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摩崖僧落下棋子的活气加持,宝树天王一扫颓势,只靠一人一树,竟然独战众游神。
他不久前的贝叶棕树,原本已有枯败的趋势,不再那么生机盎然,但此刻,枯败意味尽数收敛了不说,数枚叶片,如明江雪山一般,色泽斑白了起来,
等到白得晶莹,便簌簌的从棕树之上落下,
一枚枚叶片,便有大雪山气势,排山倒海一般,带着“轰隆”的声响,压向了众人。
道行层次高的,诸如乐师、画家等人,在气势还未拖住他们的时候,便已经脱离的“白色贝叶”的范围。
道行层次不高不低的,如商文君、李乘风、夏金等人,不到八炷香火,但也有六、七炷香火傍身,他们先是受了“白色贝叶”的佛气缠裹,身形迟滞了些,但交出了些堂口的手段后,依然及时逃脱,
至于彭家镇人,有桃花祖树的庇佑,与祖树共同进退,也未受到“白色贝叶”的过多侵袭,大多数人,受到佛气的激荡后,五脏六腑被挤压出了内伤,导致七窍中涌出了血迹,但至少性命无虞,
最惨的人,莫过于离宝树天王极近的阴堂山蛮,他们之中,香火上六炷的,并不算太多,大多都是四、五炷的道行,白色贝叶打来,压根来不及脱困,便被佛力漩涡扭转扯入,
随着涡流强而有力的撕扯,山蛮们天生天养、平日里极为骄傲的强健体魄,被生生拧碎,
古老祭坛的地面上,甚至见不到完整的骨头、断肢,只有团状、黏糊的血肉,像滩涂鱼一般,胡乱的蹦跳着,
“周施主,瞧见了嘛?与你执棋之人,并非是我,而是迷加旬王的意志,我只是代圣佛执棋而已。”
“圣佛是棋局中的意志,这场以明江府为棋盘的天下大棋,周施主又有何胜算?”
“贝叶棕树,是我佛国唯一的绿树,被象征为佛国圣树,此树曾生在凡间,自圣佛诞生后,便只长在三十三重天里的前十重天中,
宝树师弟,是小须弥天中的贝叶树,生出了一枚肉卵,他破卵而出,被喻为佛国树子——只不过,贝叶棕树尊为圣树,树中有许多的玄妙之处,师弟虽贵为树子,却并未完全领悟,
此番有了棋局活气,倒令他突破了禁锢,悟得《大乘贝叶经》。”
周玄则望向了不远处的战局,又说道:“恶虎也怕群狼,领悟贝叶经,也只扭转了颓势,并不见得宝树天王便能赢下这一战。”
“小看贝叶经了,佛国是先有的贝叶经,后有的迷加旬王。”
摩崖僧得了势,又恢复刚才得意的模样,扬起了右臂,手指着天,做了个“甩套马绳”的动作后,朝着宝树天王轻松喊道:“师弟,让周施主、无崖禅瞧瞧《大乘贝叶经》的本领。”
宝树天王笑而不语,手捏佛印,将那些遗落下来的白色贝叶经残片尽数收拢,合成了一把不太起眼的扇子。
构成扇子的叶片上,每一片都镌刻了漆黑如墨的妖异经文。
“佛国有贝叶棕树,每一叶上皆有佛文,涵盖律、经、论、杂、禁咒等五藏,
五藏分散,不得集结,迷加旬王出生三百三十七年后,佛国天通寺有贤人八十一位,各个作罗汉形,与僧共诤十六年,结集贝叶棕残片三万零七十二片,佛国史称——贝叶结集。”
“结集后的经书,便称《大乘贝叶经》,尔等都是有大造化之人,死前能见全贝叶经,三生有幸。”
宝树天王一边讲述着经文的来历,一边以佛气御扇,刮起了飓风,朝着罡风洞内扑扇而去。
风中带着灼烧的火,火又卷起了飞沙走石,一个酷热、酷热,狂风无度的世界,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当风掠过众人时,一些山蛮弟子当即便着起了火,火势比那祆火要硬朗数倍之多,才见火星起,中了风的人当即便散出一团灰烟,成了一具焦炭。
许多来不及逃生的阴堂山蛮,当场便炭化了,有些人保持着抬脚的动作,有的则保持着卧倒的姿态,瞧得人怵目惊心。
“痛苦派的骨老游神,都给我站出来。”
乐师一声令下,呼喝着游神司中的骨老们。
画家、乐师一马当先,率先利用起痛苦派的「护身神咒」,将自己化作了人皮高墙,以血肉之躯,去挡那贝叶狂风。
游神司中,以骨老会的人数为最多,骨老会中,又几乎都是痛苦派,不多时,一堵又一堵的血肉高墙,垒建了起来。
风中带火,将那肉墙大部分都吹成了焦炭,但墙中只要有“皮肉之色”的存在,便在几个瞬间之后,又化作了有血有肉的墙。
护身神咒,是骨老会的手段核心中的核心,超强的血肉再生能力,使得骨老会在上古时代,就成了屈指可数的人间权柄。
“护身神咒嘛,来自血肉神朝,你们大可以猜一猜,当佛国的寻波僧,踏足那片只有血与肉、意识与精神的土地后,他们下场如何?”
