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拜了师,一路上都晕晕乎乎、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连仙山景致也没好好看,被程心瞻领着,落到了明治山无忧洞前。
“老爷回来了!”
白庸良正蹲在药田里,手拿一柄小玉锄在松土,见程心瞻回来了,当即激动的嚎了一嗓子。
“哗啦——”
白庸良话音刚落,水晶潭潭面翻涌,飞出来一个绿衣少女。
“师兄!”
心舒落到程心瞻身边,眨巴着眼,欢欣雀跃。
程心瞻便笑问,
“这个时辰,你怎么在水晶宫里,没跟师尊学法么?”
心舒闻言喜道,
“师尊出山了!”
程心瞻本来想的是回来了还是要去跟师尊打声招呼,听闻心舒此话那便知道不必去了,他看着心舒高兴的那样,便笑道,
“师尊走了,但师兄可是回来了,别想着天天在水晶宫里睡大觉。”
顾心舒闻言却笑得更开心了,
“那师兄这次回山会待很久吗?”
程心瞻点点头,
“会待一段时间。”
心舒双眸顿时眯成月牙状。
“白龙和炤璃呢?”
程心瞻左右望望,没看到两个童儿,便张嘴问。
白庸良答道,
“老爷却是忘了,这个时辰,炤璃还在丹霞山学法呢,而且炤璃有道名了,唤作‘为懿’。”
程心瞻闻言一笑,拍了拍脑门,
“是了,她都拜师了,‘为懿’,「懿,专久而美也。」,三妹活泼,但又太跳脱,‘为懿’就刚好,嗯,是个好名字。那白龙呢?”
白庸良便道,
“就在一月前,他出山了,说是也要学着老爷,出去闯荡了。”
白庸良笑了笑,又道,
“老爷另外两名弟子已经入了二境,修行上很快,杀魔也屡立战功,如今在盟里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现在盟里有个紫薇二十八将的说法,老爷的两名弟子都位列其中。我看,白龙是有些坐不住了。”
程心瞻笑着点点头,看来自己当甩手掌柜这么些年,成夷成晏把两个便宜徒弟还教的很好。白龙有心历练和扬名那是好事,修行路上有个你追我赶的劲头也不错。
随即,他又给心舒和庸良介绍了一下狮子,
“这是我在外收的坐骑,姓师,名宝琭,往后也是明治山的人了。”
白庸良一早就注意到这头狮子了,只觉其实力深不可测,如山仰止。而坐骑之说白庸良更不放在心上,明治山本来就不讲什么尊卑,自己一介草木精怪得道都能当上三清山的供奉,炤璃是摊上买的猫,白龙是别人送的狗,但如今一个是丹霞山记名弟子,一个是明治山记名护法,便可知老爷的心胸了。
他行了一礼,嘴道,
“道友有礼,进了明治山,便是自家人。”
而心舒看向狮子,惊讶于山君毛发的蓬松以及毛色的明艳,忍不住伸手去摸。
程心瞻又对狮子说,
“这是我师妹,姓顾,道名心舒。这位是山里的供奉,如今管着明治山的一应琐事,姓白,名庸良。”
狮子看着少女,心道又是一条龙裔,而且龙血还很纯厚,姓顾,那是螭龙顾逸的后人?老爷就是为此专门跑的一趟锁妖塔?看在是老爷师妹的份上,狮子决定就让她摸摸,并给了个笑脸。
狮子又看向白庸良,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木精,而且乙木之气浓郁,跟脚看着还过得去,就是境界有些太低了。不过听上去像是山中的管事,难不成还是个官?于是狮子也好声好气回了一句,
“道友有礼。”
“对了庸良,这些天你先带着狮子在山里四处逛逛,给他介绍介绍,也给他讲讲山里的规矩。等他熟悉了以后我会送他去神女峰学法,往后就和三妹一样,也是早出晚归了。”
程心瞻说。
白庸良连点头,心道果然,肯定不是一个坐骑这么简单。
程心瞻让狮子自便,狮子便在无忧洞北侧找了个积雪未化的阴凉地趴了下去。初入仙山,又骤为人徒,狮子心里也有些乱,要好好缓一缓。
转过头,程心瞻又问起了心舒的修行,说话还不到一刻钟,少女眨眨碧眸,眼珠一转,便道,
“哎呀师兄,我跟济萱姐姐说好了今天要去采晚霞,你看太阳都要到西山了,我得先走了。师兄才回山,想必也乏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不等程心瞻回答,少女便提着衣摆踩着风,像是蝴蝶一样飞走了。
程心瞻闻言笑着,笑着看少女飞走,道,
“庸良,你看到了吗,师妹变了。”
白庸良也笑着,
“这都是老爷您的功劳。”
程心瞻摇摇头,
“不,是她原本就该这样。”
程心瞻回到无忧洞,阔别此地十数年的葛缕地衣、阴阳蒲团、沉香案几还有石鹤油灯被他一一摆回原位。
他坐在熟悉的位置,抬头一望,便见门口的那株柿树,在过冬历经风雪后,上面还吊着几颗未曾坠落的干柿,在夕阳下红的像是一团团的火焰。
他看着那些赤红的火焰,感受着鹤灯的照拂,一股浓浓的暖意与深深的倦意油然而生,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后以手撑额,想闭目休息一会,但才闭眼,他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
白虎山,通察司。
司主卢静铭在公廨坐衙。
“笃笃笃。”
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
“进。”
卢静铭放下了手中案卷,看向来人。
“司主。”
来人行礼,其人面相看着还算年轻,是通察司西南二署的署主。卢静铭见他一脸振奋之色,便笑道,
“济琢来了,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司主,是天大的好消息!”
