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年轻人们组团买了块地,暂时闲置,图纸都还没开始画。
甚至于,究竟做什么用,他们内部还起了争议。
有人觉得就听温故的建议,在那里建一排铺面对外出租,他们自己也留个地方能歇脚玩乐,同时能恶心恶心沈家兄弟就够了。
但另有人野心勃勃,想搞点事业证明自己高于旁人的能力。
争来吵去,几天下来什么进展都没有。
他们手里有钱粮,一群人合伙买地花费了不少,超过预期。
至于铺面什么时候建起来…那得看需要花费多少,钱粮缺口多大,粗略计算一下,似乎是有点难度。
家族里一些长辈不看好,时不时还仗着辈分当面来几句嘲讽。
“到底年轻,行事冲动。”
“一看就是被温故忽悠瘸了!也不想想人家温故是哪一系的!”
“手里的钱还是太多!”
“没事就在家习武练字画画,总会等到机会,瞧瞧人家赵晗…”
压力一层迭一层。
赵家年轻人们冲动买地之后,出现茫然和退缩,有人后悔,还有人想直接甩手,回归躺平状态。
躺平多好,躺平就没烦恼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从景星坊跑过来报信的随从告诉他们,有人要租铺面!
原本在家迷茫、困乏、躺平任嘲的人,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
“什嘛?!这都可以?”
他们迅速聚到一起,得先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所以是…先交预订金,商队看好那里的前景,就想先订上?总觉得不靠谱,耍我们的吧?”
“但那可是有名的大粮商盛家!”
他们虽然平时没事做,但也是关注城中动向的,去年盛家就来过两次,并不陌生。
“那里现在是空地啊!竟然就已经能看到前景了吗?!”
“那个地方租金可不低!还不知道会建成什么样,就先订两个铺面?”
一群人紧急商议,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我还没使力,连方向都没找准,手都没伸出去,钱自己飞过来…
突然胆怯了。
有人担心:“盛家的商队不会是想贿赂我们,打探机密?”
“呃…若是贿赂,钱有点少了。这顶多算是示好?”
有老实人困惑:“可是,我们有哪里值得吗?”
周围几人看向他,挨个锤了他一通。
虽然没权没名声,但有必要把话说这么直白?
不过也卸下了心中的那点担忧。
心眼多的人就道:“景星坊是温故的地方,既然他那边没意见,咱们又有什么意见?这事还是他提议的呢!”
精明的人开启甩锅大法。
其他人一听,赞同点头。
没错!
就算有问题,上面有人顶着!
平时不承认温故压他们头上,这时候倒是愿意得很。
“走吧!”
他们立刻动身,嫌马车太慢,直接骑着马过去。
他们的成长环境,骑马是必修课程。精不精通是一回事,会不会是另一回事。
平时不愿骑马的人,这时候也顾不上其他了。
一行十来个年轻人,骑着马,从歆州城的核心区,嘚嘚嘚往景星坊奔去。
到地方了也不用他们劳心费力,直接用景庆公所提供的制式文书,稍作修改,填上金额以及期限,等今年秋冬季节商队过来的时候,双方进行确认。
一式三份,留一份在景庆公所。
拿着签好盖章的文书,和新收的钱引订金,赵暮神色恍惚。
“这就…租出去了?”
旁边赵昆拿过钱引看了看,他不是贪这点钱,只是觉得满足,很有成就感!
其他人也一样。
“只要账目清晰,不算贿赂,这些就算咱们的正当收入了?”
“肯定的!年底能把铺子建好就行!”
他们满意。
成功拿下两个铺面完成任务的那位管事也很满意。
拿到契书的温故就更满意了。
那群天赋平平的二代只要尽快把铺面建好了等着收租就行,别瞎特么创业!
那帮人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有远超常人的优势。
盛家商队为什么愿意预订铺面?
赵暮他们的政治背景属于歆州第一梯队——赵阀的“赵”!