宝树天王嘲讽道。
只见,那贝叶树的狂风还在刮动,风中除去砂石,还有腥臭的浊水,水中暗含着腐败之力。
这些腐败,一片片的黏贴在了血肉之墙上,污染了护神神咒之威,虽然不能在几个瞬间,便将墙给蚀穿,但总归是让血肉之墙的重生速度变缓了许多。
只要血肉再生的速度有减缓,在这场拉锯战中,狂风一定会战胜血肉之墙…
罡风洞里的人,几乎是明江府全部的抵抗力量,一旦让狂风肆虐,明江府便被卸下了手中的兵刃。
没有兵刃的战士,意志再坚决,又如何抵挡寻波僧、祆火教他们组合起来的莫大攻势?
“阿玄,阿玄!”
周玄凝望着棋盘,正构想着自己如何去布下白子时,秘境之中的墙小姐,高声呼唤着他。
“墙小姐。”
“那盘棋,你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很多。”
棋局开始之后,周玄大部分时间都在凝望着棋盘,揣摩着其中的规则。
以天下为棋,众生为子,每一步都不容闪失。
所以,哪怕罡风洞里,贝叶狂风呼啸,周玄却依然紧拈着白子,没有贸然落子。
一颗白子,代表着明江府的命运走势,不可轻慢。
“你看明白了些什么?”
墙小姐问周玄。
周玄说道:“这盘棋,锁住了明江府,外人不得进,局内人不得出…除此之外…我是执棋人,能通过棋盘,望见明江府的每一寸土地,府中发生着什么,我都能一览无余。”
他从棋盘内,望见了曾经热闹的东市街,如今已被烧成了炭灰,唯有老画斋,有龙神守护,成了东市街的街坊最后的安身之所,
但他同时又望见——祆火教中,从大火之中诞生的信徒,正在滥杀无度,其中就有一对祆火教徒,正在向东市街游移,
教徒若至,火中求生的东市街人,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我执棋而下,若是将摩崖僧的黑棋逼成了死气,便能削弱他们那一方的士气和手段——同样的,若是我的白棋有了活气,便能加持明江府的士气和手段。”
周玄说道:“除此之外,我还观察到了一种规律——以棋子成势,便能让己方拥有类似的势。”
他看到摩崖僧的两粒黑子,互成犄角,但更像是一枚贝叶,有了棋子而成的贝叶,便让宝树天王,领悟了《大乘贝叶经》。
“明江府除去古树金钟、桃花祖树之外,实际上,还有另外一种极其强大的势。”
“什么势?”
“两条祖龙。”
周玄说道:“我若在棋盘之上,布下大龙,便能用这块圣佛棋盘,成就大龙之势——力挽狂澜。”
墙小姐听到此处,便微笑了起来,
以她的角度来看,周玄的敏锐观察、临危不惧的大心脏,是明江府之中,最适合充当执棋人的人选。
她又补充道:“你观察得都对,布局的思路,我刚才用算法算过——在棋盘上,形成大雪崩棋势,可以加持古树金钟,但是只有一成的胜算;
形成树上开花的棋势,可以加持桃花祖树,但是只有三成的胜算;
若是形成‘两头蛇’的棋势,可以加持明江府十六阴堂,以及罡风洞里的这尊古老祭坛,可有四成胜算。”
“加持桃花祖树的胜率比古树金钟高,我可以理解…毕竟桃花祖树苏醒的时间较为长久,又有刺青族人祈愿,它的能量,要强于金钟,
但加持十六阴堂的胜算,为何要比祖树更高?”
