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掌门长出口气、随意撇下手头已染成了黑紫色的长矛,也不去算今番又收了多少人命,只是望着山北道方向皱眉思索:“想想也该来了吧?”
其身后的陈江康氏族人也是辛苦,恶战一场过后也无有休憩多久,便就又要匆匆踏上征程。
康襄宜面上的浓郁之色似是要溢了出来,也不晓得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有无有算清楚今番又损了多少家当人丁。
至于其手中的主阵阵旗,自是也被袁二爷当之无愧地接回手中。
倒也不虞陈江康氏一众族人心头不爽,毕竟比起遭外人驱使这点小小不快,还是由一知兵之人所率、留得性命的好处更加诱人。
与伤势加重的曹显鹿有所不同,同样才战过负剑老修的蒋青脸色未变,整个人锋芒还似涨了一截,便连靠拢康大掌门身侧的那些位假丹观之都有些刺眼。
他凑到康大宝身边,避过那些假丹传音问道:“戚夫人未回音讯,师兄是在等费家哪位宗老前来?”
“嗯,我此前将彭道人的消息传入了信符了之中,天勤老祖十分重视,适才已经传信于我,是言应山军已经开拔而来,过后是有哪位宗老前来相援,马上也就能定得下来。”
康大掌门这时候说话语气算不得笃定十分,其正思索着若是黄米伽师亲至,又该如何迎战。
他已将近来消息贩给了无畏楼,不是为了赚那点儿灵石,而是期盼着他家能够将这消息传到云泽巫尊殿那些仇人耳朵里、好让他家后院起火。
只是过往也未听过无畏楼在黄陂道动作,却不晓得他家与其余黄陂道中势力有多少联系。
是以康大宝这番也做了两手准备,行进途中也叫了陈江康氏族人大肆宣扬云泽巫尊殿三、六、七、九、十一五位殿主身殁、元气大伤之事。
只是司州地方到底是由云泽巫尊殿把控,这消息能否传到其敌境去,也还犹未可知。
毕竟这消息却有些惊世骇俗,想想诸如司州这类边鄙地方,往往一二百年都难出来一位金丹上修,可近来便有足足五六位上修身殁。
这等凶恶事情,便算在混乱已久的黄陂道中,也能称得上罕见至极。往往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真人斗法,才会有这类横祸发生。
若是真坐实了,那将来却不晓得要在茶肆青楼里头流传多少个甲子。
是以寻常势力便是处听得耳中,怕也只会当这是三人成虎的谣言,未必会信。
说到底也亏得是那九殿主度云儿贪功冒进,不然待得黄米伽师带人与连江派、丰义门、福山正宗三家合力,康大掌门一行胜算确要更低许多。
不过才胜过一阵过后,其一行距离黄陂道边境却也更近了不少,距离山北道凤鸣州地方也是不远。想来援军却也要来得快些,却要比康大掌门事前所料固守待援的境况好上许多。
退一万步讲,此番便算不敌,带着袁晋蒋青这两师弟、曹显鹿这一连襟遁走,康大掌门却还是有十足把握。
至于康襄宜以下的一众陈江康氏族人,勿论仙凡,却都是康大宝不甚在意之人。
后者比起寻常上修,能算得是一菩萨心肠确是不假,可还不至于优柔寡断到真将这些有名无实的子孙放在心上。
或看着康襄宜尚算恭顺的份上,康大掌门能带其一道奔赴山北,这便已算得他宅心仁厚、康襄宜平时烧香了。
又才行了不到半日,这时候康家修士们经历过恶战,却是丢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念头。只是他们这念头转变的同时、也将许多血浓于水的凡人血裔一并丢掉了。
只有少数至情至义之人仍旧留守其中,康襄宜这当家之人见状登时心如刀绞。不过纵是他哭得老泪纵横,却也无有办法。
最后又只得搜罗了大把诸如天雷子、射星弩一般的灵具托付给那些康家修士御使。
只是若真要面对即将到来上修追袭,这点儿物什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康襄宜也只能期盼着黄米伽师一行复仇心切,暂没有精力落在这些不名一文的凡人身上。
真若那般的话,勿论这番康大掌门是胜是败,他们总也能多活几日。
好在舍弃了这些拖累过后,行进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又是半日过后,康大掌门都能遥望到了山北道高达千丈的界碑轮廓,值这时候,提防许久的一阵恶风方才从身后来得。
黄米伽师身为云泽巫尊殿当代大殿主,其却不修巫祝道统、自小便参研雪域密宗正法。
他确也与那些密宗和尚一般无二,惯讲排场。临近时候嚣张十分,还伴有天女虚像开路、密宗佛乐同行。
这天女、佛乐也不是只做伴奏之用,场中许多练气小修登时便就六识混沌、周天不畅,是要在旁真修拿了符箓、灵水掐诀不停才得唤醒。
不过这些真修之前到底未做准备,甫一遇得这上修手段却也反应不及 陈江康氏阵中有那修为、心性实在不堪的,甚至要开始不顾体面、当众自渎起来。是要靠着袁晋召来三阶灵奴手持大纛连连挥动,方才能将其从幻境中唤醒。
康大掌门对于麾下乱状早有准备,是以顾首时候面上却是无悲无喜。
