祗荷鸿业,抚临庶邦…”
“朱全忠逆绝人理,反易天常,擅领军事;荧惑一方之人,迫胁三军之众。”
“宜令宣武、忠武、义成、义昌、义武、天平等兵马合势,山南东道及魏博、感化、淮南等兵马计会…”
“宣示中外,咸令知悉!”
腊月十六日,看着自己手中的《讨朱全忠制》朱温直接将它丢到了火盆之中。
“直娘贼,若说奸佞,天下还有谁比你刘继隆敢称奸佞。”
“无非兵强马壮才能挟持朝廷,某若兵强,刘继隆亦是叛贼。”
朱温朝火盆啐了一口,而此时站在他身后的谢瞳则是开口道:
“刘继隆既然已经发出讨制,那说明王式已经动兵攻打棣州了。”
“葛郎君他们必须坚守三个月以上,如此才能让诸镇浮动。”
“眼下是我军发布讨贼奏表,号召诸镇共同讨击刘继隆的时候了!”
“好!”朱温闻言不由的磨拳擦脚:“他刘继隆说某是奸佞叛臣,某便说他才是误国佞臣,试图谋朝篡位!”
谢瞳闻言颔首:“明公放心,某定会写好檄文,教天下人知晓,刘继隆狼子面目。”
朱温见状颔首,随即说道:“刘继隆数万大军都在郓州以东,眼下兖州不过甲兵六千,轻卒六千。”
“某需率五千甲兵,五千轻卒往郓州攻去,切断其粮道,使诸镇侧目响应!”
“兖海政务,便托付先生了。”
朱温言辞诚恳,谢瞳闻言更为感动,连忙作揖:“某定不辱命。”
眼见谢瞳如此,朱温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将兖州交给谢瞳,自己亲率一万兵马与半月粮草,直奔郓州而去。
在朱温率军直奔郓州之时,谢瞳也挥笔写下了《请诛刘继隆以正国本表》,并撰写多份,发往魏博、成德、感化、昭义、淮南、江东、两浙及江西等镇。
只是奏表扩散还需要时间,而王式攻打渤海却已经箭在弦上。
“咚…咚…咚…”
在朱温领兵往郓州而去同时,白茫一片的渤海城外,二十台投石机推进至渤海县西三百步外,旁边放置由木框锁住的木质圆球。
这是汉军用于守城和攻城的万人敌,重四十斤。
万人敌分两种,守城的只有铁丸和火药,而攻城的则是含有毒烟。
这样的万人敌,足足有三百多个,而这还只是汉军后勤的冰山一角。
投石机前,数百名被穿上甲胄的民夫和百余名汉军兵卒站立于此,正在等待号令。
号令下达后,他们便开始推动面前三十辆盾车与壕桥,民夫将盾车推到城墙下就足够,剩下的则是由汉军兵卒开始操作。
投石机后方,三万汉军列阵营盘外,四千多汉军驻扎营盘内。
他们面朝的渤海城马道上,此刻也聚集了五千甲士,其中执弓者不过千五百,余下尽皆在操作绞车弩、投石机等物。
没有民夫,后勤负担固然变小,但许多杂事也需要兵卒亲力亲为。
张归厚站在城楼前,身后是庞师古及二百余名亲卫。
西北的寒风不断吹来,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大军阵前,王式看了看旌旗的风向,确认无误后开始挥舞令旗。
霎时间,投石机阵地上的一千民夫开始操作投石机,将万人敌放置在革带上后,直接砸动机关。
“砰——”
二十台投石机开始进攻,渤海城上的兖海军见状,纷纷吹响了木哨。
一时间,无数兵卒纷纷伏低做小,紧贴女墙。
“轰隆!!”
二十道空中黑影落到渤海城的西城马道上空,不等落下,便见空中猛然炸开赤红色的烟雾,顺着西北风吹来。
不仅如此,烟雾中激射出无数铁丸,叮叮当当的打在甲胄之上,许多甲片被打得凹陷,但由于甲胄内还有战袄,虽然吃痛却不足以让人负伤。
“打雷了?!”
“官军会用雷攻城!!”
“直娘贼的,都给耶耶趴好,瞎了你们的眼睛,那不过是与石脂桶差不多的东西罢了!!”