周玄觉得墙小姐的算法,是不是出了问题。
“算法的计算,有很多维度,其中有一个维度,便是在计算十六邪神的立场问题。”
墙小姐说道:“十六邪神,目前来讲,立场并不明朗,此时的他们,与联合血祭才开始时的喜山王一般,心中有许多纠结,这种巨大的纠结,让他们立场并不分明,有时候会倒向黄原大妖、寻波僧那一边,有时又会倒向明江府。”
想到此处,
周玄便领会了其中深意,
不能将十六邪神看作彻头彻尾的敌人——如果他们真的完全倒戈,那么十六阴堂在唱响悲歌,启动古老祭坛,抵抗宝树天王的时候,他们便会向自己的山蛮族人发难,命令他们停止悲歌,
同时,
十六阴堂的邪神,也会逼促族人,像罡风洞里的其余人发动闪袭。
这么多阴堂,两千多口子人,哪怕均算下来,每一个人的香火层次不算太高,但要拧成了一股绳,纵使拿不下明江府的诸多游神,也绝对够他们喝上一壶。
邪神在观望,便说明他们骨子里是不愿意屠戮明江府人的。
正因为有如此态度,也因为邪神数量众多,
因此墙小姐在黑水之中布下的算法,才将“加持十六邪神”的胜率,定到了“四成”——是目前方案里最具有可行性的。
“那加持祖龙呢?”
周玄又问道。
墙小姐说道:“若是在棋盘上,布下了可观的大龙,而摩崖僧的黑子,又未能屠龙,明江府的胜算,将会超过六成。”
六成啊。
周玄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三分——一盘棋,有六成胜算,优势很明显,绝对胜率却不算极高,但是,以明江府如今的孱弱不堪、对手的强大而言,六成胜算,已经是极限之中的极限。
“那便布下大龙之势。”
周玄说道。
“你心中有谱,我便没有牵挂了。”
墙小姐又对周玄说道:“刚才,我推演过一个规律,是你总结出来的规律之上的延伸——”
“什么规律?”
“你说过——天下棋局既成,局外之人进不来,局内之人出不去,但有一种情况,这种人,既是局内人,又是局外人。”
“什么样的人,才又算局内人,又算局外人。”周玄一时间脑筋没有转过来,但立马他便想明白了,说道:“像墙小姐这般,呆在我秘境之中的人,就算既是局内人,又是局外人。”
“没错。”
墙小姐说道:“你是执棋人,竟然执棋,又怎么会有局内、局外的分别——我、小脑、血井人脑,正因为在你的秘境之中,便也有了同样的待遇,而且崖子他也一样,他可以执棋,也可以不执棋,以身入局,只要你还在执棋,便没有问题。”
“可以啊,墙小姐,你可算帮了我大忙了。”
周玄喜出望外,若是有了墙小姐总结出来的延伸规律,明江府便又多了许多张可打的手牌——而且其中有些牌,别看平日里不显威风,现在若是恰当的利用棋局规律,堪称王炸。
“那咱们六成的胜率得往上再添两成了。”
周玄一时间,信心满满。
“我说的规律,是否准确,得我去亲身试一试,阿玄,今日,我要为湮灭的血肉神朝而战,拿下佛国宝树天王。”
墙小姐的双眼之中,尽是仇恨的怒火,尤其在宝树天王,拿“佛国湮灭血肉神朝的往事”,来揶揄骨老会的护身神咒之时,她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
“我与佛国狗贼,不共戴天。”
墙小姐还没来及发出宣告,佛国主脑已经被激发了关键词,嗷嗷叫喊了起来。
“闭嘴,那是我的词儿。”
墙小姐呵斥了主脑一句后,她的意识体,现身在了周玄的身边。
在周玄的秘境之内,墙小姐便是局内人,可以瞧见罡风洞里发生的一切,但出了周玄的秘境,墙小姐又成了局外人,她只瞧见一片混沌之中,赵无崖、周玄,同时拈住了一枚棋子,与摩崖僧对亦正酣。
她朝着周玄行礼,说道:“明江府执棋人,血肉神朝墙小姐,请求入局。”
听到了血肉神朝的名字,摩崖僧扭头瞧了墙小姐一眼,顿时便有些意外,他意外着——在井国的土地上,竟然能见到神朝的血女。
“准许入局。”
周玄冷峻说道。
话音一落,墙小姐的意识便出现在了罡风洞里,在这场棋没有下完之前,她无法再回到秘境之中。
“果然,如同墙小姐的猜测——在我秘境之中的人,既属于局外人,也属于局内人,只要依我的心意,他们便能出局、或者入局。”
周玄想通过感应力,去和墙小姐链接上,却发现,他压根无法进行链接。
“看来,出局、入局,只有一次机会,出了局,便再也入不了局,同样,入了局,在棋局没有结束之前,便再也出不了局。”
“但是,也够了,我的手里,有王炸。”