反还饶有兴致地将两颗蕴有金华的眼瞳落在那些不着寸缕的天女虚像身上,也不晓得是不是在与当年被福能搜罗来的那些明妃做个比较。
黄米伽师确能算得个有魄力的持家之人,便算前番三、六、七、九、十一五位殿主已然身殁,此番却照旧带了五殿主乔绣娘、十殿主冯一梵携着巫卒、战僧一并前来。
这或是要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或是要震慑宵小,毕竟云泽巫尊殿纠合人马数战不利之下,辖内人心浮动确也是应有之义。
是以依着黄米伽师事前所想,这一役不但要胜、还要胜得漂亮,方才能彰显威仪、方才能使得云泽巫尊殿连殒五位殿主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重明宗康大宝,见过伽师。”
康大掌门稍稍拱手便算见礼,他到底见惯了诸如费天勤这类顶尖金丹,前番甚至还差点收了彭道人这等恶修的性命。
是以便算黄米伽师威势不弱、排场十足,却也难令得康大宝在面上生出来半分惧色。
只是若要与这等人物相战,他前番收了不少人命的长矛法宝、却是上不得台面了。他索性弃了法宝不用,也如黄米伽师一般空手而对,却令得后者稍感诧异,眉头一挑:
“武宁侯却是好风度,怕是被费家这天下巨室养出来了一身贵气,怪不得敢来我黄陂道逞威风。”
这等程度讥讽之言康大宝这些年不晓得听闻过多少,但见得入耳过后他面上照旧是无悲无喜,只是淡声发问:
“却不知伽师愿不愿听解释?事已至此,确也不可回转。康某不想再与伽师动这刀兵,不晓得伽师愿不愿化干戈与玉帛?
若是伽师能得宽宏大量,放过在下这无心之失。那康某与本应寺本代佛子尕达也有番交情,愿与伽师引荐、求部正法。”
“佛子尕达?”
那老僧心头不屑,只当康大掌门以为他不晓得他与本应寺过节,还要做这虚言来诓他。要晓得身殁的那些金丹之中,可有他衣钵弟子、塌上娇娃,如此大仇,除非他已成就真佛,不然怎能放下?!
于是黄米伽师只咧嘴冷笑一阵,便就寒声应道:“解释?引荐?!老衲我不要解释,也不要引荐,只要向武宁侯讨还我家弟子性命。”
黄米伽师反应尽在康大宝意料之中,后者才与袁晋使个眼神,巫卒与战僧便就合力朝着陈江康氏族兵撞来。
这一回的对手可非是前头三家那般人心不齐、羸弱不堪。
这些云泽巫尊殿中精锐不晓得随着诸位殿主经历过多少恶战,有些人甚至祖祖辈辈皆是入内卖命,战心岂可止坚毅二字可以形容。
且修为也要远远高出康家族兵一截,便连假丹丹主都有十余列入其中。是以甫一接仗,康家阵法便就肉眼可见的坍塌一块。
主阵的袁晋将眉头锁紧,一时间脑海中不晓得过了多少应对之法,但这到底是堂堂阵战,人力有穷,最多也只能勉力谨守不失。
现下康家族人虽是死伤惨重,但认真说来,却要比康大掌门预料好上许多。
只是下面人勿论境况如何,他也无暇顾及。因了此时黄米伽师已经收了面上假笑,挂起明王震怒之相,挥掌拍来。
就在其动作时候,黄米伽师圆球似的脑袋两个耳垂上六对密宗金环倏然锒铛脆响,荡出来道道佛光、夺目刺眼。
他于三甲子前求得这六对金环,蕴养多年过后、配以自小修习的“四业摧魔根本印”这一雪域密宗攻伐之术,却是相得益彰。
这部宙阶中品道法被他已修行到了大成之境,待得融合时轮金刚伏魔法则、红白明点气脉密术及金丹道炁,便就能成金刚寂怒相,足以以密宗真传身份再去本应寺求元婴之法。
不过即便是其法相未成,但是依着这道法之凶悍狠厉、丧命在他手印之下的金丹后期上修也都已不止一人,却也铸就了他在黄陂道北境的赫赫凶名。
黄米伽师双手外缚,二中指竖立相抵,拇指压无名指根,口中默念真言:“日轮破障”。
但见得其推掌时候,一道佛光掌印似堂堂大日、浩荡无比,裹着六对金环散出来的阵阵佛光,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康大掌门真身猛压过来。
后者太古原体已成圆满,道体之强,怕是左近数州都难得寻到有人可与其相比。足令得寻常人见了都要觉魁梧非凡,可与这道掌印比较起来,却是渺小十分。
不过康大掌门却是心下一定,河洛玄甲一片片甲叶上复又现起细密符文、纠成法链顶在最前。目中亦是金光瞬发而出,双拳裹上无穷煞气、灵芒绽放刺眼。
那佛手还未近身,先遭符文锁链所挡、失了大半锐气,又遭破妄金眸所创,掌心现出破口,八荒镇岳拳锋初至,掌印即就成片片灵华、湮灭殆尽。
黄米伽师见得试探一击未有建功,也不意外,只是低喃一句:“不愧是能被费家与卫帝双双看中的草莽英杰。”
这老僧所发的这声感慨也不晓得其是羡是妒,不过手上佛印却又有变化,但见其左掌托月轮印置脐下、右手结期克印点眉间,开口轻念:“月锁心魔。”
却与先前日轮破障印那堂皇大势不同,月锁心魔印厉害之处不在外相,而在心间。
待得其最后一字念完,本在其对面严阵以待的康大掌门却觉灵台内登时响彻起佛偈吟诵之声,久久不停;一轮明月幻像似是在心间升起、难得驱散。
仍在吟诵经典的黄米伽师心头一定,便连许多道心不坚的后期上修,亦要被他这手印勾得心魔侵扰,康大宝才止多少道行,哪能避免?
