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烟堆似锦,烛影灿煌。
眼下八派六宗的主持长老,一共十四位大派上真皆齐聚此间。
各类光气若隐若现,焕烂曜日,瑞霞流转,叫满室都是一片光辉。
冯霄闻得此言不悦转目看去,见方才出声的,果不其然就是他那老对头,赤明长老韩夷。
两人视线相对,一个是眸光森森,另一个则似心情大畅,笑意满盈。
这般景状,叫一旁本是因廖慧度遭遇而不住摇头的太符长老宋奉皱了皱眉。
他将脸上原本的苦色一收,暗暗提个戒备,以提防这两位又突兀大打出手起来。
“一时之挫罢了,这有甚好说的?真要算起,也只能是他们时运不济。”
冯霄将心底怒气稍压一压,冷哼一声道:
“那陈珩固然是个人杰,可我六宗亦有阴无忌、余黄裳、吕融这几位。
此番谁胜谁败,你韩夷纵再是愚笨,心下也应有几分明白了,何必罔顾局势,徒逞口舌之快!”
这话一出,几个六宗的主持长老都是微微颔首,露出赞同之意。
韩夷见状自不会任冯霄拿话压他一头,心思一转,也是又有言语相讥,同样令八派的一些主持长老出声相帮。
而在场中大多上真都因此起了谈兴时。
唯先天魔宗的主持长老刘覆目望长空。
他似充耳不闻般,手指不自觉轻敲桌案,心思显然是转去了他事之上。
方才中了血禳神针的陈白在脱离皇老社稷图后,竟是一刻也不敢停留,未留下只言片语,急就催起秘宝,遁入虚空去了。
如此行径,显然陈白是将陈珩的那番话给听了进去,要先走为上。
而堂堂先天魔宗的真传竟因一时不察,被血禳神针袭中,要成为这场丹元大会上第一个,或也是唯一一个死人…
这不仅叫先天魔宗多年的辛苦栽培都付之一空,便连颜面亦要狠狠折去!
不论陈白究竟结局如何。
但他刘覆作为先天魔宗这一届的主持长老,此事纵与他其实扯不上干系。可宗内那些别有用心者,怕也要将此事拿出来做由头,对他行攻讦之举。
尤其刘覆最近为谋求水明地的那几方道脉的宰执权,已是在宗内得罪了不少人,甚至同陈玉枢麾下的田则对上,双方很是不快。
有此前情在先,他刘覆想将手脚探入水明地的那几方强宗内,进而再一步步掌控地陆局势,怕要比想象之中更难了…
便在刘覆凝神思索之际,冯霄与韩夷两位已是争议愈发激烈。
这两人本就是旧怨在身,眼下以太符宫的宋奉为首,几个主持长老都是出言相劝,怕他们就在这殿堂大打出手,坏了体面。
虽八派六宗在众天修士看来,素是来同进共退,利益相当,几可被视为一体。
自从前古受得敕封以来,这十四家便将胥都天经营的有如铁桶一般,风雨不透。
任凭外间势力是在暗中施以阴谋诡秘或是直接出手相逼,都难打破这份默契,无法在胥都天内立足。
可纵如此,十四家也并非是全然的亲密无间。
便是八派与八派,六宗同六宗间都有龃龉,更莫提是玄宗同魔宗了。
只是因当年前古的那场“郯池之会”,各家祖师乃是亲自下场,歃血立盟,故而在真正大局面前,十四家才屡屡强势能压下内部那些声音,整力于一处。
而在先前的丹元大会上,似这般的比较,已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些口舌争执罢,闹不出太大风浪。
便是以往那些下场的丹元真人,在不过分影响心中大计的景状下,也多是偏向对另一方下手,好使得己方声势更隆。
如裴芷在与左彭宗、彭谦两位斗法时,她之所以放了赤明左彭宗一马。
其中固然有裴芷要提防陈珩、阴若华,尽量保留元气的缘由,但裴芷与左彭宗同属八派,却也在其中多少施加了些影响。
但今番下场争论的主持长老偏是冯霄与韩夷。
冯霄与赤明间的仇怨,已是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的了。
因这般缘故,连带着大多八派弟子都被冯霄在心里记了一笔。
这时眼见出面做老好人相劝的太符宫宋奉已面露苦相。
在大殿之中,一个赭袍玉带、英眉武目的年轻男子摇一摇头,但也懒得去这一处掺和什么。
他只走向玉宸的主持长老荀秉处,向后者点一点头,敬了一杯酒,客气道:
“好气魄,好威风!玉宸不愧为高上仙宗,仅自门中弟子身上,便可看出底蕴非凡了!”