不等毒烟降落,听到平雷声的兖海军兵卒便开始骚乱,最后还是被张归厚开口怒骂,以及军中列校、队长安抚才趋于平静。
“直娘贼,这就是刘继隆的方术?”
张归厚谩骂着,而此时毒烟也在西北风的吹动下,直接朝着渤海城笼罩而来。
“额呕…”
“咳咳咳!!”
“这是毒烟,都捂住口鼻,等它吹过去!”
兖海军毕竟与黄巢、韦宙打过不少仗,毒烟这种手段也见过不少。
由于毒性并不剧烈,故此只能让人咳嗽或窒息而亡,但眼下西北风吹得猛烈,毒烟很快便吹过了渤海城。
张归厚虽然感受着口鼻不舒服,却还是提醒着四周兵卒。
伴随着毒烟吹过,那些令人作呕的恶心感和窒息感骤然不见。
汉军阵中,陈靖崇见状说道:“这风速太快,毒烟很难有效,眼下理应以万人敌压制敌军,民夫兵卒推动盾车前往。”
“风速?”王式听到这词,不由得颔首表示贴切,同时下令道:
“盾车进军,投石机在盾车进入百步后进攻。”
军令下达,哨声作响,三十台盾车开始被艰难推动,而投石机则是已经开始准备第二次进攻。
“绞车弩、投石机准备,敌军入二百步而攻!”
城楼前,张归厚沉着指挥,庞师古则是皱眉道:“那是撞车?哪有攻城只用撞车的?”
“不知道,但官军有攻破城墙的方术,小心为妙。”张归厚摇头说着。
庞师古闻言,不免自信道:“昨夜某便带人将西城墙都泼上了水,他们即便想攻也没有那么容易。”
听他这么说,张归厚拔刀劈向女墙,但见女墙只被劈出微末豁口,格外坚硬。
“好!”张归厚不免叫了声好,随后将鄣刀归鞘,安心等待着汉军走入二百步。
渤海城外的积雪,连带着张归厚构筑的堑壕、羊角墙都在昨日被王式派民夫清理干净。
张归厚原本是准备背靠城池据守,但考虑到自己只需要坚守半个月,加上中原流传汉军有方术可破城墙,所以他才在王建出现后,率军撤回了城内。
如今看来,汉军确实有破城的方术,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手段。
“放!!”
“嘭嘭嘭——”
在张归厚沉思同时,城头的绞车弩与投石机齐齐发作,而城外汉军的二十台投石机也将万人敌投掷到了博海城上空。
“低头,捂住口鼻!”
经历过汉军的方术手段,兖海军吸取教训的速度倒是不慢,纷纷趴下,捂住口鼻。
“轰隆——”
果不其然,万人敌在抵达城头轰然炸开,毒烟飘然而来,很快便被吹走。
铁丸激射城头,城楼的砖瓦被打碎,许多兵卒也被打得不停哀嚎,但并未击穿甲胄。
万人敌能破甲的范围并不大,距离太远破不了甲,距离太近,毒烟容易被吹走,并不好用。
当然,即便不好用,可这万人敌依旧屡建奇功,单说眼下汉军能快速推进,便少不了万人敌的功劳。
绞车弩射出的凿子箭,将两名倒霉的民夫射了个对穿,鲜血流了一地。
盾车没有受伤,而他们投出的投石也因为距离原因,并未击中盾车。
“进!”
队列之中,昔年投降杨复光二人的马殷,此刻却穿着汉军校尉的甲胄,指挥推动盾车的汉军与民夫快速接近城墙。
“放!”
“嘭——”
绞车弩与投石机继续射出,而汉军投石机投掷的万人敌稍慢了些,但依旧在城头上空炸开。
十余支凿子箭,大部分都射空,两支射穿盾车,盾车内的民夫死伤数人,被人留在原地,其余民夫顶上,继续推动受损盾车前进。
投石从空中落下,几名兵卒与民夫倒霉被砸中,身死当场。
号角与哨声不断,战场上军马不安撅着蹄,但马殷已经率军冲到了护城河前。
“壕桥!!”
马殷催促着,民夫急忙推着壕桥展开,为汉军铺设出三座木桥。
两丈宽的结冰护城河被轻松度过,盾车一辆辆冲过护城河,民夫踩着护城河冰面后撤,而冰面却承受不住盾车和壕桥重量,发出碎冰声。
然而即便冰面碎开,壕桥却依旧稳稳的扎根河上,而进入城墙下的盾车也越来越多。
“放箭!”
