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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金锁沉沙迷兼祧·冷香泣月葬孤舟

熊猫书库    红楼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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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两日,先是薛家往亲朋故旧处送了讣闻,隔天又将薛蟠小殓。

  薛家为金陵四大家,换做寻常,须得于灵棚中设灵床。奈何薛蟠横死,这一步便成了挪至棺木之中。

  这日薛姨妈不顾拦阻,到底瞧了薛蟠一眼,随即哭得死去活来。宝钗、宝琴两个连番拉扯,又叫了婆子来抬,这才将薛姨妈挪至后院儿。

  又两日,亲朋故旧如约吊唁。又有和尚、道士开作水陆道场,定下三七二十一日之期,以超度薛蟠亡魂。

  这几日陈斯远早至晚归,一直里里外外帮衬着。

  只因薛家根脚在金陵,是以于京师亲朋故旧不多。吊唁之期过得三日,便再无人登门吊唁。

  到得第四日,贾赦、贾珍、王夫人、王舅母等人齐至。陈斯远一瞧这场面便知,这是贾、王两家按捺不住,打算拿薛家开刀了。

  陈斯远留在前厅无所事事,干脆品茶看书。那薛蝌又时不时偷眼来看,陈斯远得了便宜,当下只当没瞧见。

  待薛蝌第三回看过来,正待开口言说些什么,忽而有仆役入内,凑过来与其低声耳语了几句。

  薛蝌听罢纳罕不已,起身道:“琏二哥、远大哥,梅翰林亲来,我去前头迎一迎。”

  陈斯远与贾琏相顾愕然,纷纷起身道:“梅翰林乃是贵客,咱们兄弟一道儿去迎。”

  三人一道儿出了倒座厅,往正门来迎。因治丧之故,薛家老宅正门大开,三人一道儿到得门前,果然便见一辆绿呢马车停在门前,梅翰林夫妇竟然齐至。

  三人上前见礼,薛蝌纳罕道:“堂兄不过是小辈,虽遭横祸,却不好让梅伯父亲来。且梅兄前日才来过,梅伯父这是——”

  薛蝌心下忐忑,已有了不妙之感。

  贾琏在一旁道:“来者便是客,刻下我已打发人往后头传话儿,梅翰林还请入内叙话。”

  那梅翰林满脸愧疚之色,看了一眼发妻,又冷眼瞧了一眼梅冲,吩咐道:“惭愧,入内就不必了,老夫此番实为道恼而来。”

  恰此时贾赦、贾珍等也到了门前,便见那梅翰林说罢竟与其发妻朝着众人深深一揖。

  大老爷贾赦唬了一跳,如今乃是太平时节,自是文贵武贱。大老爷虽顶着个一品将军的头衔,可论起来还真就比不过梅翰林。

  如今梅翰林尚且坐馆,只待散馆之后,少说也是一任知府,往后若是仕途顺遂,一路平步青云,便是十几年后为一部堂也犹未可知。

  且能入翰林院,自然都是饱读之士,身上自有傲气,如此折节实在让人惊诧。

  贾赦便道:“梅翰林,这话儿是怎么说的?这无缘无故的,小辈如何当得起此礼?”

  梅翰林起身苦着脸儿道:“贾将军不知,老夫早年与薛蝌之父定下婚约,本待两个小儿女成年后便玉成好事,谁知…谁知我那不孝子竟忤逆我意,私下与邻人之女有了私情,还被人当场撞破!”

  贾珍也知薛家大房、二房不和,只是宁国府与薛家并无姻亲,是以浑不在意。当下便道:“男欢女爱本就是寻常事,既然两个小儿女有了私情,老翰林干脆下聘为贵府哥儿纳了邻人之女便是了。”

  梅翰林苦笑道:“若是寻常人家,老夫自不会食言而肥,奈何老夫左邻乃是大理寺少丞单大人家。”

  “原来如此。”

  梅翰林道:“老夫原本实在没脸前来,奈何梅冲再是孽障,也是我生养的。二郎,实在对不住了。”

  薛蝌已然怔在那里说不出话儿来。

  贾赦抚须思量,还不知如何开口,便有贾珍上前打太平拳道:“原来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说来老翰林与薛家二房早点不过是口头约定,又不曾定下文契,却也算不得食言而肥。”

  梅翰林摆手道:“贾将军休要再提,老夫实在惭愧。”又看向薛蝌道:“这婚事就此作罢,来日二郎若有难处,老夫定当鼎力相助。”