闫济琢的声音都有些颤。
卢静铭笑了笑,招呼他坐下,示意其慢慢说。毕竟这里是通察司,探查的都是外面的消息,就算是有好消息也不是家里的。至于外面能有什么消息称得上是天大的好消息,卢静铭也不报太大希望。闫济琢是负责西蜀那一块的消息探查,难不成是峨眉掌门飞升渡劫没过,死了?
不过卢静铭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
闫济琢坐下来,依旧难掩兴奋,他道,
“司主,最新的消息,那位西康坎离山的云来散人,杀了颛顼龙洞的五毒天王!就在昨天!”
“什么?!”
卢静铭大吃一惊。
云来散人是西康这些年声名鹊起的人物,卢静铭自然是知晓此人名号的,而且此人自称是庆州人士,在西康也从未掩饰过自己修行的是东方道家法门,这也使得通察司对其格外关注。
此人去年,在玄门锁妖塔内连斩八个魔头,境界一个比一个高,表现出冠绝三境的战力,已经让通察司大为震惊了。通察司当即就派人去了一趟庆州宜城,想查一查此人的出身来历,看能不能找到其旧识,给托个话。当然,最好是能请到三清山作客卿,如果不行的话,去浩然盟做个供奉也成。最差最差,也得好好劝劝别被玄门的花言巧语骗去了。
只是去年跑了几趟庆州都是无果,仿佛此人真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他入四境了?”
卢静铭惊道。
闫济琢摇摇头,
“没听说,应该是以三境之身杀的五毒天王。”
“什么?!”
卢静铭又是一叫,这比破四境更要让人难以置信。
“消息属实吗?”
他问。
“属实,这位杀五毒天王的时候,峨眉的大长老灭尘子和哀牢山教主沐龙杖都在当场,消息从邛海剑阁传出来,如今玄门内以及康滇两境都已经传开了。”
卢静铭霍然站了起来,在公廨中来回踱步,然后道,
“查,再查,再去一趟庆州,一定要找到此人的来历,在庆州的几个隐宗都问一下。另外,再派一人直接去西康坎离山,找上门去说,一定要劝回来!”
卢静铭皱着眉头,这是一个堪比四境的战力,在当今局势下,发挥的作用可就太大了。
闫济琢坐着没动,脸色挂着难明的笑。
卢静铭一看,再想起这人一进来就说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的,于是他立马想到了什么,连问,
“你已经查明了此人的身份来历?”
闫济琢眼中闪着光,
“正是来禀告司主,需要司主核验。”
卢静铭当即便道,
“你说,是哪一家的人,我亲自上门打听,要是我说话不管用,上面还有山主、教主呢。”
闫济琢看着卢静铭,便道,
“司主可知,昨日下午,程经师回山了。”
卢静铭闻言一愣,这事他倒不知,昨天一天自己没出过公廨,晚上也是在公廨打坐,直到今天都是,不过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他问道,
“不知道,怎么了,难不成你的消息还是从经师那得来的?”
闫济琢摇了摇头,道,
“昨天经师回来的时候我也没遇上,但是,今天早上当我从西蜀那里得知云来散人诛杀五毒天王的消息后,我便赶过来向司主汇报此事。途中,我遇见了一位好友,他当时刚好撞见了经师回来,还跟经师打了招呼,他告诉我,经师这次回来收了一头坐骑,是一个白毛绿鬃的魁梧大狮子…”
卢静铭闻言,眼睛瞪得像铜铃,紧盯着闫济琢看。
闫济琢缓缓点头,
“五毒天王是昨天午时左右被杀的,杀了五毒天王后云来散人便乘狮离开了滇北,昨天下午经师回山。”
卢静铭听着连呼吸都忘了,一口气憋了很久,脸都涨红了,然后才缓过来,并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后问闫济琢,
“济琢,我记得经师比你还晚入门?也比你小得多吧?”
闫济琢无奈一笑,
“您拿我跟经师比做什么。”
“也是。”
卢静铭嘿嘿一笑,然后大踏步出了公廨,大声道,
“我去找山主!”
平顶山,三清宫。
龚为坚知道此事后没有直接去明治山找程心瞻,而是带着卢静铭找上了纪和合。
“掌教,西康坎离山的云来散人就是经师,这事您知道吗?”
