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压境,遮蔽了天垂象火翼的绚丽极光,将东部的鹈鹕庄园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暮色之中。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泥土芬芳,而是恐慌、汗臭、血腥和绝望混杂的刺鼻气味。
当罗维在凯歌与秩序中清算分功之时,一路收拢溃兵、惊魂甫定的米兰登子爵以及其他三位男爵,终于在鹈鹕庄园勉强站稳了脚跟。
他们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但代价却是,将原本平静的鹈鹕庄园推入了地狱般的混乱。
昔日还算体面整洁的领主庄园,此刻如同恶鬼横行的难民窟。
从月亮湖山脊一路溃败至此的残兵败将,挤满了每一寸空间。
道路上,田埂间、甚至牲口棚里都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神情麻木、身带血污的士兵。
他们穿着残缺不全的甲胄,握着满是豁口的武器,脸上写满了疲惫、恐惧以及一种穷途末路时野兽般的凶狠。
崩溃的军纪如同脱缰的野马。
抢劫!嚎叫!撕打!哭泣!
这些声音在暮色中交织成刺耳的死亡乐章。
作为军队最高统帅的米兰登深知这些情况,但米兰登根本就不管。
他自己的溃败情绪都还没有缓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 更何况,在他看来,溃兵们的情绪也需要发泄。
不让溃兵们发泄,他们怎么会替自己卖命 于是,不管是上级军官还是下级士兵,不管是男爵的嫡系还是庄园领主的奴隶兵,全都跟恶魔无异!
他们把本来要发泄在金盏花平民们身上的兽行,全都发泄在了鹈鹕庄园的平民身上。
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踹开路边一间茅屋的木门,几个惊恐万状的平民妇女尖叫着被拖拽出来,瞬间被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当街凌辱。
茅屋的男人试图反抗,立刻被乱刀砍倒。
食物、财物,哪怕只是一个破碗,都可能引来疯狂的争抢。
昔日还算富庶的鹈鹕庄园,此刻成了溃兵们肆意发泄绝望和补充消耗的狩猎场。
鹈鹕庄园的领主兵们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的数量太少,又不敢过分刺激这些已成惊弓之鸟的溃兵,整个领地的局面彻底失控。
鹈鹕庄园领主,懦弱的席勒,龟缩在自己的府邸深处,用心的祈求着这混乱的局面早一点结束。
是的,在他看来,联军的这种兽行总有发泄完的时候,子民们只要忍忍就过去了。
就是在这样一片混乱绝望的背景色中,一个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干瘦身影,出现在鹈鹕庄园通往领主府邸的主路上。
他的出现,与周围乱快的节奏显得极为突兀,格格不入。
来者穿着一件残破的宽大的带着夸张兜帽的灰色长袍,上面的古老符文黯淡无光,甚至还沾染着尘土和可疑的深色污迹。
他佝偻着身体,步履缓慢,但每一步都踏在混乱的中心,却奇异地没有被任何骚乱波及。
长袍的兜帽压得很低,将面目完全隐藏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下,只露出一个异常瘦削,皮肤灰白得不似活人的下巴。
他的左手紧紧裹在长袍内,右手那是一只仅覆盖着灰白皮膜、骨节分明如同枯爪般的手,暴露在外,无力地垂在身侧,其中两根手指呈不自然的扭曲角度。
正是遭受了罗维毁灭性一击后,勉强逃脱的暮光寺僧左拉!
按理说,左拉是天使教会7级术士。
术士这种序列,本身就属于英雄级的序列,7级术士的战斗力,相当于一个8级的魔导师,更相当于是五个7级的觉醒骑士。
更何况,左拉这个术士,修炼的可不仅是正统的教会术法,他真正的强项是邪能能量的禁术!
他的实际实力,完全达到了8级术士的水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左拉的实力,就算是面对8级魔导师艾丽,就算被艾丽一击命中,也不至于受重伤。
但是,罗维的凤凰火拳可不是魔法法术,而是突破了空间的、能追踪到他本体所在的奇异力量,而且来的太过突然。
再加上,凤凰火拳的力量虽然够不到8级的伤害力,但其中蕴含的凤凰之力,却是左拉他使用的邪能力量的克星!