箭雨黑压压一片而下,汉军兵卒接手盾车,推动后朝着一个点的城墙撞击而去。
三十台盾车,拼凑一块,足有二十丈之宽。
城头的兖海军倒下石脂,随后丢出火把,但见盾车燃烧起来,盾车表面的牛皮滋滋作响而车内的汉军兵卒则是用镐子不断凿墙根。
“直娘贼,这群人往墙上泼水,这墙没那么容易破开!”
“哔哔哔——”
急促悠长的哨声,让身处盾车的马殷了解到了渤海城墙都被泼过水,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破开。
不仅如此,城墙根还积了三寸厚的冰层,这让马殷感到了棘手。
“直娘贼,大不了多炸几次!”
马殷看向狭窄盾车内的三名汉兵:“把火药包卸下来,直接炸!”
见三人行动,马殷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挨个通知盾车内部的兵卒,直接堆放火药包,等待哨声点火。”
等他返回,盾牌被密集的箭矢插满,他身上也插着十余支箭矢。
好在甲胄厚实,他并未负伤,而是感受着头顶越来越热,他便知道湿牛皮要被烧穿了。
取出木哨,马殷吹响之后,拔腿便向外跑去。
不止是他,所有点火之后的汉兵纷纷向外跑去,狼狈而逃。
“他们逃了!”
庞师古脸上浮现笑意,张归厚也松了口气,只道:“莫要松懈,这应该只是官军试探。”
“轰隆隆!!”
庞师古点头,正准备说什么,不等他开口,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音,随后便是浓烟与积雪不断抖动,城楼瓦片骤然落下。
城头兖海军众人只觉得脑中空白,等他们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七晕八素的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张归厚扶着庞师古爬了起来,庞师古摇晃脑袋:“地龙翻身了?”
刺耳的哨声传来,两人脸色大变,顿时冲出了城楼,朝着哨声冲去。
随着他们到来,他们只见到四丈宽的马道上,此刻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均是口鼻流血。
不仅如此,更让人惊骇的,是那原本摆放三十台盾车的城墙被炸出豁口,成块的土石散落在马道上,城墙被炸开三十丈宽,五六尺深的豁口。
“这就是刘继隆手中方术?!”
张归霸与庞师古只觉得一股冷气直窜天灵盖,面面相觑。
“直娘贼,这若是再让他们强攻几次,这城墙便要被炸出口子了。”
“快,速速往豁口泼水!!”
庞师古还在推断,张归厚却已经连忙下令其余未曾负伤的兵卒泼水了。
眼见兵卒动起来,他这才有心思去看那些倒在地上的兵卒。
二百余名兵卒倒在地上,大部分人都还能动,但是他们那样子,即便能动,恐怕也活不了了。
“把人抬下去医治!”
张归厚不想动摇军心,连忙派人将这群人带离城墙,同时吩咐道:
“若官军来攻,舍车遁走,驻守城墙兵卒尽可散开。”
“刀牌手再次列阵充当女墙,滚木、石脂尽数投掷,不可让他们继续强攻此处!”
军令下达后,张归厚连忙看着兵卒不断泼水,而城外的王式也很快得了塘兵回禀。
“刚才攻城,所用五千斤火药,如此都仅仅炸开了不足一丈深的豁口。”
“想要攻下此城,不少四次盾车进攻,才能将其城墙破开。”
面对王式这番言论,倒是没有人说什么。
王式见状,便继续指挥民夫将后方的盾车推到阵前,再更换体力充沛的甲兵,继续与民夫协同推进。
这次兖海军不断用绞车弩与投石机和弓箭骚扰,但依旧无法阻挡汉军推进。
随着盾车撞击在豁口处,四周兖海军只是匆匆抛了投石和石脂,点燃后便立马跑开,显然被刚才那幕吓得不轻。
“轰隆——”
随着汉军撤退,不到半盏茶时间,豁口处的三十辆盾车再度炸开。
土块飞射,豁口被再度扩宽丈许,但却更深,四丈厚的城墙被炸开大半。
张归厚见状,则是急忙下令道:“将沙袋尽数填上!”