他又哪里晓得,后者是修习过《北夜宫太素凝真诀》这一上乘凝丹之法、用过《九劫种道》这足令得寻常上修闻之色变的骇人之法、成就金丹的人物。
论及道行修行,康大宝在左近数州,或只能算得个寻常人物,但若要论及道心坚毅,便是连费天勤、匡琉亭这等人物,也难与其相比。
泥丸宫内玉色金丹自传不停,佛偈吟诵之声、明月升空之景却令得康大掌门道心愈发澄清如碧,也是令得正在自得黄米伽师失算非常。
前者佯作失神,后者嗤笑一阵,手上指决慢做一分,甚至有暇分心旁窥五殿主乔绣娘与三阶灵奴、十殿主冯一梵并负剑老修与蒋青、曹显鹿这两处战场局势。
只是这一下自满自得,却令得黄米伽师吃了大亏。
他一时不备,康大掌门行了险招,古魔戒倏然亮起、污了黄米伽师身外裹着的浑厚佛光、才止粗通境界的剡神刺也蓦然祭出,竟也奏效。
只见得黄米伽师灵台好似遭了一杆大枪猛捅,痛得他登时乱了手中佛印、口内真言、身外僧袍,继而七窍皆涌出血来,狼狈非常。
他现下竟是如当年那福能一般反应:“佛敌、佛敌!!”
康大宝哪管黄米伽师是如何仓皇,只赞了一声已然圆寂的本应寺嘉达首座确是好生大方。为了其门下佛子尕达的前程,竟连这等宝物都愿赠人。
不过黄米伽师到底是金丹后期的人物,便算一时不察吃个大亏,却也不至于如福能一般一触即溃。
恰恰相反,过后勿论康大掌门如何催使古魔戒,却也都难破得已有戒备那黄米伽师的周身佛光。后者现下尽去了小觑之意,手段尽显狠辣。
他到底修为深厚、佛光精深、手段老辣,以势压人之下,康大宝自是难挡,不多时就被破了身前河洛玄甲、只凭着太古原体强横十分,才算保得性命。
这老僧占尽上风之下,方才再震金环,放出压箱底的手段,欲要一战建功。只见他左掌仰覆脐轮、右掌竖立结期克印、两手间悬佛光如日月辉映,面上表情端得是圣洁非常。
几息过后,其脐轮涌现观音悲泪,混合罗汉煞气凝成《大悲咒》梵字火链,罗网遍布十方,便连其他两处战场都有波及。
整个天幕被其烧做通红,空中云气旋起旋灭,似要有飞火流星一并坠下。
这等威势,却远非是康大掌门从前所斩那头蕴养火候不足的三阶上品铜尸能比。
不过等不得应山军,康大宝却也早就做了遁走准备,他与蒋青等人使个眼色,正在主阵的袁晋却也捏紧了手头符箓、寻好了退路。
康大掌门手头太乙铜光鉴都已悄悄祭起,正经剑修到底不比寻常,以其看来内中最后一道裂魂剑气破了黄米伽师这恶僧压箱底的佛法却也不难。
只是这时候,天幕上倏然盖落下来一道黑影,便连黄米伽师遍布十方的梵字火链似也降了好些温度。
康大宝苦等的应山军队伍照旧还未见得,不过一道熟悉的声音却也已经落入耳中,令得他顿时心安:
“直娘贼、怎的又是密宗释修,这些货色怎么哪哪都有?!老祖我早晚要随今上灭了他家道统!端得是厌人十分!!康小子,怎的这般无用,还要老祖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