荀秉自认出了这位是中乙剑派的主持长老卢玠。
他在先前游历正虚天时,还同这位打过几回照面,彼此说来,倒也不算十分陌生。
而在一番谦词,互相寒暄了一阵之后。
见卢玠言语里隐隐有相询玉宸道子的意思,荀秉也是略感无奈,稍一正色。
事实上自陈珩斩得陈玉枢神降身、丹成一品后,似今日这般的局面,荀秉这个君尧旧部已是遇见不止一回了。
荀秉猜想,若非是派内还有一个嵇法闿在,叫治世祖师犹豫难决。
只怕在陆审那几颗脑袋送来宵明大泽时,希夷山之争,就应当尘埃落定了。
纵仉泰初、章寿他们几个道行更强,亦是无用!
而玉宸作为东州大派,前古仙宗。
似这等庞然巨物,每一举一动,都将是外间无数人注目的焦点!
那门中权位的更迭,不仅是同玉宸本宗修士息息相关,还难免会牵扯其余的八派六宗。
荀秉虽与卢玠接触不算频繁,但也知晓此人绝非是那等好嚼口舌之辈,是个十足的剑修。
但眼下竟连他也问起玉宸道子之事来…
可想而知,陈珩今番在丹元大会上的表现,着实当得起惊才绝艳之称了。
叫无数人对往后那场陈珩与嵇法闿的道争,亦难免投以关注!
“君兄…怕连你也未想到,当年那个南域小修,竟能一步步走到今日罢。”
念及至此,荀秉心绪也着实是难以言说,视线不由在陈珩身上稍停了停。
此刻在皇老社稷图中,陈珩已是来到一片荒山大泽当中。
他只随意在岩壁上辟出一个简易洞府,便敛了气机,抓紧时间调息回复起来。
而荀秉回想起陈珩初被侯温带至宵明大泽时,若无自己庇佑,他当时只怕要被那位盛怒中的王师兄当场一掌打杀,死得默默无闻。
可如今,当年的那个南域小修已是玉宸堂堂真传弟子,道君祖师的首徒。
在今番的丹元大会上更以一己之力,压得群雄俯首,叫外界诸真纷纷侧目,彻底九州扬名!
至于那位王师兄和当年一并对陈珩出手的几个。
他们早在陈珩丹成一品之后,便纷纷被外放,去了僻远地陆或界空当中安身,与流放无异,再无什么声势可言。
细一想,这也是着实是大钧流运,世途靡常。
纵有占验卜筮之能,亦难穷其变幻…
“纵未丹元夺魁,但有此等煊赫战绩,加之先前种种,亦足以令派中大多同门偏向他这一处了!”
荀秉猛闪过一个念头:
“只是不知,在昱气天那处,嵇法闿与玄酆道子穆长治、龙象敖岳的那场交锋,又究竟谁胜谁负?”
而此时。
在一番交谈过后。
见荀秉话语诚恳,的确是对将来那场玉宸道子不敢下定论,他这个前道子的心腹亦不知什么内情。
未能探听到答案,卢玠虽难免有些失望,但也并不纠缠。
在又闲聊了几句后,卢玠便拱一拱手,同荀秉含笑告辞。
“六境运法,好一个剑道逸才…不过此人既有这般天资,听闻又与金鼓洞的乔师叔相善。
当年乔师叔怎不将他引入中乙来学道,偏偏是让他入了玉宸下院?”