左拉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防备!
要不是在最紧急的关头召唤出了虚空行者并牺牲虚空行者形成虚空屏障挡下凤凰火拳,左拉恐怕连爬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次的隔空一战,也迫使受重伤的他必须来找米兰登寻求纯净的祭品,从而才能快速的恢复。
当左拉格格不入的走向鹈鹕庄园大门时,街道上的混乱因他而短暂凝固了一瞬。
几个眼冒邪光、刚刚在一个简陋摊位前抢夺到几枚发黑铜币的士兵瞥见了他。
一个身材高大、满身戾气的士兵正嫌左拉挡了他扑向另一家店铺的路,看着这如同乞丐般,散发不祥气息的身影,不耐烦地发出一声低吼:
“滚开!找死吗,老东西!”
左拉却如同没有听到一样,完全无视对方的骂声,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往前走。
那士兵被无视而激怒,没有任何犹豫,拔出了腰间的腰刀,带着抢劫的冲动和烦躁,狠狠地挥刀向挡路的左拉脖颈劈去!
周围的溃兵们下意识地散开,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或一丝看热闹的残忍。
没人想在这种时候得罪一个正陷入疯狂的同类。
然而,腰刀带着风声斩落至半空,异变陡生!
一股莫名的阴暗力量瞬间笼罩整个街区。
街道上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不寒而栗。
抽刀的士兵身体僵硬在原地,手中的大刀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根本无法落下。
而那一直低垂着头,看似毫无威胁的左拉,则缓缓抬起了那只枯槁、扭曲的右手。
并非握拳,也没有魔力爆发的光辉,只是极其简单、缓慢的,甚至看起来很衰老疲惫的抬手,并朝抽刀士兵伸出一根手指。
枯白、指骨仿佛要刺破灰白皮膜的手指。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血肉横飞,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爆发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名士兵狰狞凶暴的表情骤然死在脸上。
他眼中所有的暴戾、兴奋、烦躁瞬间被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茫然所取代。
紧接着,那茫然之下涌现出无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惧!
一道鲜红的灵魂从那士兵手臂上抽离,通过那白的手指,吸入左拉枯槁的身体里!
生命虹吸!
士兵那原本鲜活、布满青筋的手臂,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失去了所有色泽,迅速变得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枯骨般灰败、脆弱!
变化并非只在手臂。
从手腕之处开始,腐朽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灰败的色彩如同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沿着他的手臂、肩膀、躯干、双腿......乃至整个身躯,以一种肉眼可见又无法理解的恐怖速度扩散、覆盖!
“噗!”
如同一件堆砌好的,内部早已腐朽不堪的沙塑被微风掠过。
这名壮硕的士兵,连同他手中的腰刀,身上残破的衣物,在周围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瞬间崩溃瓦解!
没有鲜血喷溅,没有骨骼断裂的脆响,只有一片灰白色的粉尘如同旋风般在原地无声地炸开、弥漫!
这绝不是燃烧后的灰烬,而是骨头被某种可怕力量彻底榨干生机、化为齑粉的结果!
当最后一缕代表灵魂生机的虹吸润入左拉的指节后,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骨粉味在混乱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刚才还凶暴如饿狼的士兵们,此刻全都吓得魂不守舍!
左拉继续缓缓的前行,蹒跚的脚步踩过只剩下渣渣的骨灰,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破败风箱声:
“难以下咽的垃圾......”
此时此刻 鹈鹕庄园领主府邸的正厅,正被一种比府邸外街道上的混乱更为沉重的阴云笼罩。
空气凝滞,仿佛吸饱了败军将领们的恐慌和绝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和汗水的冰冷铁锈味。
米兰登斯坦姆子爵瘫坐在属于鹈鹕庄园领主的主座上,那张曾经意气风发,刻薄飞扬的脸庞,如今只剩下苍白和铁青交错的底色,如同被秽土腐蚀过的岩石。
他放在镶金嵌银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细微而持续地颤抖着,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眉弓下那道深深刻下的、因狂怒和挫败堆积而成的沟壑。
正厅中央,站着几位同样面无人色的男爵和主要庄园的领主。
他们衣甲不全,狼狈不堪,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对未来的茫然。
但此刻,没人敢吭声,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主座上那团随时可能炸开的暴怒雷霆。
“子爵大人………”
一个干瘦的学士,刚刚用沙哑的声音念完莎草纸上的最后一个数字,身体早已不由自主的下去,“......战、战损初步清点汇总如上。另...另有大量伤员急需救治,药品...整尽......粮食也,也......”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炸开!