盛家已经有了自己的立场,不在歆州购买房屋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但是租地方又未必靠谱,房东的身份需谨慎考量,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好在到处都有盛家的故交旧友,可以去借助或者短租。
如今终于有了看中的地方,房东身份又稳妥,再加上长远发展的综合考量,盛稔才做下决定。
盛家商队想在这里租铺面,先收到消息的并不是朝晖坊,在那之前,温故已经让人去了趟赵府。
商队能在那里租铺面,已经是被默许的。
赵少主的议事堂。
此时也谈及盛家商队。
“盛家的商队,还是要防一防。”
盛家商队的不干政,是不主动干预政事。
打个比方,一封密信,商队不会主动往外传送。但如果这封密信夹杂在货物中,雇主支付了足够酬劳,他们愿意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帮忙把这些货物运送到指定地方。
同样的,如果有人调查,他们也会配合。收寄方都是谁,地址在哪里,他们都不会隐瞒。
“恐怕盛稔看中那里,也是为了更方便探听消息。”有文士说道。
赵少主倒是淡然一笑:“虽有弊端,但益处更大。”
朝晖坊那边难得做了点好事。
于是,赵家那群年轻人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赵府的夸赞。
一下子集体亢奋了。
赚不赚钱都是次要的,凭他们如今的身份,凭他们姓“赵”,只要不闹出大事,就不用担心饿死。
重要的是,能证明自己有本事!
“建铺面!建!”
“立刻!”
“设计图赶紧搞出来!”
“建材囤起来!”
如今建筑材料紧缺,虽然冬季借助雪道运送了不少木材,但是城中这么多富户,大多数木材都预定出去了。
现在他们临时插队,强抢是不行的,肯定要搭进去不少人情。
不过,也值了!
成天闲得打架的赵家年轻人们,像是接受过多番鞭策,陀螺似的忙碌起来。
都说了要年底交房,到了今年秋冬,那一排铺面要是建不起来,在家主那里估计就没个好印象了!
好印象,约等于好前程。
同样姓赵,但前程是有好有差的,谁乐意被兄弟们甩在后面?
没几天,原本已经人员饱和的景星坊工地,又有新活儿了。
消息灵通的闲汉们,迅速把这个重要信息传递到各坊。
冬季已经过去了,眼瞅着气温升起来,外面会越来越危险。迫切想要赚取粮食柴火的平民们,争先恐后奔过来。
工钱方面,甭管是一月一结还是半月一结,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之下,能把贫民一家子拖死。
因此,工地基本上是日结,或者两日、三日一结,时间再长就不合适了,也有损赵家的名声。
钱引数额太大,发实物又不方便管理,于是,新开的工地果断兑换了景星坊的粮票。
劳工们都挺乐意的。
闲汉们这几日也很得意。有机会能给街坊邻居谋点福利,以后他自己遇到麻烦也有人帮衬。
这世道,像他们这样的小民,单打独斗可过不长久。
比如这次赵家新开的这片工地,他们探知动静就赶紧通知自己那边的街坊邻居。
如今成功被雇佣的劳工,都得记他们的好。
工地休息时间。
同一个坊的人聚在一起闲聊,有劳工也有闲汉。
一个身形单薄的劳工,再次摸了摸袖袋里的粮票,确认粮票还在,才舒了口气。这是他两天的工钱。
旁边的闲汉见状,压低声音快速道:“别老摸袖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那儿藏了粮票?!”
也就是熟悉的街坊邻居,他才特意提醒。不然,他这样的街溜子可不留手!
劳工紧张地看看四周,也低声应道:“是是,我记住了!”
没办法不紧张,这是能让一家人活命的东西。
秋冬时候他生了一场病,没能赶上城外防御工事的招工,家里全靠妻子接一些缝制衣物的活儿。只是,寻常富户如今日子也紧着,不是经常有活儿派出来。
他病愈之后也想来万福园的工地做事,但那时候过于孱弱,没被选上。日子紧缺,平时食物舍不得多吃一口。
也就是前些天听到邻居带来的消息,说又有工地招工,才狠下心来多吃粮食补了几天,养出些力气。好在成功被选上,留在工地做事。
但心里依然有些不踏实,他小声问:“到手的粮票要不要全都换成粮食?”
旁边的闲汉被这类问题问的多了,不在意地笑了笑,道:
“粮票只能去食堂换取做熟的食物,想要囤粮就换干饼,能放好几日。现在天冷没事,天热起来也放不了太久。其实这样也好,真要是换稻谷麦子那些,回去还费柴火,你是能自己出去砍柴?还是买得起柴火煤炭?”