龚为坚问道,他想的要更多一些,如果经师是宗里故意派过去的,还有任务未了,那这个事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不定还要对那几个见着狮子的人下封口令才行。
纪和合看着突然造访的两人,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一开始不知道,但是当顾逸被放了出来,那他自然就知道了。
龚为坚和卢静铭对视一眼,暗道一声果然,掌教是知道的。
龚为坚看着纪和合,又道,
“那掌教,您知道昨天经师归山前,亲手杀了五毒天王吗?”
“什么?!”
纪和合一下子瞪大了眼。
龚为坚和卢静铭再度对视一眼,原来掌教还不知道。
“仔细说说!”
纪和合连道。
龚为坚看向卢静铭,卢静铭则道,
“掌教容禀,通察司里负责监察西南的是一位名叫闫济琢的弟子,此刻就在山外候着,我喊他进来?”
“快请,快请。”
纪和合听完了闫济琢打听来的关于那一战的细节,尤其是最后以飞剑和法火收了五毒天王的命,他的嘴角便止不住的扬起来。
而对于通察司的诉求,他也听明白了,便道,
“你们等着,我喊心瞻来一趟。”
于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程心瞻便被喊了过来。
“是我杀的。”
当着四个人的面,程心瞻承认了这个事。
于是四个人的脸色都精彩了起来。
“那经师现在还需要隐瞒「云来散人」这个身份吗?”
卢静铭连问。
程心瞻摇了摇头。
卢静铭脸上一喜,
“掌教,经师,那我可就宣扬出去了!”
“宣扬?”
程心瞻诧异的看着卢静铭,便道,
“那也没有必要吧?”
卢静铭便笑着解释,
“经师,您不好名,但是我们三清山以及浩然盟却都需要名望。如今正当魔劫,无论是山中还是盟中,死伤的弟子都不在少数,而大劫当前,人手才是最宝贵的,所以山中盟中都要招新人。
“招人自然招的就是散修,这件事不是只有我们浩然在做,正一、全真、玄天三盟都在做,甚至还有魔道。我记得在很早之前您还提过,现在庆州人尤其是黄山地界,散修往玄门跑的很多,我们如果想遏制这件事,当然只能自己先吸收了。
“经师应该知道,之前,我们东方各家各派收徒都有祖师规矩传下,基本都是要从小招进来,从食气开始教。散修的话,除非真是罕见的天资,与山中某一法统非常契合,且心性上佳,不然都是不怎么要的。
“而峨眉有个内门和外门的区别,青城有个前山和后山的说法,所以玄门中其他门派依葫芦画瓢,以外门或是前山的名义来招揽散修,虽说有良莠不齐之劣,但在这乱世中确实实力发展的很快,也容易把别地的散修引过去。
“现在,我们这边各家收徒的祖宗规矩还是不好改弦易辙,但是我们有了一个浩然盟,招揽来的散修完全可以先安排到盟中。我们需要提供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丹药,灵材,一些无关紧要的法术与法宝,但是却可以让散修为我们做事,并且避免了让他们投去别家甚至是魔道,此涨彼消之下,这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且,我们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些散修的本事和心性,如果都是上选,便可以进一步引渡到门中成为客卿或是录为记名弟子。
“而招揽散修,或者说是与其他势力争夺这些散修,一个是靠待遇,另一个就是靠名气了。”
卢静铭看着程心瞻,便道,
“像经师你,化作散修在西康创出偌大威名,这名气就记在了玄门的头上,吸引了不少散修,尤其是庆州宜城的散修过去。
“现在,经师您回来了,我只要宣扬出去,那您在西康闯出来的名头,剑斩魔僧、春蒐扫塔以及诛杀五毒天王这些,自然就落到我们浩然盟和三清山头上了。而且我们大可以说,经师为了隐藏身份,很多手段还没用出来呢,当然,这也是事实。当这些名气和经师您原本的名气迭加到一起,这就有的说道了。”
卢静铭笑呵呵的说。
程心瞻不曾想还有这么多的门道,不过既然是对山里和对盟里有益,那自己就没有推脱的道理,当即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白虎山的三个见状大喜,又问了程心瞻在西康一些具体的事,便乐呵呵的朝纪和合与程心瞻告辞了。
见事情说清楚了,程心瞻也起身向掌教告辞。
不过纪和合此时却摆出了一副伤感寂寥的表情,一边点头一边感叹,
“走吧,走吧,心瞻现在是长大了,当了经师之后更是不一样。之前外出游历回来了还总来找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现在是没有喽。要不是为坚找上门,我甚至都不知道你还诛杀了五毒天王。”
程心瞻听得这话,哭笑不得,便又坐了下去,连道,
“那不知掌教现在可有空,弟子正有许多事要请掌教指点。”
他这话倒不是完全在应付,还真是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比如仙芽的养育,道域的凝结,三灾的讲究,还比如,日后针对无量山是个什么策略,放任还是引导,等等,只是之前他打算再找时间,但没想到是掌教先等不及了。
“有空的,有空的。”
纪和合顿时转忧为喜,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