张归厚料想到了城墙会被烧塌,所以准备了足够多的沙袋。
结果他没想到,汉军根本不用大火慢慢烧,只是三刻钟就将城墙破开了一丈七八尺。
以这样的速度,别说坚守半个月,就是坚守三天都尤为困难。
“将城内的积雪压实,装入袋中,尽数带到城墙来!”
张归厚沉着指挥,而庞师古则是亲自前往豁口处指挥兵卒泼水,填充沙袋。
“他们在以沙袋填充豁口?”
汉军阵中,王式见到张归厚与庞师古的手段后,微微颔首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不过我军阵中火药,恐怕足够让他们掘地三尺。”
王式此刻算是体会到了,此前他与刘继隆在陇西交战时,刘继隆率军长驱直入的感觉了。
任由守城手段如何通天,除非夯土包砖,亦或者是修筑石城,不然其他城墙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土墙罢了。
“呜呜呜——”
号角声再次响起,汉军开始第三次强攻城墙,而张归厚与庞师古乃至所有兖海军将士都脸色变幻了起来。
哪怕他他们已经填充了足够多的沙袋,但随着汉军再次以盾车爆破,沙袋尽数消失不见,城墙也被继续往里炸深了二三尺。
张归厚见状,继续指挥抛下沙袋、雪袋,只为了将此战拖延到晚上,趁晚上修补城墙。
只是王式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王式继续派遣盾车进攻,接二连三的进攻,很快让汉军主攻方向的城墙连人都站不住了。
他们只能不断的抛沙袋与雪袋,将积雪压实抛入其中,不断阻挡。
利用这种办法,他们总算是艰难地撑到了午后,而王式见状则是继续道:“继续攻打,只要攻下此城,葛从周及张归霸便知道此等城墙难以阻挡我军。”
“届时他们唯有撤往淄川、益都,集中兵力坚守这两座淄青坚城。”
分而击之自然不错,但王式现在需要快速将战场攻入兖海腹地,这样才能震慑魏博与成德。
“诸位,可以吃饭了。”
王建躬身作揖,随后便见几人身后已经有兵卒搭好了帐篷。
几人下马走入帐内,但见圆桌摆在帐内,而圆桌中间则是活路与铜锅。
铜锅内有骨汤不断沸腾,旁边摆着一盘盘结冰的肉片。
火锅是刘继隆带来的吃法,而棣州人口十余万,虽说被朱温裹挟数万百姓南下而去,但厌次城内外的百姓却在汉军庇护之中。
哪怕无法供应全军肉食,但至少能让将士们隔三差五吃顿肉。
“轰隆隆——”
“坐下吧。”听着耳边的爆炸声,王式示意众人入座,随后便在这时不时响起的爆炸声中,埋头吃饭。
相比较他们还能从容吃饭,兖海军却几乎全军都被用上,挖雪挖土,装入麻袋中填入豁口。
城内泥土应有尽有,但麻袋数量却是有限的。
坚守一个上午后,张归厚看着那只能用杂物填充的豁口,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兵马调往城南,准备走城南突围。”
“是!”庞师古松了口气,汉军带给他的压力着实太大了,颠覆了他们曾经以为的攻坚战。
在汉军的方术面前,夯土城墙不论多高多厚,似乎都只是一道土墙。
别说渤海县守不住,就是整个兖海镇内也没有几座城能守住。
正在王式他们吃饱喝足走出帐篷的时候,南边突然响起了木哨声。
斛斯光闻言立马反应过来:“他们要突围!”
王式颔首:“南边积雪深厚,他们肯定提前布置了撤退的雪径。”
“不必追去南边,斛斯都督你率一万马步精骑走我军今早挖掘的雪径,在黄河南岸截击此贼即可!”
攻打渤海的同时,王式便已经安排了民夫挖掘通往黄河的雪路。
如今民夫们早已挖到黄河边上,斛斯光只要率骑兵渡过黄河看看能否走南岸拦住张归厚即可。
“末将领命!”
斛斯光不曾耽误,连忙提领军中一万马步精骑,走民夫清理而出的道路南下。
不多时,他便率军通过了六里的雪路,来到了黄河北岸。
由于黄河是地上悬河,故此在此地便能远远眺望着渤海城内有兵马朝黄河而来。
“走!”
斛斯光翻身下马,牵着马开始走上黄河冰面,朝着南岸赶去。
大军行至黄河冰面中间,斛斯光心里隐隐升起了不好的感觉,于是皱眉对身旁马懿询问道:“南岸探查没有?”