  说罢又朝着薛蝌一揖,反应过来的薛蝌这才往一旁避开,拱手还礼道:“伯父…不必如此,既然梅家兄长早已心有所属,婚约一事也不过是早年随口所说,便就此作罢吧。”

  梅翰林连道惭愧,略略说过几句,红着老脸扯了发妻登车而去。

  贾赦、贾珍齐赞梅翰林乃是道德之辈,陈斯远见薛蝌失魂落魄,便忍不住劝慰道:“二郎不必有心,琴妹妹与梅家联姻,所求为何你心下自然清楚。此番梅翰林当众允诺,可不比联姻还要稳妥?来日只要你不是作奸犯科,但有为难之处,料梅翰林必记得当日之约,定会鼎力相助。”

  薛蝌舒了口气,抬眼看了眼陈斯远,见其双目清亮,心下难免五味杂陈,说道:“多谢远大哥点拨。只因家母临行前百般嘱托,一心想促成此桩婚事,此时一切成空,我这才难免有些失神。”

  陈斯远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郎不必计较一时之得失,还须得往长远了看。”

  薛蝌颔首不迭,五味杂陈之余,难免思量起了薛姨妈之议。

  贾赦、贾珍回了后头,寻薛姨妈计较薛家产业分割之事,陈斯远与薛蝌、贾琏又回了倒座厅。

  薛蝌落座后端起茶盏怔神思量,他虽年纪不大,却是个行事周全、心思缜密的,错非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便也要走科考之路。

  他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却也知不好再往金陵去信问母亲拿主意。薛姨妈定下十日之期,眼看今日贾家、王家又上门催逼,薛蝌知道大伯母只怕顶不住多少时日,因是须得尽快拿主意才好。

  如坐针毡半晌,薛蝌依旧拿不定心思,忽而想起自个儿那妹妹自幼冰雪聪明,行事向来自有主见,便暗忖,何不问问妹妹宝琴的心思?

  当下起身与二人道:“二位哥哥见谅,小弟去解个手。”

  陈斯远与贾琏道了句无妨,薛蝌扭身便往后头而来。过仪门寻了个相熟的婆子道:“劳烦嬷嬷将我那妹妹寻来,就说我有急事寻她。”

  婆子应下,紧忙往后头厢房而来。

  过得须臾,宝琴果然纳罕而来,兄妹两个略略言说几句,薛蝌便将宝琴扯到角落里将方才之事,以及前后缘由简略说了一通。

  “与堂姐一道儿嫁过去?”宝琴愕然不已。

  薛蝌便道:“伯母定了时日,往家中去信怕是来不及,如今便要你我二人拿定主意。妹妹若是不喜,那我寻了伯母推拒此事便是了。”

  宝琴略略蹙眉思量起来,俄尔才道:“梅翰林如今还不曾散馆,如今不过是有些清名,却不好掺和两房分产这等家务事。且哥哥虽有经济之能,却总要先有些本钱才好。”

  “妹妹?”

  宝琴摆手止住薛蝌话头儿,又道:“再者说了,伯母因着蟠大哥横死,失魂落魄之余难免心思狭隘,她既说了哥哥若不应承,宁肯将家业尽数散去,只怕真能做得出。”

  “那…”

  宝琴鼓了鼓腮帮子,道:“当下看似有选择,实则哪里有?咱们若不答应,只怕家中就要沦落为寻常商贾了。依我看,莫不如应承下来,拿回咱们家的财货不说,还能将那皇商差事拿在手中,如此,来日哥哥四下经营便多了许多便利。”

  听宝琴这般说,薛蝌倒是为难起来,道:“只是…做妾,实在太过为难妹妹了。”

  宝琴却想得通透,道:“若不答应伯母,咱们二房就是寻常商贾,我来日姻缘,或是寻寻常富户,或是择一士子。前者且不说,后者…天下才学之士如过江之鲫,得多大的运道才能寻到一人能连过数关,高中皇榜?”

  顿了顿,瘪嘴道:“远大哥才名远播,如今早就是举人,说不得下一科便能高中皇榜。我做了妾室,也算不得太委屈。”

  薛蝌叹了口气,愈发为难道:“罢了,左右还有些时日,我再思量思量?”