眼下在回了坐席后,卢玠也不用迎上来的女侍伺候,只从后者手里将酒壶取过,自酌自饮起来。
虽他视线是落到殿中的冯霄与韩夷上,但脑中却不由回想起丹元大会开场前的一事。
那时见陈珩与阴无忌对了一掌,觉察到陈珩身上剑意锋锐,大梵寺那几个近来才出关、久不问世事的老僧还起了爱才之心,将陈珩视为中乙的剑修,开口向卢玠询问他的师承。
似这般错认,饶以卢玠的性情,当时也是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
而中乙作为九州四海第一剑派,在过往丹元大会上,门下弟子无论神通究竟如何,但往往是剑道第一,这一处任谁来都难以撼动。
可偏偏今番是有一个同样六境运法的陈珩横空出世。
他不仅斗败了沈性粹,更能够与周伏伽一较高下。
此事…
“可惜了,若陈珩是我中乙弟子,今番的丹元大会,当是我辈剑修大放光彩了!”
卢玠摇一摇头,心下感慨:
“岷丘祖师已从法圣天归来,他必也在关注这场丹元大会。
以这位祖师的性情,眼下怕也难免要埋怨乔师叔几句,生起惜才之心罢?”
而七日光阴匆匆而过。
在此期间,皇老社稷图中,也是又有一条铜鱼现世,惹出了一场争斗。
这一日,本是在殿中冥思观想中的卢玠心感有异。
他眼皮一动,见殿中几位主持长老,如冯霄、韩夷、宋奉几个都是视线看来,眼中略带有一丝古怪。
卢玠皱眉往天中一扫,神意放出,很快便也得悉了究竟是发了何事。
“周师侄…”
卢玠难得有些无奈,暗暗叹了口气。
同一时刻。
皇老社稷图中。
刚勉强将养好伤势的廖慧度本掷符作阵,将一头插翅恶蛟困在其中,任凭这蛟龙如何左冲右突,都难脱离束缚。
不过未等廖慧度上前取了这凶兽的心窍精血,远处忽有啸鸣阵阵,轰隆发响,震得气破光散,似有狂澜将至,卷得天地灵机上下飞旋不已,一片乱象!
回想起自己自进入到皇老社稷图以来,便未曾遇得什么好事,廖慧度莫名心下一凛。
他挥手将符阵撤去,叫那头茫然无措的凶蛟在略一迟疑后,就忙不迭亡命而逃,随后他又起了一方头颅大小的玉盘,令其垂落出条条如芝明光,罩定周身。
不多时,那巨声便似横移过来一般,愈来愈近。
而一股凛凛充塞天地之间,似是要诛绝一切的剑意,更是叫廖慧度心神紧绷。
“果然是周伏伽…”
看得密云中那道仗剑纵横,来去从容的身影,廖慧度释然一叹。
大音簸地,剑光耀闪。
在避无可避下,又与周伏伽的飞剑硬拼一记后,早便力不能支的卢停云终忍耐不住,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被震飞出去数百丈外。
而若非是和立子及时拦了一拦,只怕卢停云要受创更重了。
但正因忽插手相帮,和立子那处的压力也是陡然暴增。
他在周伏伽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只在短刹之间,便隐隐要露出了败相来,面色涨红。
“周伏伽同和立子、卢兄这两位对上…而这一幕,竟也是叫我恰巧撞见?”
廖慧度眼下着实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只是默立原地,心下莫名有些好笑。
而刚缓过一口气的卢停云摇一摇头。
在服下丹药后,他也是目光扫向远处的廖慧度,赶紧施了个传音之法。
“廖兄,赶紧走罢,若再耽搁,只怕你便走不脱了。”
说完这句,见廖慧度脸上似无什么动容之色,卢停云也是赶忙补了一句,语声无奈:
“莫以为你是玄门八派中人,周师兄便不会对你出手,要刻意留情了。
我看这位已是斗到兴起,便连我这个同宗的人亦难脱身,眼下只怕是条狗路过,都要被周师兄斩上两剑!”
“这时候说这这些,只怕晚了…”
感应到一股剑意遥遥落来,虽是隐而未发,但亦叫肌肤疼痛,双目似为一层模糊芒光所遮,视物不清。
廖慧度苦笑一声,将几张符箓拿在手中,对卢停云叹道。
在他话音落时,远处忽爆开一声轰然巨震,烈烈金气,俨如激矢,顷刻斩断华岳高山,将漫天碎岩搅个粉碎!
在排空气浪中,只见和立子身形如断线风筝般跌出,口鼻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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