“并未。”马懿摇摇头,毕竟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积雪都厚三四尺,一眼看去都是白色,确实没有探查的必要。
“派出快马去探查!”斛斯光闻言连忙吩咐,马懿也不敢拒绝,只能派出百余名快马南下探查。
忽的,南岸骤然响起了刺耳的木哨声,马匹被惊吓得不断在冰面打滑,斛斯光及马懿、高淮等人脸色骤变。
“杀!!”
南岸骤然响起喊杀声,积雪之中冒出无数黑色身影,旌旗招展。
百余名探马深陷包围之中,连忙调转马头突围。
只是积雪深陷,除二三十人突围外,其余人尽数被伏击而擒拿。
不仅如此,南岸的兵马开始聚集起来,朝着黄河中间的汉军马步精骑杀来。
斛斯光见状连忙稳住身旁马匹,拔高声音:“后撤北岸!”
西北大风猎猎作响,马步精骑牵着马屁在冰面上难以快速行走,而南边的兖海军却不知为何,脚步轻快,根本不怕滑倒。
汉军并未深入,但撤退依旧艰难。
“马步兵结阵,马匹由骑兵牵至北岸!”
斛斯光将缰绳交给身旁兵卒,自己亲率马步兵断后。
五千精骑北撤,五千马步兵开始结阵,但他们并不适应冰面作战,只能结阵不断踉跄后撤。
相比较下,兖海军开始结阵以弓箭压制汉军,箭雨层层叠叠的落下,部分倒霉的汉军兵卒被射中薄弱处,只能咬牙撤退。
鲜血在冰面上流了一路,斛斯光好不容易才撤回北岸,双脚踩在了土地上。
见他们撤回北岸,这支兖海军并未追击而来,而是分散冰面上,开始有序向东前进。
烈烈西风下,“葛”字旌旗尤为显眼,而这支兵马数量绝不少于一万五。
原本胜券在握的突击战,被葛从周直接搅乱,斛斯光本部死伤虽只有百余人,但却让斛斯光憋着气。
率军撤到黄河北岸的张归厚在见到己方援军后,先是错愕,随后便是惊喜。
张归霸分兵前来接应他们,而葛从周则是继续留在冰面上,防备斛斯光走岸边突击。
眼见张归霸接到张归厚,葛从周缓缓抬手,而兖海军也开始后撤返回南岸。
“猪犬的家伙!!”
兖海军从容撤走,斛斯光虽然有意追击,但生怕葛从周继续在南岸布置。
“怎么回事?!”
忽的,南边有快马疾驰而来,斛斯光看去,只见王式、陈靖崇等人策马而来,见到了止步不前的斛斯光所部。
远处的兖海军已经撤回南岸,王式见状眉头紧皱,立马明白了前因后果。
马步精骑在冰面上无法发挥作用,斛斯光撤回北岸实属正常。
“葛从周率军前来,在南岸设伏,某麾下死伤弟兄上百,请王使君治罪!”
斛斯光虽然不服王式,但失利就是失利,更何况他没能完成王式交代的任务。
“此事不怪汝,是某没有料到这葛从周竟然在南岸设伏。”
王式闻言,心里疑惑得以解开,他知道如果斛斯光率骑兵前往南岸后,如果在雪地里遭遇伏击,汉军将死伤更多,故此并未治罪于他,反而安慰起他。
陈靖崇见状也安慰斛斯光道:“渤海已经被我军拿下,虽说杀伤贼军数量不多,但黄河以北尽属我军,眼下可短暂休整,明日再挥师南下。”
“是极!”王式颔首附和,接着对斛斯光安抚道:
“今日不过是被其打了个措手不及,斛斯都督不必在意,等我军渡河南下,定将击破此贼战事交给斛斯都督。”
“末将领命!”斛斯光憋着口气应下,随后便指挥兵马后撤回渤海而去。
张归厚突围时,令人在城内放火焚烧辎重,但王式指挥兵马灭火得当,仍旧缴获了数千石粮草与足够数月所用的柴盐酱醋等物资。
此役从结果而言,虽未能达到预期,却也是以汉军战胜为结果。
返回渤海后,王式将收复渤海,大军即将攻入淄、青二州的奏表送往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