  宝琴却道:“哥哥不可优柔寡断!我方才听莺儿说,后堂中王家、贾家连番逼迫大伯母,说不得哪一日大伯母便松了口,到时候什么都晚了。哥哥岂不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听宝琴这般说,薛蝌才拿定心思,道:“既如此,那等贾、王两家走了,我便去与大伯母说。”

  宝琴颔首应下,这才与薛蝌别过。

  薛蝌才回倒座厅,便有王舅母气咻咻领了王家子弟告辞而去。倒座厅里三人听闻动静,赶忙也出来相送,谁知出来一看,不见薛姨妈与王夫人,唯独宝钗随在王舅母身后娴静而行。

  薛姨妈丧子悲恸,不出来送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怎么连王夫人也不曾出来?再看王舅母脸色,陈斯远三人都不是傻的,自然心下忖度出了一些端倪。

  送出门外,那王舅母临上车前扭身与宝钗道:“宝丫头,我知你是个好的,不妨回去多劝劝你妈妈…免得来日再后悔不及。”

  宝钗不咸不淡含糊应了,那王舅母方才拂袖登车,须臾便走远了。

  一应人等回返内中,宝姐姐偷眼给陈斯远递了个眼神,陈斯远顿时心领神会。待回了倒座厅小坐片刻,陈斯远尿遁而出,过仪门正撞见丫鬟莺儿。

  莺儿便引着陈斯远到了后头厢房里,与宝姐姐相会。

  陈斯远进得内中,眼见宝姐姐日渐消瘦,忍不住道:“妹妹又清减了。”

  宝姐姐摇头道:“倒也是好事儿,原本众姊妹便打趣我有些丰腴。”顿了顿,又道:“这下我家彻底将舅母得罪了。”

  陈斯远扯着宝姐姐落座,问道:“怎么就得罪了?”

  宝钗道:“舅母太过贪心,只说接了我们母女过去,便要将我家各处营生一并吞下,连那皇商差事也不曾放过。”

  陈斯远笑道:“你舅母实在贪鄙,却不知哪儿来的底气?”

  宝钗叹息道:“说是舅舅不日便要返京,此番怕是又要高升了。”

  “哦?”陈斯远蹙眉回思。

  宝姐姐低声说道:“舅母今儿个说,如今舅舅正在央北静王走动,说不得此番便成了大司马。”

  大司马便是兵部尚书。

  原本陈斯远已然想不起原文中王子腾升官轨迹,可听宝姐姐这么一说,顿时就笑了,道:“你舅舅只怕想瞎了心。”

  宝钗抬首纳罕道:“这话怎么说?”

  陈斯远便道:“早前贾巡抚离京时,我曾去拜会过。其间贾巡抚隐约提及陛辞情形,圣人只怕早将大司马之位许给了贾巡抚啊。”

  “啊?”宝姐姐掩口惊讶之余,有些艳羡道:“林妹妹倒是拜了个好老师。”

  陈斯远笑道:“贾巡抚走了林盐司的门路,这才起复为官,其后林盐司又有临终托孤之举,妹妹以为这背后贾巡抚不曾得了好处?”

  宝姐姐立时便道:“你是说,林盐司将自个儿的人脉尽数给了贾雨村?”

  “可不就是?”

  宝姐姐思量着蹙眉道:“那可不大好,来日你娶了林丫头,岂不是少了许多助力?”

  陈斯远低声笑道:“这官场人脉是一头,圣人垂青是另一头,孰轻孰重还真不好说。”

  宝姐姐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圣人若是知你娶了林丫头,料想来日你入了仕途,定会有所照拂。”

  此时又有莺儿来叩门,却是曹氏久跪,这会子昏厥了过去。二人紧忙离了厢房,往前头来看。

  过得须臾,又有薛姨妈打后头正房过来。闹闹哄哄将曹氏挪至正房里,又请了郎中来瞧,听闻曹氏是因着体虚所致,这才松了口气。

  至下晌申时,贾家众人告辞而去。陈斯远不好独自留下,便随着众人一道儿回返荣国府。

  待到得荣国府,大老爷贾赦便招呼道:“远哥儿且来我书房一趟。”

  陈斯远心下腻歪,因先前邢夫人提醒,他只当大老爷此番又是为了借钱。

  谁知随着贾赦到得外书房里,贾赦说过半晌闲话,竟只字不提借钱之事。饮了一盏茶,贾赦才道:“文龙遭逢横祸,姨太太家往后只怕难了…远哥儿心下可有想法?”