劳工依然忧心忡忡,他们以前也是遇过灾的:“万一到时候粮商又乱抬粮价,食堂跟着涨价…”
闲汉正要随口回一句,余光瞥见某何姓吏员的身影,语气一肃,提声道:“这你就甭担心了!知道现在歆州城里掌管米市的是谁吗?是沈大掌柜!”
又十分做作地朝景庆公所的方向拱了拱手:“那是温坊长的亲舅舅!别的地方不敢保证,但咱们景星坊,粮价不可能乱!”
刚刚从这里经过的何大撇撇嘴:浮夸!太浮夸了!
还“咱们”,你是这里的住户吗?
莫非,身住外面,心在这儿?
也不是不行。
这些闲汉只要不坏坊里的规矩,他一般也不怎么管。
但何大自己也是街溜子出身,很清楚这帮人有多不安分,所以必须盯紧了,每日都要巡查几次。
他们老何家眼瞅着就要起来了,谁坏他前程,他跟谁拼命!
不远处,那闲汉见到何大走远之后,才继续正常跟同街坊的劳工们唠嗑,告知他们这里的规矩。
稍作休息之后,那闲汉又带劳工们去大食堂旁边的杂货铺。
“粮票可以攒一攒,这里能买到不少东西。”他说。
劳工们在这里买的最多的就是凉水壶和食盒。
在景星坊的食堂,用粮票购买食物,有一些品类是赠送热水的。所以许多劳工在积攒粮票之后就去买一个大肚的陶水壶,能带回去给家里人喝。
大疫期间,他们也知道不能乱喝生水。
但柴火贵啊!
外出砍柴又危险,歆州城近处都被砍完了。煤炭他们也烧不起,以前只能抱着侥幸心理去喝生水。
现在买饼送热水,烧过的水安全,他们当然高兴,那陶水壶攒一攒粮票,也能买得起,全家都能用。
还有食盒,更方便他们带食物回家。
新来的劳工们跟着闲汉转一圈,心里就有了打算。
人一旦有了目标和希望,精神状态都提振几个级别!
闲汉看看左右,低声对同街坊的劳工们说:
“货铺大部分物件都是从隔壁庆云坊的窑烧出来的。有时候烧出一些残次瑕疵品,不回收的,就会低价售卖。”
劳工们精神一振。
“哪儿呢?在哪儿卖?”
只要不影响主体功用,次品他们很愿意买的!
闲汉嗤笑一声:“想啥美事呢,现在大家什么都缺,消息灵通的早就分完了,根本运不到货铺!”
他神神秘秘道:“不过,看在同街坊的份儿上,你们如果需要的话,我想办法帮你们弄点。”
他有个拜把子兄弟,认识庆云坊的于二哥,说是过段时间能帮忙弄点货。
都是街坊邻居他也不赚多的,就只赚点零用。
劳工们自然是连连道谢。工钱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如果有渠道买到次品,当然更高兴。
闲汉面对大家的感激和奉承,非常得意,只是货还没拿到,也不好表现得太张扬。
“咳,那边还有个精品货铺,不过不是咱们能消费得起的,都是官爷和贵人们去买。”
杂货铺不远处,还有一家精品店,不过他们只在外面瞧了眼,不敢进去。万一不小心碰坏了,他们赔不起。
庆云坊。
于二正在写工作汇报。
他不像何大和陶三成天在公所晃悠,他住庆云坊,不能经常在温故面前刷脸,但非常明智地用工作成绩刷存在感。
窑炉出来的次品货物,能让他摸清一些信息。
赵家在外也有烧陶瓷的大窑,但是那些窑炉出来的次品,首先供应的是外城区的军坊,那是赵家的底气。
秋冬两季过去,外面的军坊又增添了不少兵马,暂时是没有多余货物供应内城区民众的。
如今什么都紧缺,对于底层民众和兵卒们而言,锅碗瓢盆这些日常需要的物件,即便是次品,也是宝贵的私财。
庆云坊窑炉出来的次品,于二用它们来探路,搭建消息网络。
市井小民们接收到的信息非常局限,但同样的,为了生存,他们也可以非常敏锐。
大疫乱世,能活到现在的人,不可能不敏锐!
别人怎么样,于二不关心,但如果有不利于他们坊长的动静…哼哼!
请: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