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内,青砖地面平整。
中央置公案,上放惊堂木、签筒。案后悬“明镜高悬”匾额及官衔牌。两侧列水火棍、刑具架,日光自高窗斜照入内,将空气中飘散的灰尘勾勒出来。
李淼挥了挥手,将飘到面前的灰尘推开。
这府衙也不知道多久未曾使用过了,临时洒扫了一下,大体清了清灰,一些角落里还有未清干净的蜘蛛网。
但若只看中间这一溜儿,还是有些威风的。
知县大人在“明镜高悬”匾额底下正襟危坐,配上他那副尊容就更显得威风。两侧两排拿着水火棍的衙役们,膀大腰圆,比寻常县城的衙役还要显得精悍三分。
李大宝刚被李淼撑起来的三分勇气,一见这景象就立马见了底,腿一软又要跪下。
李淼伸手就把他提了起来。
“不准跪。”
“站好了,有点儿出息。”
李大宝战战兢兢地站好,却是低声说道。
“大侠,不行…你就走吧…”
“我们,已经习惯了…不能让你平白无故地送了性命…之前为我们送命的大侠已经不少了,我们——”
李淼抬断。
“等会儿,你是说,之前也有江湖人到了此处,发现了蹊跷,准备为你们伸冤?”
李大宝猛地点了点头。
“是…这一年以来,已经有七位大侠、少侠、女侠来过…都死了…”
“还有几位来了之后,听我们说完,说是要出城回师门找援手,后来也都没了消息…”
李淼恍然。
“原来如此。”
“我说那山匪寨子,这一年来害了恁多人,怎么一点儿官面上的麻烦都没有。本来还想着是输送钱财买通了当地的官员,现在看来,那山匪寨子本就是打手。”
“之前那些出城说是要求援的江湖人,怕是都成了白骨,埋在那方尸坑里了。”
李大宝一愣。
“大侠说什么?”
李淼挥挥手。
“没什么,说说别的。”
“外面那些车上是我从山里寻来的孩子,我想,他们应该是这康福县城百姓们的孩子,对吧?”
李大宝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李淼拍了拍他的肩膀。
“将孩子扔到山野之中的人,除了夺走你们的孩子之外,他还拿走了什么东西?”
李大宝似乎是被问到了伤心处,双眼中豆大的泪珠唰得一下就涌了出来。
“孩儿他娘…”
旋即,他哽咽着将故事娓娓道来。
一年以前,康福县还不是现在的样子。
那时候的康福县,虽然贫穷,但靠着附近的山林、河流,以及地处偏僻、没什么凶人来捞油水的“优势”,百姓们多少还过得去。
但是…故事总要有一个“但是”。
有一天,城中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带来了很多人、很多钱,几乎将半个城的百姓雇了过来,为他在这福康县城中,修建了一座城中之城。
在修成之后,这个人还花了很多钱,从外地运来了酒水和肉食,邀请整座康福县城的百姓来他家开了三日的“乔迁宴”。
百姓们何曾这么痛快的吃过酒肉,所以这个人只花了三天的时间,就赢得了所有百姓的信任和尊重。
而后有一天,这个人发了一份告示。
说是,他家小妾生了孩子,但奶水不足,需要寻一个奶妈来喂养,每月给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啊,那可是寻常百姓家几年都攒不下的家底儿。
一时间城中所有刚刚生育的女子,就齐齐到了这人家中,甚至还互相争抢、厮打了起来。
这时候,这人笑着说道。
“无妨,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家也不差这些银子,既然来了,就都留下来吧。”
于是这些女子便都留了下来,待到下次回家,果然带回了足数的银子。
这可比做工、织布要强的多。
这时候的百姓们,普遍都是觉得“多子多福”,只是因为贫穷或是生计不敢放开生育。眼下既然生孩子还能顺便赚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这康福县城,在这一年里多出了数十个孕妇,待到生育之后便都抱着自家孩子到了这人家中。
这人也是笑着将来的女子,全都留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她们再也没有回家。
数月之后,有女子的家人到了这人家里,想要看一看自家的媳妇和孩子。
而后,便再无人见过他们。
到了这时候,就是再如何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不对了。有来衙门报官的,有求过往客商带出消息的,还有求着过路的江湖人主持公道的,甚至有纠集人手上门要人的。
可百姓们的所有挣扎,都如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水花都没有看见,便消失不见。
而待到所有百姓们都绝望地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消失不见的那些女子和孩子之后,事态不仅没有止息,反而更加急转直下。
最先出事的,是当地的兵卒和衙役,一个个或是坠井,或是失踪,甚至直接是暴死家中,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消失不见。
而后这些来路不明、膘肥体壮的壮汉们,在知县的授意下,迅速地替换掉了所有位置,将整座康福县城牢牢地掌控了起来。
等到这时,这人终于撕下了面具,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来。
不再有什么“招收奶妈”的遮掩,差役和兵卒强闯进了每一户怀孕或刚刚生产的女子家中,将其连同孩子一并掳走。
也是这时候,百姓们尝试着做出了最后一次挣扎。
他们抓起了锄头、剪刀、草叉甚至门闩,冲上了街头,想要将女子和孩子们夺回来。
在最开始,他们成功了。
这些膘肥体壮的衙役和兵卒,虽然看上去唬人,但也没有多高的武功,双拳难敌四手,被百姓们赶走,也留下了几个女子和孩子。
百姓们很是高兴,并约定好当晚就去那人的家中,强行拆掉他们亲手修建的门墙,将女子和孩子都夺回来。
但到了当天晚上,百姓们聚集起来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有人没来。
那几个被他们夺回来的女子家人,都没有出现。
甚至连他们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待到百姓们冲到了其中一人的家中,踹开了房门,便只见到了满地的鲜血,和倒伏在地上的男人尸体。
至于被他们夺回来的女子和孩子,已经再次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