  陈斯远回道:“姨夫,我哪里有旁的想法?如今帮衬着治好丧事,待来日还要请姨夫、姨妈做主,代外甥登门提亲。”

  贾赦眉头一挑,道:“远哥儿,这亲事只怕要再议一议。”

  陈斯远暗自蹙眉,心道戏肉来了。

  便听贾赦说道:“今日在后堂,弟妹也曾与姨太太说起你与宝丫头的婚事。你也知道,如今大房绝嗣,姨太太不想从薛家各房过继一子,便想着让宝丫头兼祧两门。”

  陈斯远道:“还有此事?外甥并无异议。”

  “糊涂!”贾赦蹙眉拍案道:“你如今也是独苗,怎可让宝丫头兼祧两门?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来日宝丫头只生下一个男丁,你该当如何?”

  见陈斯远哑口无言,贾赦得意道:“此事…昨儿个我便与你姨妈计较过,宝丫头想要兼祧薛家自是无妨,不过想要兼祧两门那是没门儿。”

  陈斯远早知宝钗心意,便道:“外甥只怕伤了宝妹妹的心…”

  “嗯?”贾赦一瞪眼。

  陈斯远赶忙拱手道:“不过事涉宗祧,外甥还请姨夫做主。”

  “这就是了!”贾赦抚须笑道:“今日老夫与姨太太据理力争,她虽不曾松口,却也哑口无言。料想过得几日,总要应承下来。你与宝丫头的事儿,如今瞒也瞒不住,只好委屈你,让宝丫头兼祧薛家了。”

  “是。”陈斯远拱手应下。

  贾赦咂咂嘴,不禁艳羡陈斯远好运道。黛玉且不说一屋子的古籍,单是背后有圣人与贾雨村护持,就让人艳羡;如今宝丫头也要兼祧,薛家大房家世虽比不得林家,可却是有名的豪富,宝丫头的嫁妆还能少得了?

  贾赦就道:“你如今已有两房兼祧妻,偏生正室空悬,总要寻一桩妥帖的亲事才好。”

  陈斯远只得讪讪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就听贾赦抚须悠悠道:“这正室人选,一则家世不可太差,太差压不过林丫头、宝丫头;二则,性子最好温婉,如此方才能弥合三房;三则嘛,若是相熟之人最好,大家知根知底儿的,免得来日起了龃龉。”

  陈斯远眨眨眼,心道这大老爷就差直接报二姐姐迎春的名号了。

  他虽心思花花,却也知此时时机不对——趁着宝姐姐丧兄不得不为兼祧妻之际,没几日便寻了二姐姐为正室?这话怎么都说不过去。

  因是陈斯远便道:“姨夫见谅,外甥如今并无此念。且距离大比不过只剩下两年,外甥以为如今合该用心攻读,儿女情长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贾赦心下腻歪不已,心道什么叫‘儿女情长之事容后再议’?那妙玉才离荣国府几日?转头便被这小子收入囊中了。

  转念一想,心下又恍然:是了,之前迎春寻了老太太说道,闹过一场,如今自然不好旧事重提。且宝丫头之事还不曾定下,如今的确有些太过操切了。

  因是便道:“老夫不过提个醒,你心中有数就好。”

  当下再没旁的话儿,陈斯远略略坐了会子便告辞而去。

  一路回转自家清堂茅舍,甫一入内,便有小丫鬟芸香颠颠儿迎来,到得近前便急切道:“大爷大爷,今儿个好生热闹,大奶奶的寡婶与两个妹妹来了。”

  “哦?”陈斯远负手而行、脚步不停,心下暗忖,那岂不是李玟李琦两姊妹?

  芸香道:“大奶奶本就是好品格,不想两个妹妹也是好品格,我远远瞧了一眼,都是水葱儿也似的姑娘家,瞧着就喜人。”

  “是吗?”陈斯远随口说着,此时红玉、香菱等业已迎了出来。

  进得正房里,芸香兀自随在身旁,小嘴儿巴巴儿道:“老太太见了一回,也是称赞有加。大奶奶那寡婶本要去外头住的,老太太非要留,她们便只好去了大奶奶的稻香村。”

  陈斯远净过手后施施然笑着落座,眼见周遭也没外人,便道:“这只怕又是给宝玉留的。”

  芸香还不曾言语,五儿便道:“大爷乱说,分明是老太太冲着大奶奶,这才留了人,又与宝二爷何干?”