米兰登攥紧的拳头,裹挟着无处发泄的滔天怒火,狠狠砸在了昂贵红木扶手上。
硬木在他灌注了三级觉醒骑士全部力量的重击下应声碎裂,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入他的指节,沁出点点殷红。
但这肉体上的疼痛,比起他内心那场焚毁理智的火焰风暴,简直如同蚊叮虫咬。
“废物!都他妈是废物!”
他猛地从椅子里弹起,像一头困在荆棘笼中的负伤猛兽,在压抑的正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沉重的战靴踏在冰冷光滑的石板上,发出的“啪嗒啪嗒”声,如同死神不紧不慢的倒计时,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罗维就在眼前!我们整整两万大军!金盏花领地的唾手可得!现在呢啊现在呢!”
他的咆哮声在穹顶回荡,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凸,眼珠布满了血丝,“溃散!溃散!被洪水冲垮!被鸟吃掉!被那个该死的罗维像撵兔子一样赶着跑!”
他停在一个面如土色的庄园领主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歇斯底里地质问:“你的人呢你家族引以为傲的荣誉呢告诉我!去哪了!嗯!”
那庄园领主瑟缩着,嘴唇嗫嚅,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米兰登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另外三位坐在椅子上的男爵们。
只是,他最软,最容易拿捏背锅。
“还有粮食!”
米兰登猛地转身,猩红的视线又锁定了另一个负责后勤的军需总管,“出征时带出来的,搜刮来的粮食都喂了狗吗这么快就吃光了还是被那些逃回来的废物兵又糟蹋了!他们都是猪吗为什么吃的这么多!”
军需总管双腿筛糠般打颤,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洪水冲走了大半储粮营地......即便没有被洪水冲走,我们的粮食也不够两天了。”
米兰登恶狠狠的询问:“鹈鹕庄园的粮仓呢!”
鹈鹕庄园的领主席勒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子爵大人,我们的粮食也只够我们自己庄园维持两天。”
米兰登毫不留情的说:“先均分给大军!”
紧接着,米兰登又补充道:“等干掉罗维之后,我会补偿给你好处的!”
席勒无声的吞咽了一下喉咙,“谢子爵大人!”
议事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鹈鹕庄园里两天的粮食,就算均分,也解不了整个河谷联军的危机。
原本两万多的联军总数,能归找至此的兵力,只有一万二。
而这一万二中,能算做嫡系战斗力的部队,充其量也就三千来人,剩下的,不是奴仆商贩,就是老弱病残。
河谷联军的大小骑士、准觉醒者士兵,精锐骑兵,阵亡或被俘超过四百人,包括碎星骑兵团的骨干几乎全军覆没。
大型器械、驮载马车、军械物资辎重九成以上或毁于洪水,或被遗弃劫掠,损失殆尽。
现在的粮草,供应眼前的溃兵都捉襟见肘。
预估财富损失,包括雇佣兵酬金、抚恤金、军械装备、贵族私产......那是一个后面跟着无数个零的,足以让他这个子爵家族伤筋动骨,甚至破产的数字。
这波,真的是元气大伤。
最憋屈的还不是损失,而是败得太崩了。
没等交战就已经先败了一大半,一手更是败得天崩地裂无法挽救。
最后要不是僧左拉大人隔空出手,恐怕整个联军包括米兰登都要被一战而擒!
一想到,当时的场面,米兰登的心脏就越收越紧。
这本该是一场“真神神谕”的许诺的轻松大胜,结果却让米兰登赔光了几乎全部的嫡系家底!
而这......仅仅是因为一个原本被视为废物的乡下小子,罗维!
就在这厅内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连空气都沉重得无法搅动时,正厅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发出了一声缓慢而滞涩的吱嘎声。