周玄笑了起来,举起了执棋的右手,将原本要下在边角的白子,置放在棋盘的“天元”处。
这一招棋,让摩崖僧大感意外,他饶是没忍住,询问周玄:“周施主,边角代表罡风洞,此地战事吃紧,你却在天元落子,这是要将活气,赋予到了明江府的游神司。”
“天元”,是棋盘的正中心,游神司座落在明江府的利苑大厦顶层,并非明江府最中心的地带,但按照地位尊崇来说,这座游神司,又的确是明江府最中心之处。
“边角战事吃紧,那是墙小姐没有入局,如今墙小姐已经入局了,战事便不吃紧了。”
周玄指了指罡风洞内。
墙小姐是曾经骨老会的“叹息之母”,
骨老会所有关于血肉的奥秘,都是从她的身上学来的,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讲——墙小姐是骨老会的缔造者。
对于血肉的奥秘,井国没有人强过她。
她一入场,整个罡风洞中,因为恶战散失在地表的血迹、残肉,像一枚枚钢铁碎片,被一尊巨大的磁石吸引,朝着墙小姐的意识体,聚拢而去。
洞里的一众人等,便肉眼可见一堵几乎占据了半个罡风洞的血肉之墙,迅速垒造完毕。
“叹息母墙。”
骨老会的骨老们,见到了墙小姐,一个个兴奋的叫出了声。
这堵墙,拦在了所有人的身前,替他们扛下来贝叶狂风。
狂风中的腐蚀之力,将墙腐蚀出来许多大大小小的坑洼,但那些坑洼,不过是在一堵数百丈长、数十丈高的墙上,抽掉了数块墙砖而已,压根就威胁不到墙小姐。
“佛国的畜生,今日,本小姐要用这面肉墙,围杀你,骨老何在!入我血肉墙身,以护身神咒,加持我的血肉之力!”
墙小姐控制之下,血肉高墙上,便裂出了不少的血肉孔洞,乐师、画家以及其他的骨老会痛苦派,与母墙有着天然的默契,一个接着一个,进到了孔洞之内,催动了护身神咒,
彭升也对着彭家镇的族人下令:“树族族人之中,有以加持血肉之力刺青的族人出列。”
曾经的刺青树族,修行的是“二十四副神明图”,但自从彭家镇被三头石佛统治了之后,他们便不再修行神明图,而是在自己的身上,刺下了诸多恶鬼的刺青,将自己的身躯,当成了“养鬼之地”。
如此一来,如今的树族,便不能再模仿神明手段,但同样也有好处——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刺青,每个人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手段。
不少族人豢养的恶鬼,便与骨老会的痛苦派,有异曲同工之妙,将近一百号人,从族人里走了出来,想都没想,便钻进了叹息母墙裂开的人形血洞之内,加持墙小姐的血肉之力。
上百号人里,有坐八望九的乐师、有八炷香的画家,还有七炷香火的骨老游神,更是有数量众多的刺青族人——从七炷香到五炷香不等,
他们因为叹息母墙,而力量聚合,形成了可观的力量源泉,众生加持之下,使得这道奇宽的母墙,便像一堵移动的城墙,蠕动着朝着宝树天王游移而去。
“狂风如刀,腐败如旧死,吞噬他们,吞噬掉那堵墙。”
宝树天王恶狠狠的催动着贝叶白扇,刮出了更强大的风,但那些风,能吹凹母墙一丈、两丈,但这堵墙的厚度,如今已经将近数十丈,所谓的狂风,便有些可笑起来——就像一个孩童,如何只靠吹气,吹灭凶猛的炉火?
墙在半分钟后,便游移到了宝树天王的身前,坚不可摧。
两条墙角开始收拢,要形成一团巨大的血肉球体,将宝树天王围困、然后裹死在里面,
“风紧扯呼。”
宝树天王知道他的大势已去,便驱动贝叶棕树,要逃离罡风洞,但战事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怎能犯下猎物逃离的过错?
“想跑,问问我手中的箭,答应不答应?”
箭大人弯弓连射,弓响九次,在叹息母墙的上空,布下了箭网,若是宝树天王敢强行突围,便是箭入人亡的下场,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宝树天王,此时只能默默等待死亡将至…
“你耍诈!中途让血肉神朝的血女入局!”
摩崖僧见到墙小姐的入局后,猛的一拍棋盘,
棋盘岿然不动,棋子似钉于盘中,也不见动静,周玄却冷笑连连,冰冷嘲讽道:“摩崖妖僧,墙小姐入局,这只算一场阳谋,你若是见到我白棋在天元落子之后产生的动静,你才知道什么叫耍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