  陈斯远笑而不语。心下暗忖,依稀记得原文中为了牵制宝钗,贾母死命抬举宝琴,唬得王夫人赶忙认了宝琴做干女儿,生怕耽搁了金玉良缘。

  如今金玉良缘早就不作数了,偏生又来了个夏金桂。小心思多的宝姐姐,尚且不得贾母欢喜,更遑论是作恶无数的夏金桂?

  或许原文里贾母留李玟李琦是冲着李纨,如今嘛,只怕倒是为着宝玉更多一些。

  回过神来,眼见芸香那丫头满是希冀地盯着自个儿。陈斯远面上一笑,摆手道:“算你有用,下月加一串钱。”

  “诶嘿嘿,多谢大爷。”

  小丫鬟芸香欢天喜地而去。陈斯远腹中饥饿,赶忙发了五儿去提食盒来。等候时,又有黛玉身边儿的王嬷嬷登门而来。

  陈斯远情知自个儿与黛玉能定下婚约,多亏了王嬷嬷从中转圜,是以不敢怠慢,紧忙迎在门前。

  那王嬷嬷见了陈斯远顿时满面堆笑,说过两句便道:“哥儿也是辛苦了,如今已然入了冬,还要去薛家帮衬着治丧,瞧着都清减了。”

  陈斯远笑道:“也是这几日不曾吃好,待回头儿温了锅子,我再好生补一补。”

  王嬷嬷笑着颔首,又道:“我今儿个来,是有一事与哥儿说。”

  “嬷嬷请说。”

  王嬷嬷道:“也是今儿个晌午才得了信儿,说是姑娘的老师不日便要抵京。”

  贾雨村打江南回来了?

  陈斯远愕然道:“回来的这般急切,怎么之前没有信儿?”

  王嬷嬷笑着摇头道:“这官面上的事儿,我又哪里知道?”

  陈斯远暗忖,王子腾赶着要回来,如今贾雨村也要回来…这是为了争那大司马之位啊。

  王嬷嬷此时说道:“哥儿也知姑娘房里都是女眷,实在不好迎来送往的——”

  不待王嬷嬷说完,陈斯远就道:“嬷嬷放心,只消告知贾先生何日抵京,晚辈自去恭迎便是。”

  王嬷嬷闻言笑道:“好,那此事便托付给哥儿了。”

  说罢,王嬷嬷又咳嗽了几声儿。

  陈斯远仔细观量,眼见王嬷嬷气色不佳,脸色发黄,便道:“嬷嬷近来可是病了?”

  王嬷嬷笑道:“许是尚且不适应京师其后,每年到了冬里,总要咳上月余。”

  “这可不是好事,回头儿嬷嬷得空,我带嬷嬷往鹤年堂去瞧瞧吧。”当下陈斯远又吩咐红玉寻了虫草、人参等滋补之物送与王嬷嬷。

  王嬷嬷推却半晌,最后只得笑着收下。

  待送过了王嬷嬷,陈斯远回转屋里,香菱便道:“大爷这几日的确瘦了,明日可还要去薛家?”

  陈斯远道:“姨太太发了话,往后没那么多事儿,只赶着逢七日过去帮衬一回就是了。”

  五儿顿时笑道:“那敢情好,大爷可算能歇一歇了。”

  陈斯远笑着点头,心下却想着,自个儿隔两日总要过去瞧瞧,薛家如今只剩下宝钗母女,免得有了事儿支应不得。

  当下五儿、红玉铺展食盒,伺候着陈斯远用过了晚饭。陈斯远正待往园中散步,谁知又有婆子来回话儿:“远大爷,春熙在后门等着呢,说大爷若是得空,尽快往家中去一趟。”

  陈斯远纳罕不已,紧忙吩咐红玉伺候其穿戴齐整,急匆匆往后门而来。本道家中出了事儿,谁知问过春熙,春熙却只说是得了三姐儿吩咐来请,余下的一概不知。

  春熙见陈斯远沉吟着不说话儿,赶忙道:“二姨娘也说了,老爷这两日得空回去一趟就是了,也不用太过急切。”

  陈斯远便道:“也好,那我明日回去。”

  春熙应下,敛衽一福告退而去。

  这日再无旁的事儿,转天一早,陈斯远用过早点便往新宅而来。与晴雯说过半晌话,陈斯远便往后楼而来。

  入内便听见尤三姐正与尤二姐吵嚷。陈斯远到得近前才听尤三姐细说起来,却是尤氏挂念亲生女儿,想要过来观量。

  陈斯远不禁纳罕道:“贾珍点头了?”

  尤三姐冷笑道:“她如今给人养了孩儿,贾珍都要哄着,生怕她一不高兴便将丑哥儿养死了去,又哪里敢不同意?”

  陈斯远想起自个儿好歹与尤氏做过几日夫妻,便劝说道:“她要来便来,妹妹不待见,那便躲出去就是了。”

  三姐儿冷笑道:“若只是如此,我哪儿有不应承的?只怕二姐儿心里藏了奸,又要哄着哥哥胡闹呢。”

  陈斯远面上讪讪,道:“她若是要来,我也躲出去就是了。”

  尤三姐等的就是陈斯远这句,当下哼哼一声,果然不再计较。

  陈斯远情知理亏,哄了尤三姐半日,夜里又尝遍了两姊妹风情,到得隔日晌午这才回转荣国府。

  谁知甫一入大观园,正撞见领了苗儿、条儿而来的邢夫人。陈斯远上前厮见过,邢夫人便道:“我方才打库房回来,点算了东跨院不料,这几日便要给上下裁剪冬衣。”

  “原来如此。”

  邢夫人四下瞧瞧,眼见园中丫鬟婆子离得远,便扯了陈斯远到得角落里,低声道:“头晌你不在,宫中夏太监来了一趟。”

  “哦?莫不是娘娘又有吩咐?”

  邢夫人道:“老爷过去答对一番,转头儿带着琏儿、凤姐儿去了荣庆堂,后头王夫人也被请了去。等回了东跨院,老爷立时打发琏儿去办差。”

  “办差?办的什么差?”

  邢夫人蹙眉思量道:“说是有个劳什子石呆子,前朝也是富贵人家,如今家业败落了,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偏生手头留有祖上传下来的二十把旧扇子。”

  陈斯远顿时愕然不已,思量一番才道:“这也是娘娘吩咐下来的?”

  邢夫人点头不迭,道:“只怕八九不离十。前几日我便听了信儿,说是吴贵妃不知从何处寻了个扇面,惹得圣人龙颜大悦,接连留宿贵妃宫中。如今中宫空悬,娘娘便是没心思,底下人也得催得其生出心思来。圣人既得意扇面,可不就要吩咐家里四下找寻?”

  陈斯远愕然不已,心道敢情是元春想要扇面,贾赦这才弄出了人命官司?

  想起贾赦藏有不少扇面,陈斯远赶忙问道:“他私底下藏了不少扇面,是不是也——”

  邢夫人却撇嘴摇头道:“与那何干?你也不是不知他什么性儿,这到了手的好东西,又岂肯拱手送人?”

  “那却奇了,大姑娘是二房的,大老爷怎么这般起劲?”

  “啐,”邢夫人道:“还能如何?二房允了银钱,求着大老爷出面操办,他有便宜占,自然热络。”

  陈斯远蹙眉暗忖,这能被贾赦惦记上的扇面,又岂是俗物?依稀记得原文里借平儿之口提过一嘴,说大老爷贾赦打发贾琏打算用五百两银子一把的价码买下二十把,石呆子显是识货的,只说一千两一把也不卖,可见这扇子价值不菲。

  问题是如今荣国府入不敷出,还欠着外债,有这么些银子采买吗?

  陈斯远便将疑惑问了出来。

  不料邢夫人竟有一得之愚,道:“你怎么傻了?府中吃下姨太太家的各处营生,转手分拆发卖,就能赚上一笔银子。我估摸着最少一二万,好一好便是二三万也是有的。”

  陈斯远这才恍然。因园中人来人往,邢夫人虽想提及迎春,此地却不是说话之地。当下只让陈斯远得空往东跨院来,便匆匆与其别过。

  陈斯远正待往清堂茅舍回转,便有婆子急匆匆奔来,到得近前回道:“远大爷回来的正好,不然还要往大爷家中打发人去请。”

  陈斯远道:“不知出了何事?”

  婆子道:“前头来了位王府侍卫,说燕平王请远大爷去王府一叙呢。”

  燕平王找自个儿?陈斯远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不着调的身形来,心下不禁纳罕,这时节寻自个儿,也不知燕平王有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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